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无脸
面具兄又剥了几粒花生米,“在地界得罪了人,听说沧海煮酒馆的老板人美心善,想着来这避避风头。”
我皱了皱眉,“倒是实话。只是得罪了人来躲我这?我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您放心,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人有点无赖,不是很想搭理他,所以就想找个他不会来的地方避一避。”
“你怎么确定我会答应帮你?”
面具兄正了正面具,“我看酒馆招伙计,我又没有立身之地,所以老板,你看我怎么样?”
我上下打量了一番。
面具兄身形不错,应该可以干得了粗活,听声音谈吐也不是什么粗鄙墨迹之人,总的来说,做个伙计绰绰有余。
“那你会什么?”我思索再三,问道。
“只要酒馆需要的,我都能做,最重要的……”
面具兄将面前的木碗推到我眼前,里面是大半碗剥了皮的花生米。
“我可以给老板剥花生米。”
将一整碗花生米倒进嘴里,仔细尝了尝,没有未剥的花生皮,我很满意。
我将手里空了的木碗递给正在摞凳子的面具兄,舔了舔嘴角的花生碎,示意我并没有吃够。
没错,为了能够直接吃到剥了皮的花生米,我十分没出息的收了面具兄当跑堂。
反正又不用给他太多的工钱,只要包吃包住就好。他还随时随地给我剥花生米吃,这种好事,何乐而不为呢?
“面具兄,你都在我这当伙计了,也该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我又接过他刚刚剥好的花生米往嘴里塞,说话说的含糊不清。
面具兄抬起衣袖想要擦擦我的嘴角,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意识到自己行为有点过激,我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不好意思哈,你这有点突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面具兄顿了顿,摇摇头,“没事,是我逾越了。看到你嘴角有花生碎,看着别扭……一时没忍住……”
“哦……呵……呵……”我尴尬的笑了笑。
虽然酒馆里也有其他伙计,但都是迎宾送客,干完活就撤。
平日夜里就我一人,大大咧咧,从没注意过自己的外在。
现在多了一个面具兄,没想到他还是个有洁癖的主。
“下次,下次我注意”,我放下又一次空了的木碗,“我刚刚在问你,你叫什么?”
“不知。”
“哈?不知?连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
什么年月了,还有不知道自己名字的?这是过去遭遇过什么?
“不是,老板,我是说,我的名字,不知。”
“得了,得了……”我豪气的摆摆手,“你这小子也是可怜,我猜想你一定是经历了什么重大遭遇才忘记了自己的姓名。放心,我也不追问,你既然在我这了,以后我就罩着你。前尘过往咱们都不再理它,那我现在就给你取个名字……”
“老板……我……”
“没事,跟我你还客气什么……我想想啊……”
我仔细想了想,他总是带着面具,好像特别不想让别人见到自己的脸,那就……
“要不你就叫无脸男?不行,好像跟谁重名了。那要不你就叫无脸吧,挺有个性的,怎么样?”我兴奋的望着面具兄,“怎么样?喜不喜欢?”
“老板……其实我的名字……”
“没事,要是不喜欢,咱们就再取其他的”,我很是大方的说道。
名字这种事情,还是要人家自己喜欢的。
面具兄没说话,等摆好最后一个凳子,来到我面前,“你喜欢我就喜欢,”
“那就这么说定了。”
“嗯。”
我颇为满意的点点头,“那无脸,你去看看杨怿睡醒了没有,他那酒钱还没给我呢……”
“好。”
无脸到一旁净了净手,又将洁手巾整齐地叠好后,才走进了杨怿醉酒的客房。
因为是我这里的驻店伙计,我也给无脸准备了一套伙计的衣服。
虽然衣服都大似相同,不过气质这一块,无脸拿捏的死死地。
因为我发现,不论是穿他自己的衣服,还是穿我给他准备的,工作时的粗布麻衣,只要是他穿起来,就有一种雍容不俗的傲然气度。
我开始好奇,面具下究竟会是怎样的一张脸。
又开了一壶杏花村,吃花生米的时候就着杏花村是最惬意的时候。
只是可惜,炒好的花生米被我刚刚吃光了。
“老板,杨怿刚刚醒了,现在正在坐着缓酒劲。”
“好,你把账台上那个密封的瓷罐里的梅子给他拿去一粒,这梅子是我前几天刚刚腌制好的,解酒很见效。”
无脸没有行动,只是看着我手里的杏花村。
“怎么,你也想喝?”我晃了晃酒壶。
无脸没有回答。
“等你给杨怿送了梅子,我就允许你陪我喝几杯”,我另取了一个酒杯,斟满,“怎么样?”
无脸还是默不作声。
“你总不能现在喝吧,这才上任第一天,工作都没做完,怎么就只想着喝酒,我……”
“喝酒不好。”
我听力不是很好,无脸的声音很低沉,对我的听力来说不是很友善,我没有听清他说了什么。
“啊?你说什么?”
“老板”,无脸走过来,将我手中的酒杯连同桌子上另一个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将杯子和酒壶都撤走,又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包茶叶,替我泡了一杯。
“我刚刚说,喝酒不好,很伤身。这是从人界南山一带采摘的天池茶,对身子好,咱们以后多喝茶怎么样?”
我迷迷糊糊的接过无脸递过来的天池茶,皱眉看着无脸离开。
想了想刚刚那十几壶果子酒难道不是他喝得?
