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次日一早。
陆澄到州廨的时候,时辰尚早,一进州廨的大门,就看见正堂旁边围了一圈的人,她对这种热闹没什么兴趣,只是略微瞥了一眼,完全没放在心上,正要往自己的院子走时,却听一人叫道:“陆参军!”
陆澄顺着声音一看,发现叫住她的是之前受韦固之命带她转州廨的不良周防。只见他抱拳行了礼,向她介绍道:“陆参军,这位是洛阳县的不良帅寇棣。”
陆澄不明所以,见周防身边有一个器宇轩昂,浓眉大眼的中年郎君,还是回了礼说道:“在下陆澄,见过寇帅。”
周防又道:“昨晚有一鲜卑人来县廨报案,此人除了汗衫以外再无他物,本来县廨的人只是当做普通的抢劫案处理,结果昨日州廨的人因为陆参军您的指示严查几个人,此人似乎是您想要的其中一位,所以寇帅大清早就把人带来了。”
陆澄一愣,向人群中看去,只见当中一人金色胡须,蓝眼睛,此时双手抱住肩膀,身上套了一件很明显不合身的外袍,不是刘普又是哪个?
陆澄大喜,看向寇棣拱手道:“此人正是澄想找的人之一!不知此人为何身着汗衫前来投案?可有同伴随行?”
寇棣摇头道:“此人似乎不怎么会说官话,叽里咕噜的,若不是州廨的人来,我们还不知他是个鲜卑人。昨日他闯进县廨,我们本以为他是个疯子,但见他神色焦急,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大通,县廨内没有人能听懂他讲话,给他找了个袍子,又买了些胡饼,这家伙饿得狠了,好家伙,两大张胡饼都给吃了。”
陆澄听了半天,知道洛阳县廨还没有来得及审问他,点头道:“劳烦寇帅辛苦这一趟,澄在此谢过,等澄将此人审讯完毕再做打算。”
寇棣也不多说,拱了拱手道:“既然人已经送到,我这便回去了,参军若有什么别的吩咐尽管说。”
陆澄见此人气度不凡,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因为作奸犯科才投入不良中来的,但又不好多问,又拱了拱手,目送寇棣离开。她不问,周防自然无话可说,寇棣走后也拱手离开,周围看热闹的见似乎没什么热闹可看,自然也就散去了。陆澄想着先把人带回自己的院子,看向刘普道:“你还记得我吗?”
谁知刘普见到她神情激动,嘴上又叽里咕噜地冒出一大串来。陆澄身边没有翻译,她又听不懂鲜卑话,比划了半天才勉强让刘普冷静下来跟着她往小院走。
刚到自己的院门口,就看见景昇正要离开,陆澄一见正好,教叫住他道:“正好小景你在,我写一封手书给你,你去鸿胪寺找典客丞陆冲之陆署丞,告诉他我们这里需要一位鲜卑译语官,看看他们那里能不能尽快派一个人来。”她说着带着刘普进了院子,径自去屋内拿过一张便笺写了些字,末了盖上自己的私印,吹了吹,递给景昇。
景昇早就注意到跟着陆澄一块来的刘普了,接过便笺的时候眉毛扬起,低声道:“这不是那几个鲜卑商人之一吗?参军这么快就找到一个了?”
陆澄微微一笑,说道:“还是洛州廨的不良们在各处官署说我们在找人才找到的他,说来也巧,你快去快回,回来再说。”
景昇应了一声,出门去了,迎面遇到陈广,两个人略作一招呼,这便各自做事。陈广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县尉,啊不,参军,昨天在洛阳县我们看见了一个人,您猜是谁?”他迈进小院,定睛一看,见里面除了陆澄还有个外人,打眼一看,可不就是昨天的刘普?他胡乱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笑道:“寇帅这么快,人已经送来了啊。”
陆澄点头道:“是啊,你们功不可没,我刚刚已经叫小景去找译语官了,听说此人是被偷了?不知他之前住在哪里,等到译语官来了一切就应该真相大白了。”
陈广也跟着点点头:“不过似乎并没有小田的消息,神都太大了,若是他已经逃出城去,也是有可能的。”
陆澄皱了皱眉:“上次就是因为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白白放跑了他,不过我想,我们应该能在神都跟他碰面。”眼见陈广面露疑惑,陆澄不由又想起那张纸条,所以小田最终还是会出现在神都吗?
