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李师师
“你说你,何苦来着?”
赵不尤苦笑不止,拿着湿巾为李师师沾去额间鬓角的汗渍,小心翼翼地避开两颊红肿,只觉心疼:“莫动!你看不到的!”
顿时,一片嫣红自脖颈蔓延至光洁的额头,李师师脸颊滚烫,手足颇有些无措,却也想到朝不保夕,殒命在即,未有再行抗拒。
站在不远处的赵构不知何时套上了赵士的外衫,勉力在李师师面前遮掩躯体,缓解尴尬。他无声望向这边,心绪杂乱,微感不屑:赵不尤,难不成你就凭这等小意手段,侍奉女娘,自我爹处夺得了李师师?你怎会有颜面出门见人?
可这是李师师啊,那个人……他是我爹,是天下第一人啊……
乱七八糟地想着,不知不觉,赵构的目光自湿润的面巾移开,望向银制汤盆,盆中汤水已然浑浊,可他止不住心中呐喊:喝一口,抢过去喝一口便好,哪怕再挨几刀!
无意中,赵不尤的目光瞥来,赵构霎时一个激灵,不再魔怔。
只是,唇角的皲裂愈发疼痛难忍。
“父债子还,九哥,你且等着。”
赵不尤轻飘飘撇下一句话,赵构顿觉如遭雷殛,搅缠着脸正欲讨饶,那厢李师师抬起手腕,纤手握住赵不尤,眉目神采斐然,柔声道:“不尤,不疼的,奴奴只觉心安,死了也无悔。”
“那便饶他这遭。”
赵不尤从善如流,只是不等赵构欢喜,赵不尤又偏了偏头,笑吟吟对赵构讲:“九哥,莫急于高兴。”他努了努嘴,示意李师师,“原本,你可能还有针尖大的期望,活的下来。如今你又怎么看?”
赵构使劲想想,脸色垮了下来。
赵不尤挟持他已三日有余,只要命还在,他都会抱有幻想。
譬如说赵不尤未有当场害他,或有所求,届时则有转机——事实告诉他赵不尤是真失了心疯,只以折磨他取乐,无欲无求。须知思来想去,他虽说身为皇子,还真没什么值得赵不尤艳羡之处。
譬如赵不尤说渴死、饿死、瞌睡死,听起来委实渗人,这几日亦难捱至极,可赵构始终幻想赵不尤有精力不济之时,他则逃出生天——只是,几日下来,他已几近绝望。赵士通传官家密旨那次,他是鼓足勇气,横心跳楼以伤换命的,可惜未成。多次试探对方是否睡着,换来了一次次凌虐,他早已死心。
还譬如赵不尤的家人肯定在想办法处置此事;他的母亲韦贵妃定当也在竭力救他;抑或赵士派人进来砍杀,赵不尤死掉,而他活着;甚或列祖列宗庇佑,有天雷突降,劈死了赵不尤……
一定要劈的准点,因为赵不尤也是赵家子孙。
……
凡此种种,无论何等古怪离奇的幻想,赵构都曾抱以期望,脑子里不停的乱想,是他捱过这几日的最大支撑。
只是到得此时,赵不尤这挨千刀的,不止挟持了他,竟然还抢了徽宗的女娘!
那老狗心胸狭窄,自视天高,岂是好相与的!
他惹徽宗厌恶,李师师令徽宗宠爱,两者皆在此处,皆为赵不尤所制,思前想后,满天神佛亦难搭救赵不尤了!在此之前,首先死的只会是他赵构!
念至此处,赵构只觉心若死灰,再也无力站立,瘫软在地。
一句话将赵构击垮,赵不尤只是瞥他一眼,则不再留意。他放下手中湿巾,轻问李师师:“渴么?”
“些许。”李师师赧然低头,“嗓子很干。”
“哪个跑这么远都会干渴。”
赵不尤感同身受,抬头对陈寅仔细吩咐:“取些茶水过来,不要冰块,不要饮子。”
印象中虽说两人尚未到那一步,可有些事还是知道的。每月李师师的亲戚都会在这段时间来访,难为她还跑了这么远,酷暑难耐的当口。
李师师脸颊更烫了。
……
与往次不同,送来洁面汤水后,陈寅并未快速离去,他只是无声望着楼上情形,心绪杂乱至无以复加。小使臣,挟持康王倒也罢了,此时你与李师师又是甚么意思。
忍不住暗自哀嚎了一声,陈寅转身下楼,走动间,喃喃自语:“小使臣,你与李大家的事,老爷知道么?”
到得楼下,赵士与赵不凡俱在,陈寅主动解释:“小底……只是多看了会,并无其他言语。”
“嗯,老夫听得到。”赵士抚须点头,罕见取笑道,“李大家数年不曾露面,能多看一眼也是极好的。”
“呃……小底要为李大家取些茶水过来。”陈寅无语败遁。
赵不凡见状,忍不住问道:“爹爹觉得高兴?”
赵士还真是笑出声来:“哈哈……梁师成那见了鬼般神情,老夫每每想起,则想放声大笑。这几日老夫投鼠忌器,不愿依官家所想行事,他看我眉不是眉,眼不是眼,只差令刀斧手剁掉我了!方才在宫内,他强押老夫出头,来此处格杀赵不尤。结果怎样?梁师成还不是带人灰溜溜跑了?”
“老夫观梁师成所为,官家不会舍得李师师的,只怕如今他正在宫内大发雷霆,打砸动使呢。气又能怎样,有李师师在此,他还不得像老夫一般投鼠忌器,回天乏力?”
赵不凡望了一眼楼梯,忧心不减:“爹爹,这破事尚不知是个什么结果,后患无穷啊。”
“又能怎样?”赵士坦然说道,“一个个脏货,便是全都死掉,干干净净的,他又能拿老夫怎样?至多舍掉这宗正寺,挂个宫观闲职,老夫养老去也。早已不愿再看他半眼了。”
“我赵氏大好的江山,被他祸乱的凋敝至此,如今能看他偌大的笑话,老夫神清气爽!”
对赵士的风言风语,赵不凡显然不愿苟同,他梗着脖子劝道:“爹爹!你不能因为他逼你一次,便……”
话未说完,则被赵士挥手打断了:“老夫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内忧外患、勠力同心之类的,可当今官家,你这十一叔,聪明才智全用在邪路上了。再过些年,你便会与老夫一般认命了……”
话语极尽萧索,也不知方才在宫内,他与徽宗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