畸人 2

畸人 2

蹴鞠到了中场休息,少年郎们飞身下马,争先恐后地一齐往凉棚这边赶。

谢云珩将画杖往腰带里一别,猛地夺过梅十一手里刚要入口的凉茶,满头大汗的红脸像个熟透了的苹果,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下气。

虽还未到溽暑时节,但今年的暑气来得特别早,头顶着火热的太阳,就像顶着个火盆,即便是呆在凉棚里一动不动,这滋味也够受的,兼着在马背上跑了这么一阵子,汗水夹流在背,谢云珩的衣服早就溻得透透的,浑身上下都夹杂着一股子马汗的骚味,他却不嫌累地抻筋活骨,嘴上还不闲着:“祖忻真不愧是祖忻,家里的小狗崽子们都这么厉害,要是不收拾了他们,岂不是辱没了我祖上鼎鼎大名?哎,我说十一,你到底下了的注?”

梅十一讪讪地一笑:“我的全部身家几乎都下在你身上了,就指望着你给我大发横财!珩,要是你们这几个小兔崽子让我翻不了身,我这辈子都得喝西北风了!”

“瞧好吧!别看我们现在落下风,我跟你说,我这是厚积薄发,有意让他们嘚瑟嘚瑟!好戏还在后头呢!”谢云珩大拇指扬了扬自己,自信满满地瞧了眼蹲在台阶上托着下巴的少女,“心儿,你就可劲儿给我助威吧!”

翟心儿竖起大拇指,朝他露出一个极度甜美但又不怎么诚实的笑容。

少年获得美人大赞,胸有成竹地挽起袖子,又匆忙朝几个队友跑去。

梅十一望着他的狐朋狗友们,脸上旋即露出几分对不住兄弟,但又明显十分得意的惭愧。

“真虚伪!”翟心儿双腿一摊,直接坐到台阶上,水汪汪的大眼睛翻瞪着梅十一,百般蔑视地说,“明明给祖家下的注,却诓骗谢四郎,你让谢四郎来给你打球,就是为了让他输吧?”

“你还小,不懂什么叫‘狡兔三窟’,”梅十一佯装在小丫头片子脑袋上打巴掌,却是很轻地摸了一下,“我自己的马我不知道,还是我自己的兄弟我不了解?谢四非要骑我的马打,我那青痢子虽然是西凉宝马,可是最大的本事就是见到母马就迈不动腿,整个一汗血宝马里的败类。哥哥我不能打击年轻人的信心,可哥哥要是真给他俩这天衣无缝的组合下注,那才是被猪拱了脑子。”

翟心儿一撇嘴:“虚伪就是虚伪,不用找那么多借口。”

“说话别那么直接,”梅十一淡淡地说道,“你得学会在外人面前给我留点儿面子。”

翟心儿叹道:“大黄狗死了,我伤心。”

“……”

梅十一家里的那条大黄狗不知道是不是被谁喂了药,正值旺年却死于非命,小丫头闷闷不乐了一整天,说起话来丝毫不在乎对方的感受,不过梅十一保持了自老爹那代就传下来的美好品行,不跟女人讲道理,尤其是这位翟大小姐还是他传闻中的断袖情人寄养在他家里的,虽然那位名满京城的柳公子死了有段时间了,但梅十一却恪守本分地遵从“兔子不吃窝边草”和“朋友妻不可欺”的原则,活活把小丫头培养出了飞扬跋扈的性子,就算是顶风冒尖地针对他,他也从来不说什么——也许是不敢,毕竟翟大小姐发起脾气来,那是要让人破相的。

说起这个梅十一,本名叫梅聘,“十一”是皇帝他老人家赐给的字,这在整个大梁,除了皇亲国戚,梅聘是少有得此宠幸的人,不管皇帝是不是随口一说,反正这种荣宠都足够他吹嘘三辈子的了。

不过有些投机者却揣摩起皇帝御赐的这个两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自前端明太子崩后,皇三子萧缵与皇长孙萧腾明争暗斗数年,无胜无负,作为皇三子的爪牙,此字是不是代表皇帝要立皇三子为太子?这种猜疑使得大梁的士子们一阵风似的吹到梅十一家门口,门客之众大有超过三十年圣眷不衰的中书令曾琅的迹象。

果然没多久,萧缵不负众望地成为了皇太子,离龙椅咫尺之遥,一群原本望尘莫及的人,瞬间扬眉吐气。

梅十一在京城所结交的一帮纨绔子弟之中,和谢云珩算是关系最好的,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谢云珩财大气粗,不知道较真是什么玩意。

谢云珩是含金而生,自小娇生惯养,自吹他们一族自大汉建国至大梁建国的二十八代里都是巾帼英雄,脚踏大梁国土,振臂一呼,娃娃兵没有一百也得八十,可说到底,头上父兄的光环压着,肠子里所有的弯弯绕都是成于思而毁于行。

而梅十一历经岁月磋磨,天生带着煞气,一打娘胎里生出来的时候心眼儿就比别人多。他从小就没了爹娘,没脸没皮地跟在闻名遐迩的大魏名将步六孤传奇之子步六孤凉檀身边,千里迢迢地从大梁穿梭到大魏最北边的边城小镇白狼城,混吃混喝到一定程度也沾上了名人的光,在江湖总算是狐假虎威地弄出了点名气,于是扛着一袋子冬夏衣服,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回了大梁,靠着一股子下三滥的劲儿迎风而上,在大梁皇城万千纨绔子弟中杀出一片赤鸡白狗赌梨栗的名声。

皇天不负有心人,也不知道他怎么着就贴上了皇三子这个金馒头,自此便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得紧紧的,几乎是寸步不离左右,直至皇三子萧缵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成为当朝第二任皇太子。

不过自皇三子荣登太子宝座之后,梅十一已经闭门修炼有一阵子,有点儿退身庙堂之外的意思,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皇帝他老人家多日没听到他的消息,随口问了那么一句,言外之意大有“梅聘那小子不闹出点动静,朕心里总觉得缺少点儿什么”的意思,弄得梅十一不得不冒冒头,向皇帝表示一下自己还没死,劳他老人家挂念的感恩之心。

香奴察看着梅十一脸上的神色,觉得他这位喜怒无常的大爷此刻的心情应该还算愉快,于是小心地问道:“公子真打算答应沈大人的要求?”

