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回
夏日一过,秋风寒凉,湘云再当了回祖母,探春家的小子也与薛宝琴家的女孩儿定上了亲,黛玉迎来了新一批的书院学子,妙玉也成了书院的客座西席。各人似都在各自的道上稳步前行着。
今日恰逢休沐,敖闰满足地睡了个懒觉,模糊中看了看自鸣钟,已比往日晚了一个多时辰。再转头,宝钗果然已早醒了,彼时正卧靠在床头看书。之前敖闰还好奇宝钗如何有了在床上看书的习惯。但时日一久,她才回过味来,宝钗并不是习惯在床上看书,而只是习惯等自己醒来。
正如当下一般,见她醒来,宝钗放下手中的书,笑着问她:“可睡饱了?”
敖闰心思一动,立马就闭上眼,耍赖似的伸出手,向宝钗讨抱。
宝钗笑着摇摇头,但还是纵容地卧下身子,滑到敖闰怀中躺好,然后在敖闰睁眼后,重新再道一句:“阿玦,昨夜可安?”
敖闰这才心满意足地点头,道:“一夜安眠,醒来还可见你,自是再安心舒适不过了。”
宝钗捏捏她的鼻梁,道:“就会贫嘴。可要起了?”
敖闰挺想再赖赖床的,奈何家中还有一个‘待嫁’儿子。
前些时日钦天监已算出了婚期,圣上便下旨免了硠硠东宫侍读的差事,让他好好准备大婚。这可就憋坏了硠硠,年轻人被那无处倾泻的相思意折磨地辗转反侧,寤寐思服,坐也不是,立也不是,便又只能倒回来扰父母清净。
想到这里,敖闰就恨不得立马将儿子送走。
宝钗似看出了敖闰的烦扰,她轻笑道:“前几日硠硠就忙着研究做‘孔明灯’,昨日我见他在向李家的要松脂,想来今日也是要忙那个的,定想不起来找你。若不想起,就再赖会儿。”
敖闰这才心满意足,安心地蹭了蹭锦被,但也无甚睡意了,嘴中不禁喃喃道:“你说巧不巧,钦天监定的日子竟刚好是你的生辰。”
宝钗笑笑,她知道敖闰说的日子正是硠硠与安平大婚的那日,这事儿敖闰已与她念叨过两回了,真是非常期待上心。
敖闰的确对硠硠的婚事十分在心,不仅是因着这是她儿子的人生大事,更是此间众生命途再转折之处。
太子诸事皆可,但心胸不足。圣上那里应当也有所察觉,不然当日也不会在大朝会上赐婚。圣上到底老了,竟以为凭着一纸宣告于百官和天下的婚书,她就能甘愿配合新君再谱写一出‘贤君良相’的佳话?
且不说她愿不愿意,就凭着太子那对自己亲姐都能生出隔阂的胸襟,上位之后,只会因着先皇往日对林家和公主的荣宠,以及自己的辅政之权,将林家视为眼中钉,非拔不可。
转念想来,或许圣上也不是老糊涂了,与其说是想以‘先皇赐婚’的旨意来约束新君莫擅动林家,倒不如说是想借此来降低林家的戒心。毕竟比起他的天下,圣上应当不会介意新君拿林家练手振威。
不过,不管圣上如何布局操控,敖闰处要走的从来也不是‘水来土掩’的被动应对之路。
宝钗见敖闰兀自出神想事,知晓她定又在思索什么‘万全’之策了,心下叹气,拧了拧她的耳朵道:“又不睡,那便也起吧!”
敖闰果然回神,就着宝钗的手又蹭了蹭,愈发贪恋当下这份宁和温柔,她再靠近了些,却在宝钗明亮的眼中看到了个干瘪憔悴的自己。敖闰禁不住抚上自己的脸,有些惆怅更有些自卑。但看着依然秀婉恬谧的宝钗,她又觉着一切都值得,只要宝钗不嫌弃她……应该是不嫌弃的吧……
宝钗半点没落下敖闰眼中的情绪起伏,如此小心翼翼带着些试探的眼神,这几年太过常见,每每相遇都让人不忍细看。伸手点点那人的额头,果然就见那黝黑纯澈又透着些可怜的瞳眸眨了眨,更是愈发惹人爱怜。笑了笑,却是转身略坐起了些来,拿过一旁那本刚被放下的书,再度翻阅起来。
敖闰不知宝钗是什么意思,只觉得额中那两下点地她神思清明。见宝钗看书去了,她不禁也略撑起了身,伸脑袋想去看宝钗看的什么书。
宝钗左手执书,右手翻阅,那串红绳蓝石吊坠链子便随着宝钗的动作微微晃动。敖闰稍凑近了些,便能感受到纯质浩渺的海之气息。而顺着手链看去,便是宝钗雪白的手臂。如此搭配看着,那柔腻如脂的肌肤真是十分适合红色。
宝钗无意又翻过一页,才装作有空来看敖闰,却见她趴俯着双手撑床,只拿眼盯着自己手腕发呆,不由便顺手拿书敲了她一计,道:“如此撑着不难受吗?今日真无事要做?”
