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寒 此生宿命天已定(上)
只看宫人们个个分/身乏术比年初搬家时还要忙碌的身影,便知封禅结局已定,确如武媚所愿。届时,只要整个祭典能顺顺利利进行,武媚目的便真正达到了,上苍都承认她乃于国有功之人,堪为大唐国母。
对武媚夺/权或者说保权这件事,我其实并不反对,毕竟她是我未来数十年最大的可能也是唯一的靠山。在我除了公主头衔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她的失败对我来说甚至会有性命之忧。只要不伤及旭轮,我愿为武媚效力,当然,前提是她能看得上我。一个来自21世纪、人际关系格外简单的高中老师,我自认很难学会什么操纵天下的阴谋阳谋,也做不到时时刻刻算计人心,更别说冷酷无情一心只为掌控权力而活一世。这样一个政/界/战场上的废物,根本就不配做武媚的臣下。
隔两天,荣国夫人杨氏进宫看望我们。才迈过殿门,便听她扬声同武媚抱怨,说自己两年没来洛阳,不想新买的奴婢们十分粗笨,竟无一可心。殿内摆有百余嵌螺乌樟箱,盛放出行所需的一应衣裙及御寒裘披,另有数十箱,打开来,只见珠光宝气四射而出,皆为珍贵配饰,箱子外都挂了两道厚重的黄澄澄的虎口铜锁,女官们正一一向武媚请示她的喜恶。
“阿娘从前并不挑剔呢,”,挽了她的臂,武媚笑道:“便从我宫中挑几个可心的回去吧,也教她们帮着您管一管府里的人。唔,尤其贴身服侍的,若用着不可心,着实麻烦。”
荣国夫人满意的应了,逗了逗我和旭轮,又帮着武媚一起挑选。
“这一来一回需多少时日?”
“约莫半载。”
“啧,竟这般久长!只带五郎去?”
“嗯。”
“圣人以越国太妃燕氏为终献,是何用意?我还当五郎会是终献呢,他毕竟是太子。”
“他只是位尊,然至今于国无功。至于燕太妃,素有德行,得太宗爱重,陛下登基后也对其甚为礼遇,在皇门里足可称妇人仪范。况且,以她为终献,可教她儿子越王贞和诸王宽心,省得再一门心思针对我。诶,阿娘怎的忘了?若以血缘论之,她可是您的甥女。我初奉旨入宫时,她与表姊杨妃未少帮衬。”
“哦,是了,是了,我竟忘了。”
“孩子们便托付阿娘,我也只信您。尤其显儿,您需对他多多费心。”
“哈哈哈,当初也只他在你腹中时最是顽皮!”
愉快又温馨的母女对话,到此时,武媚却不再接话,气氛骤然降温。荣国夫人渐敛笑容,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她的视线移向殿外,景致萧条的中庭,四境风寒满目秋,说不出的悲凉。
“阿娘不预备同我说些实话么?”。武媚再次启唇。
荣国夫人老脸一红,紧闭着嘴,不安的看她,少顷,似低声下气道:“明则。。。都过去了。”
“过去?”,武媚的语气竟十分温和:“呵,好啊,真是我的好姐姐、亲姐姐。为生下皇子,不惜自己丢了大半条命。如何?真若教她活着生下来,她可是打算抱着孩子追来东都请陛下赐她位份?!还把敏之和瑜儿都推给您,是怕他们看到会为娘亲担心?”
“我早教她除了去!谁料她竟一意孤行!唉,明则啊,上苍断不许她给圣人延续血脉!你放心!”
我见荣国夫人说的挺诚恳的,心说换了我肯定就原谅了韩国夫人,毕竟是自己血浓于水的至亲之人嘛,而且老娘又亲自求情,总得给点儿面子吧。
武媚似自言自语:“我忍了她八年,谁能保证她不会再生一个。”
“不会,不会,我向你保证!明则,她断不会影响你和五郎在宫里的地位!”。荣国夫人的脸色已转白。
武媚笑意淡漠,纤纤玉指抚着滑手的赤艳狐皮袄:“阿娘不需保证。我信得过阿娘。您放心,饶是她对我不仁不义在先,我都会以德报怨,绝不报复!”
别说荣国夫人,我都不信武媚真的是无心报复!荣国夫人再要求情,武媚却命人将司衣司为荣国夫人裁制的新衣取来试穿,成功堵住了老娘的嘴。
旭轮与我对面而站,他傻乎乎咯咯直笑,凭我拿了十七八串金啊玉啊的项链不停的往他身上挂,心说韩国夫人的结局真是悬了,当然,她对自己也足够狠心,拼着一死也要生下李治的孩子。
没过多久,嫌殿里闷热无趣,旭轮拉着我跑去殿外,他坐在门槛上,我偎在他身侧,两个人安安静静的望天,看风起云涌,看夜幕即将降临洛阳宫,每有孤单飞鸟滑翔掠境时,旭轮饶有兴致的给它们取名,每一只都取。
高氏发笑:“刚刚那一只为何要叫’才良’呢?”
