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七章 南秦突变(九)
“于体而言——的确,密诏一出,非同小可,故而极其讲究。”笑话完了姜尚德,首辅大人一收容,又板出了忒正经忒严肃的老脸来。
“诸位大人请看——”首辅一伸手,骈指直指孟绦手捧的密诏,示意道:“依规,密诏当用九龙云海天地明黄纸。此纸乃宫中监造司秘制。每制成一张,都会在监造司记录在案。故而,只要查一查监造司的记录,便晓得这封密诏的用纸是真是伪。”
“那有何难?命人将监造司的记录拿出来呈与诸位大人一看便知。”姜太后似乎早有预料,胸有成竹道。
“正是!倘若监造司的记录上确有这张纸的下落,那么,这密诏就必然是真的。”尽管前一刻被首辅大人气得七窍生烟,可下一刻,得到太后姐姐暗示的姜尚德,立马又打起精神,打算与首辅唇枪舌剑好好争斗一番。
监造司的记录很快就送来了。
姜尚德抢先一步过去,一手抓过老太监手中的册子。不过,奇怪的是,那老太监身后还跟着另一人,手中也捧着同样封面的册子。
姜太后冲着那老太监一抬下巴,“首辅大人年迈眼花,你来帮他查验一番。”
老太监头也不敢抬,只低低弓着腰,踩着小碎步上前。他先是仔细打量了好一阵孟绦手中的密诏,找出暗记所在,然后又翻记录册子,在其中一页上,他指着某处,“大人请看,这密诏用纸记录在案,乃熙平十年六月初二所制。”
“啊?如此,这密诏是真的喽?”有人低声惊呼。
姜太后听到,得意地抬头,视线在诸臣面上一扫,傲然道:“各位大人,这记录白纸黑字写得明白清楚。密诏是真,陛下要铲除甘飞扬的旨意也是真。”她扭头望向陈昂,眼神有如吐信的毒蛇,既得意,又阴冷,仿佛下一刻就将对方生噬入腹。
“谬矣!”突然,老太师站了出来。
他年岁已迈,一头白发如银似雪,扶着龙头拐杖颤颤巍巍,看得陈昂一阵心酸——若非不放心,老太师何至于到了这个年岁还硬撑着不肯致仕。
“各位大人,莫要惊慌。这里,还有一部册子。你,”老太师指着捧册子的另一人,道:“你来给大家伙说说,你那册子是何用途?”。
“是。”那人微微抬起头,翻开册子的第一页,展示出来,“此册所记录的,乃每张九龙云海天地纸的去处。每一张纸何时由何人领取,何人为证,皆记录于此册中。”
什么?竟还有这样的册子?——姜太后顿时色变。她缩在广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丝毫不觉疼痛。
按着老太师的吩咐,那人对照着密诏中的暗记,查到了这张纸的领取记录——熙平十一年三月初九,由余晖领取,见证人有三人,分别是监造司司督黄大人,福安宫执事太监余琳、余琅。
余晖乃是御书房的伺候太监,已于两年前病死。不过,他有两个干儿子,也是亲兄弟,分别叫余琳和余琅,却是在福安宫伺候姜太后。
余晖与其干儿子是如何串通一气,诡做手脚,冒领九龙密诏纸,暂且不论。不过,单就这领用的时间,便已然透露出一个极要紧的漏洞——
甘飞扬是在熙平十年身亡,德王战报的奏折于熙平十年十一月呈上,难不成,这密诏是后写先颁的?
怎么可能?
便是佛祖玉帝,也不能让时间倒流啊!
大殿上一片沉默,姜太后只觉得诸臣望向自己的眼神各异,有愤怒,有鄙夷,有幸灾乐祸,诡异地令人抓狂。
“太后娘娘睿智,请您给个说法罢?”老太师打破了这沉默,剑指姜氏。
解释?
如何解释?
这一刻,姜太后除了闭口噤言,别无他法。
“我来解释!”一个清脆而高亢的声音骤然响起,吸引了诸人视线。
但见甘营儿走到姜太后面前,死死盯着她,一字一顿道:“这所谓的密诏,本就是伪诏!当日,德王勾结陆先鎏等人,在伏龙坡设伏,以受到敌方包围为饵,先后诱我父亲和兄长亲往救援。我父兄猝不及防之下,深陷包围,拼死抵抗。然,由于德王以火龙火雷等重器绞杀,我父兄寡不敌众,最终战死在伏龙坡。三万甘家军的铁血儿郎,在十万重兵的围剿之下,仅逃出了不足八百人。”
“姜氏,你午夜梦回之时,可有听见千万甘家军的冤魂在你福安宫的上方盘桓呼冤?”甘营儿双眼通红,有如索命的恶鬼,吓得姜太后连连后退。
“这密诏,本就是姜氏与德王合伙伪造,目的有二。其一,是为了遮掩德王诬陷忠良的滔天罪恶。其二,则是意欲以此逼迫陛下让位与德王。而倘若陛下不允,则可将此伪诏公之于众,既可以为德王的罪行找个师出有名的理由,同时又将‘残害忠良’的罪名推到陛下身上,让天下人都误解陛下阴险毒辣,人神共愤。如此,便是陛下不让位,德王也能以‘替□□道’为借口发兵,既收买了人心,又谋篡了王位。”
“德王的算盘打得极好,只是,他却忘记了,甘家军的铁血悍名,可不是白来的。我父兄虽已战死,可甘家军的铮铮铁骨还在。虽则德王控制住甘家军余军,却始终没有收服。这几年,想必他日日都在为如何降服甘家军而头痛欲裂罢?哼,可惜,甘家军的好儿郎们,头可断,血可流,脊梁骨却是打不断的!”
“正因为如此,他的计划一拖再拖。甘家军一日不能听令与他,他就一日没有兴兵的底气!”
“故而,姜氏这才日□□迫陛下,要陛下立德王为王太弟,企图兵不血刃地谋朝篡位!”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姜氏,你千算万算,却算不到陛下自有亲子。小殿下虽不得不养在冷宫,却知礼仪识信义,正是继承陛下的不二人选!”
“姜氏,你以为今日陛下会下明诏以德王为继位者么?错!继位的,是小殿下!他,才是太子!”
“姜氏,你与德王的美梦,该醒了!”
姜尚德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时至此刻,还能辩驳什么呢?他只觉心下一片冰凉。
突然,他掌中一空,搀扶着的太后姐姐挣脱了搀扶。
“不——不可能!”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骤然而起,姜太后如疯了般突然扑向丹墀之上。
“哀家要杀了你!——杀了你,王位还是德王的!只有哀家的儿子,才能坐上龙椅!”她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手中紧握一根长簪,尖端闪着锋利的寒光,犹如夺命的鬼刺,径直扎向陈昂膝上小童幼嫩纤细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