敖闰翻身坐好,笑道:“近日都没什么事,你在看什么书,竟都不舍得放下片刻?”
宝钗翻过书皮,随意递给敖闰道:“不过是游记罢了,方才刚好看着里面讲了西边的羌海碧翠无垠,便有些着迷了。”
敖闰接过书,随意翻了两页,倒不觉得有多吸引人,便随手放到床边的小柜子里,对宝钗道:“安西以外黄沙漫天,倒没听过有什么海的。”想了想,又似想到了一地儿,又道:“是了,恐怕是与吐谷浑交界的那块当地人称的‘仙湖’了。又不知是哪个没见识的书生,看着大点的水泊便认为是海了。等明日我便让翰林院翻阅典籍寻几个好听的名字,毕竟我朝也占有一半的地儿,也该取个有我朝特色的名字,统一称谓。要是被外国听着我们拿湖做海,没的小了格局。”
宝钗笑道:“也不过就是一名儿而已,还惹出你脾气了。知道你这内阁首辅有权力,别说是为‘湖’正名,就说要指‘海’为‘湖’,那也不是不可的。”
敖闰听宝钗这话说的似在打机锋,当即没了气势,跪坐起身,凑在宝钗面前笑道:“不管是湖还是海,姐姐若是喜欢,日后我们就亲去看看,想说它是湖就是湖,认它做海就是海。”
见宝钗面上笑意多了几分,敖闰便紧跟着提议道:“索性今日我们均也无事,不然往东郊走走去?”
宝钗看了敖闰一会儿,似嗔非嗔,很久才轻笑叹气,应了今日之约。
如此二人便起身各自梳洗。
敖闰到底穿戴的快一些,打理好自身回来,见莺儿还在为宝钗梳发,于是便站在一旁帮宝钗挑选首饰配件。东挑西捡了番,总觉得都不那般称意,于是向宝钗道:“一会儿顺道也去东市看看,你的这些也该换换了。”
宝钗道:“又没褪色损坏,有什么好换的。”
敖闰却拿起两支玉质梅形步摇,左右看了看,发现左边的银色流苏似短了一小截,便要以此说事,转眼过来却见莺儿手执木梳有些愣怔。
敖闰奇怪,正要过来询问,便又见莺儿很快梳下头发,似无事发生一般。敖闰只以为莺儿有心事,也不多问,便拿了手上那两支步摇予宝钗说有了瑕疵,所以应当换过。
宝钗嘴上拗不过敖闰,只能松口答应,复而又嫌她打扰了莺儿梳妆,让她往书房去等着。
敖闰达成目的,便也笑笑离开。
待敖闰走后,宝钗才收敛起了嘴边的笑意,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又抬眼从镜中看向莺儿道:“方才怎么了?”
莺儿手下一抖,刚强令自己压下去的情绪一下便释放出来,眼圈也红了,她抿抿嘴,一时又不知如何言语,只有些颤抖地将刚刚收上去的一缕头发抽出,小心捋开青丝,那鸦色浓密的头发中竟藏几根刺眼的花白。
宝钗伸手接过那缕头发,垂首认真抚弄了番,再抬首时面上已平和无波,只眼眸深处似多了几分不可奈何的怅然。
莺儿却已忍不住眼中的泪水,她虽看过敖闰年少白头,但也听玛瑙说过,林家上一辈的老爷也是早生华发,她便只以为这是林家一脉传下来的。然薛家却不是这般的呀,薛姨妈年过半百才生白鬓,薛蟠更是至今未见半根银丝,她家夫人现在还未届不惑,如何来的白发?
宝钗见莺儿难过伤心,转身安慰道:“这哪里值你眼泪了。”复而又捋了捋手下的头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温柔含笑,只听她自顾自道:“夫者倡,妇者随,天下之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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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排的白头偕老,夫唱妇随,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