很快李汝宁就来了,薛崇简不知怎么今早并不在,经过豆卢成达的提醒陆澄才想起来今天是望日,有比常朝等级高一级的朝会,像薛崇简这样的宗室也要参加的,不过圣人因为身体的缘故,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常朝之中,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出现在望日朝会上。不过陆澄对此也不是很感兴趣,因为景昇很快就把译语官给带来了。
陈广记录,陆澄立刻就开始讯问刘普,经过译语官的翻译,他们才算是知道为何这刘普这么狼狈。原来三人匆匆离开长安以后,李摄图就说因为天子车驾从长安挪到了神都,所以说不定神都说不定有些值得购买的货物,他与段都安一唱一和,刘普觉得也有些道理,正好他们首领的小儿子周岁马上到了,他也想买些新奇玩意讨主人的欢心,于是三人又从长安跟圣人的队伍前后脚地到了神都。
临进城的时候,段都安与他们两人商议,因为带着大量的丝绸,进城安放居住都比较贵,所以他在城外客舍等候,等两人采买完毕城外集合一块北上。几人没有异议,所以进城的只要李摄图和刘普两人。刘普想去逛逛神都里的三个集市为小主人挑选礼物,而此时李摄图也说有些别的私事要处理,所以进入神都的头几日两个人都是分开行动的。
听刘普说到此处,陆澄不由看向李汝宁,两人心里都是一样的想法:看来李摄图是打算与人接头交换情报。
等到刘普给小主人挑选完了礼物,李摄图还是没有回来,他本来以为可能是跟人谈生意太晚了就住在人家那里,又耐着性子等了一两日,结果店家来催缴房款,刘普这才知道李摄图除了第一天在客舍,之后其实早就不在了,他跟人语言不通,也不知店家要做什么,只当是要来欺负他们是胡人,于是产生了误会。店家直接叫了打手将他揍了一顿把他的行李丢了出来,刘普吃了个哑巴亏,就准备出城去找段都安,岂料走在路上似乎看到了李摄图的背影,他一路追上去,也不知追到了哪里,而后就觉得后脑一痛,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他醒来,身份证明,外袍鞋子等物都不见了,只穿着一件汗衫,一群人围着他指指点点,他知道神都有专门负责他这种商贾的人的所在,但是不知具体在哪里,随便拉过一个小孩比划了半天,谁知人家会错了意,以为要找县廨,就给他指到洛阳县廨去了。
听完这么一大长串故事,陆澄只觉得又好笑又无奈,这刘普看样子说不定是三个人中最无辜的了,但此时她还有一条线索可以追寻:段都安在城外的住所。所以她立刻安排陈广找了几个不良,由刘普带路,几人立刻向城外而去。
他们这一行除却小路,还有经过几条主路,主路不能跑马,人又多,即使陆澄再急,却也只能牵着马走过去。李汝宁在一旁开口道:“九郎你可有想过,既然李摄图等人早就不在客舍了,为何在刘普被赶出来之后还要派人将他的身份文书带走呢?”
陆澄沉吟道:“如果没有身份文书,以刘普的语言水平,可能很难描述清楚自己的诉求,报官恐怕是最人之常情的选择,你的意思是,可能李摄图等人需要这个时间差来安排他们的事?”
李汝宁慢慢地说道:“不错,我就是这么觉得的,不然他们悄悄离开就是了,至于刘普如何,他们也不需要关心,毕竟他们本来的目的,既不是丝绸也不是什么买卖。”她这话说得隐晦,不过陆澄与李汝宁都明白,李摄图与段都安的目的都是北方安北都护府的地形图,这些丝绸布匹,除了刘普,怕是真的没人在乎。
陆澄轻轻叹了一口气,避开一个小摊位,低声道:“你觉得,他们得手了吗?”虽然她们几乎算得上是紧咬着他们不放,但毕竟敌在暗,己在明,敌人有先手的优势也是无可否认。
李汝宁也跟着叹息一声,说道:“即使他们得手了,我们也提醒了安北都护府那边早做防范了,一切恐怕要指望我们这次去城外的效果以及小田的下落了吧?”
陆澄抬眼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这繁华的景象,倒很难让人联想到数千里以外可能在进行的暗潮涌动。
沿着建春门大街一路向东,经过南市往东,会经过之前说过的怀仁坊,就在建春门北面第一坊,陆澄见到张昌仪家的有凤阁,想起之前与李汝宁的谈话,不由偏头看了她一眼,刚好与她收回的视线相对,两个人微微一笑,感觉心境又有所不同。两人牵着马经过,全然没注意到南市的临近坊门的一处高楼里,一位胡须浓密的中年郎君在窗前随意一瞥,忽然笑着指着远去的两个人道:“那想必就是陆参军了。”
对面一个稍微年轻些的郎君抻长了脖子看了看,只来得及看到两人的背影,看向先前的郎君奇道:“宋中丞如何得知?”
那位被称为“宋中丞”的人抿了抿嘴角道:“他旁边的那位娘子是相王家的,跟临淄王甚是相似,以前老夫与县主也有过几面之缘。”
年轻郎君也没多问,沉吟道:“从年初至今,这位陆参军可是大大的出了几回风头,依宋中丞所见,觉得此人如何?”
宋中丞捋了捋颔下胡须,缓缓开口道:“还是后生可畏啊。”
出了建春门,行人渐稀,陆澄跨坐上马,跟着刘普一路向东北方向走了不过数里,就见前方炊烟袅袅,似乎有个村子。刘普一抬马鞭,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句什么,陆澄看向译语官,他立刻翻译道:“他说就在前面了。”
陈广打了个手势,几个不良分散开把守进村出村的通道,陆澄和其他人到村口下马步行。这村子不大,看着却很有人气,只见有不少高鼻深目的胡人在此喂马歇息,卸货取货,俨然已经有了一点集市的意味。
刘普也想快些找到李摄图段都安等人,于是步子迈得很大,径直往一处走去。陆澄怕有什么变故,跟陈广使了个眼色,陈广心知肚明,紧紧跟在刘普旁边,两个人飞快失去了踪影。好在村子不大,也不至于距离拉得过远,陆澄等人刚转过一处街角,就看见刘普和陈广站在一处看着很不起眼的农家门口,有一个田舍汉站在门口,陈广正在跟他说话。
陆澄四下一看,见此处已经不像刚才刚进村那么热闹,甚至有几分荒僻,围墙有些残破,可以轻易看见院子里面的样子,似乎不像是有装布匹的车辆停留的样子,她不由心底一沉。走到近前一看,果然院内空空如也,这时陈广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这位老伯说之前住在这里的人昨天就已经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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典客署:鸿胪寺下辖两署,典客署与司仪署,其中典客署掌管翻译接待等相关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