手上的茶冒着热气,仔细一问,还有淡淡的青草香。
我看了看远处的杏花村,考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尝一尝手中的茶。
醇和鲜爽,微苦,不过还是挺好喝的,就是……
我哈了哈舌头,没注意温度,太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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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怿选择了价钱最贵的转交记忆,希望把生前与木楚宛相处的点点滴滴都转交给她。
他说:“烦劳老板,等你见到她时,帮我问问,在那些个相处的日子里,她到底有没有倾心过我……一丝的倾心过。如果有,就请老板帮我把记忆转交给她,如果没有……就请老板将这记忆毁了,告诉她,我不等了,然后再烦请您回来后给我一杯醉生梦死,这死之后的三千年,我也就不再想要了。我就在酒馆里等着您的答案,求个安心投胎。”
而现在,我和无脸走在梧叶镇的街道上。
由于是晚上,街上人数并不多,只稀松的几个,但是街边的小贩却较白天没什么区别,只有几个效益不好的早早收了摊子。
这里的集市与人界的集市相差无二,除了摆摊的小贩既有仙妖又有人类,还有就是卖的东西比较另类罢了。
就好比我面前的这个糖葫芦摊儿。
有山楂的、葡萄的、枣子的,还有眼睛的、手指的、耳朵的,更有仙草串、蟠桃串,只是仙界的东西一直都比较紧俏昂贵,自古以来就是如此。
听说后来更是做出了鼻涕串、耳屎串,毕竟有需求就有供应。
“无脸,你要不要来串儿糖葫芦?山楂的还是葡萄的?仙界的我是请不起了,不过其他的你随便挑。”
无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糖葫芦,“我都可以。”
“那我就帮你决定了。阿四叔,两串山楂的,要扁的。”
糖葫芦老板阿四叔递给我两串糖葫芦,我在兜里翻了两枚这里的货币——皎梧树的叶子,交给他。
“别别别,就两串糖葫芦,我怎么能收您钱呢,快快快,您快拿回去。”
阿四叔和我推搡着,要将皎梧叶还给我,我正色道:“那不行,这皎梧叶也不是说有就有的,您从前做的好事多,这才能换到皎梧叶,我怎么能不给您钱呢。”
我将皎梧叶塞到阿四叔的摊上,拉上无脸的手就往远处跑去。
边跑边回头道:“阿四叔,下次,下次我肯定白拿您的糖葫芦,挑贵的拿。”
“总说下次拿,可哪一次不是多给?这丫头……”
后面阿四叔的声音渐渐消失,我拉着无脸来到一个拐角处,松开从刚刚就一直拉着他的手,将自己手里的糖葫芦递给他。
“快吃吧,一会儿糖衣化了就不好吃了。”
我咬了一口扁扁的山楂,里面酸口的山楂夹杂着外面那层甜甜的糖衣,咬一口,酸甜融合在一起,在嘴里迸散开,那感觉……
“你怎么不吃啊?”,我一根糖葫芦都快见底了,他那根还没动过。
听到我问他,无脸张开嘴小小的咬了一口。
“才咬这么点儿,怎么样,好吃吗?”
无脸点点头,“真甜,好吃。”
“好吃就好。可是无脸,每次和你说话,我都不知道你的表情。”
我还是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
“其实长相不重要的,你看我,脸上不是也有一道长长的刀疤?虽然挺淡的,但是也是影响了我的容貌。不过你看我,也没介意不是?”
无脸手指扣着糖葫芦的木棍,一下一下,眼看就快把木棍扣折了。
“没……没事,不摘就不摘,看不到表情就不看了。就是你自己注意点,你那面具眼睛那的缝隙那么小,别再被绊倒了。”
感觉到气氛有点尴尬,我指着无脸手中的那根糖葫芦,“你还吃吗?”
“不吃了。”
我接过无脸的糖葫芦,想要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可是一转身,没想到台阶和我之间的距离那么近,就左脚右脚绊在了一起,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
手腕被轻轻拉住,腰间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瞬间环住了我。
被拉回来的我,鼻子磕在无脸的胸膛上,坚硬的触感磕得鼻子一疼,心口一震。
“老板,你没事吧?”
“没事”,我抬头想要从无脸的怀中离开,可这一抬头正好撞上无脸低下的双眸。
无脸的面具很吓人,上面用红色的狼血涂得一道一道,可是面具里的那双眼睛却是清澈暖人。
可是这双眼,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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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巷子,雨后污水混杂着刺鼻的血腥气。
深夜里,墨绿色的车辇旁,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大的素雅端庄,衣着不凡却感觉清冷。小的一身破烂,正在瑟瑟发抖。
可仔细望去,两个人都是五官模糊,无法辨别。
我向着他们走去,可每走一步,浑身的寒意就更甚一层。
几声啪嗒啪嗒的马踏声不时地重重落在积水里,大的身影柔和的开口,“小小年纪,真是可惜了,还生得这般好看。今生可惜了,来世争取轮上个好些的命途吧。”
小的身影不停磕着头,咣咣的磕头声就好像一下一下砸在我的身上。
一道绿光后,一切归于寂静。
等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天空骤然下起了冰雹。
大的将小的抱起来,小的喃喃着,“别,我身上衣服脏……”
大的拍着小人的身体,“没事,不怕,我带你走。”
大的抱着小的上了车辇,腰间挂着的玉佩随着动作胡乱晃着。
“叮当当……叮当当……”
墨绿色的车辇由两匹马腹在前牵着,四匹鹿蜀在后跟着,缓缓的行驶。
车辇上的开车铃有规律的发出着声响,一声一声,将我心中的烦躁驱散的一干二净。
仔细听,铃声的每一个响声都有着细微的变化。
六只异兽跟随着叮当叮当的铃声转变着方向,转瞬间,那车辇,就消失在我的视野中。
这雹子下的狠,但,却下的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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