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第 35 章

我纳罕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有一点是确定无疑的,他没有受过伤,起码没有我的姨祖母那么深刻。否则他是说不出这么漂亮的句子来的,他会连话都说不出来。

“你现在还体会不到,人生啊!”琅丹先生又一次展露他的口才,“说实话,这人世间我几乎无所留恋,除了少数几本书,四五幅画,还有微风把鲜花的芳香吹到了我昏暗的跟前。”

父亲暗暗皱眉,他不习惯如此多愁善感的男人。

“但你还有青春,孩子,若你有任何困难我能帮助的,一定要说出来,我会尽我所能。”琅丹先生信誓旦旦的说。

于是我鼓了鼓勇气问他说:“先生,您是不是认识金雀花的那几位女主人?”

琅丹先生的眼圈顿时发暗,他垂下眼皮,嘴角掠过一丝苦笑,很快又恢复了常态。

“请您不要误会,我只是即将要在一场婚礼上见到她们,希望能多点了解,以防不经意间冒犯了夫人们。”

“不,我不认识她们,我也从来没想结识她们,我始终珍惜我享有的充分的独立。”琅丹先生的眼神却象万箭穿胸的美丽的殉道者,充满痛苦。“你知道,我其实是喜欢站在下层阶级的队伍中的。”

我惭愧的难以言喻,与他相比,我为一场婚礼而小心翼翼,是多么空虚无聊的人生啊!

“听说你们准备去度假?”琅丹先生问。

“是啊!您在卡堡有熟人吗?”我的父亲问道,“这小家伙正好要跟他的外祖母,也许还有内人,一起到那里去住上两个月呢。”

琅丹本是望着我的父亲,忽然出其不意听到这句问话,他来不及把眼睛从我的父亲的脸上移开。只好索性紧紧地盯着,嘴角泛起无可奈何的微笑。仿佛正心不在焉想别的事,以至没有听到问话。

可是我的父亲有点恼火,偏要狠心地盘问到底:“您那么卡堡,您在那里有熟人吗?”

琅丹的微笑的目光作了最后的绝望的努力,达到柔和、坦诚和走神的极致。但他一定想到自己非作出回答不可了,便说:“我哪儿都有朋友,只要那地方有几丛受伤的树,虽被砍伤却不倒下,彼此相依,齐声向无情的苍天哀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父亲象受伤的树一样顽强,象苍天一样无情地打断他的话说,“我是为了岳母一旦有事,不要感到举目无亲,无人照料。所以才问您,您在那儿有没有熟人?”

“那儿,跟哪儿都一样,我谁都认识,又谁都不认识,”勒格朗丹不肯就此服输,答道,“那地方我很熟悉,人却所识无几。但是景物本身同人差不多,同那些遇到实际生活容易消沉的人一样。”

“我记得您说起过,令姐夫的领地正在此地,我想您能为我们引荐一番。无论如何,多位正派的朋友对双方都是有益的事情。”父亲压着怒火,最后确认琅丹先生是否觉得拥有我们这样的朋友不太体面。

“那是个不实际的地方,是个幻想的地方,让一个孩子去领略那里的风光很不妥当。相信我的话,”琅丹先生狡猾的跳开之前的质问,补充道,“我们这位小朋友已经具有感伤的倾向,我若为他选择一个散心的地方,决不会介绍他去那儿。”

“岳母心脏不好,我们的医生是说,那里的海水有些镇静作用。”父亲彻底失望了,他敷衍的说,“夏尔这孩子也是体弱多病,应该好好疗养,免得他妈妈成天担忧。”

“我的医生可并非这么讲的,事实上那里的水已经不是多年前的流向,也许已经被污染了。”琅丹先生向我们伸出医学权威的手指,作了如下的概括:“五十岁以前,不要去卡堡,五十岁以后还得视身体状况而定,”他大声向我们宣告。

“晚餐很愉快,但我们也该走了。”爸爸站起来,我想他是决定要失去一位朋友了。“再见,琅丹先生。”

我急忙跳下桌子,其实我的牛排基本没吃,而且还是很饿。我暗下决心,回去后一定让那个小女仆为我找点吃的东西。

“再见,各位芳龄。”琅丹先生也不大自在的对我们说。他送我们走到门口,看着我强调到,“如果你有什么需求,一定要来找我,小家伙,你这样的年纪,总是需要指点。”

这么补了一句后,他便象往常那样有意逃避似地突然离开我们。父亲好笑的看着他的举止,摇着头踏上了回家的路途。

“多愚蠢的人啊,但凡对我们家人有几分了解,他也应该清楚,即便他主动引荐,我们也未必就会接受。”父亲感慨道,“你看到了夏尔,虚伪的人就是这样,有无数种嘴脸应对别人的请求。”

“您伤心吗?”我问。

“不,一点也不。”父亲回答,“除了家人,不值得为任何人而伤心。”

我迷迷糊糊地点头,一阵冷风吹过,差点将一张纸吹到我脸上。“哦,”我措不及防间惊叫一声,拿下来一看,却只是一张海报。

“是什么?”

“《王冠》。”海报很精美,是发亮的羽白色,借着月光很有吸引力。

“还有很多。”我蹲下来捡起另一张,不由得笑了,“这里一定刚刚来过一辆花车。”这一张象带有神秘色彩的黑缎,正好和前一张承对立的姿态。

“爸爸,我想去剧院。”我手中拿着两张海报,忽然就鼓起勇气提出要求。我热爱戏剧,但这只是柏拉图式的爱。因为父母还一直没有允许我去看戏,所以我把看戏的乐趣,想象得相当不符合实际。

“嗯,是时候了。”父亲居然答应了我的要求,他从我手上接过那两张海报,颇为随意的说,“那么,第一次去剧院,就这两出戏中选一出吧。”

“真的?”

“当然。”父亲说,“但要问过你的妈妈。”

我兴奋的一步三跳回到家,晚餐的小小不愉快很快被我抛之脑后。当我告诉其他人的时候,家人们开始了一场激烈但友善的争论,扫清了自姨祖母走后,家里多日来的阴霾。

后来我才想到,父亲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那般缺乏常识。他一直在努力的保护我们的家,虽然和妈妈的方式不同,但手段极为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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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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