“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瞧瞧,咱们殷王已然熟背千字文啦。”
一丈之外,笑吟吟走来一位及笈少女,柳眉凤目,明眸皓齿,秀直小鼻,高梳了双环迎仙髻,顾盼生姿,身形修长略瘦,拥一袭几乎延至脚踝的不夹杂色的雪白裘披,露出一道尺宽的撒金水绿百蝶裙边。李贤和李显一左一右紧随其后,不以亲王身份为尊,甘作护花使者。我并不认识她,但看她竟生的有四五分似武媚,猜是武家亲戚无疑。
“旭轮呀,”,来在我们面前,少女轻启茜唇,笑问旭轮:“去岁重九,你我还曾相见,这便忘了表姐啊?”
旭轮恍然大悟似的睁大双眼,伸出小手轻轻摸着她裘披的一角:“是表姐,我记得表姐。”
“不得无礼,”,李显推开了旭轮的手,又讨好似的对少女说:“他那时不过两岁娃娃,所有人在他眼中必都是一个样子。表姐纵美若天仙,他也不会记得!”
“瑜儿!”。殿里,荣国夫人欢喜的招呼她。
“阿婆!姨母!”。
撇下我们,少女快步进殿,裙裾随风轻荡,似湖面泛起徐徐波纹,伴着沁人心脾的幽香。李贤和李显麻利跟上,旭轮也立刻回首追随她的背影。我无奈暗叹,李家的男人们啊。
高氏羡慕:“贺兰家小娘子出落的愈发好看了!”
一旁有宫娥接话:“是啊,皇后常想在皇族里为她择一位佳婿匹配,可惜啊,着实为难。也曾定了【密王】长子南安郡王,但又听闻。。。”
宫娥忽压低声音,我便什么都听不到了,但可以肯定婚事没能成。我转身回殿,见那贺兰瑜正绘声绘色的讲着洛城内的一件新鲜趣闻,竟把一向自重身份的武媚也逗的忍俊不禁,不住的夸她口齿伶俐。
荣国夫人话里有话道:“口齿伶俐又有何用?身为女子,若不能嫁得良人,再有诸多本领也只能教人笑话。尤其早过了十一二岁尚未定下舅姑之家的女子!”
贺兰瑜含笑桃腮更红,武媚故作为难:“阿娘这是怪我不成?为了瑜儿的婚事,我没少费心呢,谁叫咱们瑜儿生的这般美,左挑右挑,数年里竟寻不得一个合意之人。”
“我前日倒是见了一个,翩翩少年郎,”,荣国夫人无不得色:“尤其家世不低。”
李贤好奇:“阿婆所谓何人?”
荣国夫人凑近武媚,眉梢眼角都带着浓浓喜色:“乃是【杨政道】次子遵礼。政道遗孀陈氏携子往府里拜我。”
闻言,武媚亦难掩惊色:“这。。。家世着实高贵。阿娘看人必是错不了的。”
李贤挑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贺兰瑜安静听着,忽不屑道:“前隋的王孙公子能有甚么前途!我可看不上!”
荣国夫人与武媚匆匆对视一眼,武媚苦笑:“您瞧,瑜儿打小就心气儿高。密王嗣子她看不上,杨家这位小郎,不说是隋帝嫡传,少说还是亲戚呢,竟也看不入眼。”
荣国夫人觑着武媚的心情还不错,轻咳一声,似随口道:“那。。。看来看去,天下间也只咱们。。。五郎与瑜儿最是般配了。”
贺兰瑜立刻垂下羽睫,手里搅着帕子,可想内心是何其紧张。
武媚笑意微僵,不自然道:“陛下早言,想。。。想在他各姊妹家甄选一位李家外孙去做东宫主母。”
不敢细想武媚是否只是搪塞之辞,荣国夫人赶紧道:“哦,咱们自然不能违了圣意。便当我没说过!敏之上月倒也提过一位出色后生,我且先看一看他吧。”
“嗯。好。”
李显冲李贤暗使眼色,李贤也冲他眨眼,兄弟俩的密码也只有他们清楚含义。
“阿婆!您呀,哈哈,”,贺兰瑜的笑容明显夸张:“阿娘教孙儿来孝顺您,您却急着把孙儿往外推,是何道理?”
“好,好,便再留你两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