梅十一面色平静的瞅了香奴一眼:“凭什么?”

“那、那些金子……”

“给他退回去吧!”梅十一大手一挥,“金银钱财,取悦不了我。”

香奴嘿嘿一笑:“我就说嘛!咱和他什么关系?凭什么要给他当狗腿子?”

梅十一狠狠瞪了小奴一眼:“说谁狗腿子呢?”

香奴从善如流地给了自己一记温柔的耳光,刚打完便听到一声响亮的喊叫:“洛公子献吉祥礼,添彩,红胜,赠宝剑一把!”

“这怎么着?这是公开叫板?”梅十一蹙了蹙眉头,站在栏杆瞭望着家奴捧着盘子里的宝剑,赶忙推了推香奴,“奴儿,快,你去端上来我先看看,那盘里端得是什么宝贝?”

香奴不敢违逆梅大爷的意思,屁颠屁颠地跑下去,没多大一会儿的功夫就抱着宝剑蹿上来,恭恭敬敬地把吉祥礼捧到梅十一面前。

黑色的宝剑在阳光下烨烨生辉,剑身转动,光芒忽然由黑转成幽兰色,剑柄处撰着两行篆字:剑莫有名,人莫有咎。

梅十一的眼睛里冒出一阵冷光,忍不住叹道:“好剑!”

“这是越王的遗剑吧?”香奴探过头来,愣头愣脑地横插了一嘴。

对于贴身小奴儿能如此“见多识广”,梅十一大有点不敢相信:“你怎么知道?”

“听书听来的,”香奴说,“听说这把宝剑被撅出来的时候天降紫光,越王给它取名叫‘无咎’,世人说它价值十城,越王就是拿着这把剑斩杀蛮敌的,只是越王死后,这把剑就不知所踪了,主人和越王家颇有渊源,如今这把剑重现在您的生辰会上,应该算得上是主人今天收到的最好的礼物了吧?”

梅十一叹了口气,苍白地笑了一下:“天下同姓为一家,越王姓梅,我也姓梅,八百年前搞不好还是一个祖宗呢!”

香奴讨好似的笑了笑:“宝剑赠英雄,想来洛公子也是费心了。”

翟心儿唯恐天下不乱地提醒一句:“才不是呢!他赠的是红,要是红输了,这把剑就只能搁人家家里剁猪肉了!”

梅十一:“……”

洛原富可敌国,九江八百里一半都是他家的,人家自然是不稀罕一把破剑,随随便便就拿出来送人了,送的还是仇人!

“他为什么要送我无咎剑?”梅十一被翟心儿这么说,心里立刻生起了疑窦,“该不会是诅咒我和越王一样不得好死吧?”

香奴察言观色,佯装遗憾地一垂眼,低声道:“真是可惜了,谢公子他们打的毫无规章,主人又下了祖家的注,看来这把宝剑是跟咱们无缘了。”

“那可不见得,要是换我聘儿哥上场,说不定能够反败为胜。我聘儿哥和他那头骡子是天仙配,人渣配马渣,能扫天下强手,这叫出其不意!”翟心儿一拍手,一句脏话不带地把梅十一从头到家骂了个遍,然后睁大眼睛,疑惑地问道,“聘儿哥,要不然你再重新押一把?”

梅十一被堵得一滞,半天没接上话,就在此时,香奴拉了拉他的袖子,趴在耳朵上低声说道:“爷,爷,洛竖眼来了!”

“洛竖眼”是梅十一给洛原起的外号,倒不是因为洛原长得有毛病,恰恰相反,洛原身材颀长,长得玉面桃花,乍一看不扎眼,可仔细相一相却有种美人在骨不在皮的尔雅之气,越看越好看,可就因为洛原成天对梅十一横挑鼻子竖挑眼,见面似乎都恨不得揍他一顿,因此梅十一才给他取了这么个外号。

外号是偷偷起的,梅十一一看见洛原就发憷,所以几乎是下意识地把香奴往身前一拉,遮住半边视线,只用一只眼看向来人。

然而洛原毕竟是个“正人君子”,他彬彬有礼地朝梅十一点了点头,说:“梅君生辰,本应送上一份大礼,可我看场上打得不是很起劲,便擅自做专,添点彩头,以此为梅君添兴。”

开口就是一番冠冕堂皇的祝贺之词,比皇帝敲木鱼时诵的经书还熟练。

梅十一嘴唇一抿,低声咕哝着:“别以为你送把杀猪刀就能取悦我,爷可不稀罕!”

洛原似乎没听清,眉头下意识地一挑:“梅君在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梅十一连忙笑了起来,“我说多谢!”

洛原微微一笑,眼睛飞快地在梅十一脸上扫了一眼,脸上有种失落一闪而过,旋即他垂下了眼,说:“不过我看场上……”

梅十一是出了名的厚脸皮,朝堂上拨弄风云溜须拍马,那叫一个嘴溜,可此人有个极大的毛病,就是虚荣心太强,容不得别人别人在他面前说别人好,被洛原这一激,更觉脸上无光,连忙说道:“小意思,待我亲自上阵,定能杀回一局!”喜欢谷神请大家收藏:(shouda8.com)谷神手打吧更新速度最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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