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出山

第十一章 出山

十一、出山

鸿鹄走马坡,二百匹战马清点完毕,蓝舟带着人,将每一匹马标了标记,这才回到生杀帐内,跟二爷复命。

今日北上去镇北大营,几位寨主都在场。

“二爷,什么时候启程?”蓝舟问道。

二爷看了一眼眼前各位,冲大家笑了笑,“押送战马这事儿,可小可大,我今儿就不点人了,谁愿去,说一声。”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未开口时,三雪便率先站了出来,“二爷,我去!”

“你?”二爷皱眉看了她一眼,“不准。”

“为什么不准?”三雪急道,“你刚才都说了,自愿请命。”

二爷不再理她,扫视了一遍剩下几人,问道,“有人吗?”

蓝舟和陆荣同时道,“我!”

“好,”二爷几乎未思索,便点头道,“那老五,你也收拾收拾,跟他们……”

蓝舟连忙打断道,“二爷,老五不必同去。”

“为、为什么?”葛笑嚎了一声,“你不要我跟着你了?那一路过去多危险啊,你知不知道,过千丈崖,过灵犀渡口,过……”

“老五,差不多得了,”万八千在一旁揶揄道,“腻腻歪歪的,没完没了了。”

一边笑着,万八千一边上前一步,“二爷,老万想去!”

二爷看了他一眼,忽然眼角一眯,沉声道,“老万,劫镖这事儿,咱们还没了呢,你查出来到底是谁将行镖的路线泄露给你了么?”

万八千使劲抓了抓头皮,“二爷,这事儿他不能怪我啊,你说说看,吴家寨那么大一个地方,还远,有人给我递了口信儿,说那镖车就从咱寨子门口过,我还计较那么多作啥,赶着人我就上了啊!再说了,我为了这事儿,也吃尽了苦头,”万八千说到此处,几乎是捶胸顿足,“二爷,咱能不一直揪着这事儿不放么?”

二爷很有耐心地一直等着,等到他将最后一个字说完,才抖了抖衣袖,捡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往侧边一靠,随口问道,“说完了么?”

万八千立刻像是被鱼刺卡了喉咙,哑声道,“说、说完了……”

“老万,”二爷缓缓道,“看来那日我话没说明白,你这些年干的那些事儿,过去了便过去了,我也不与你计较,但是你今天劫了军镖,在我这,是死罪。”

“二爷!”

“二爷!息怒。”

陆荣、葛笑等人均已站起,挡在万八千身前。

二爷轻飘飘的一段话,却像是踩着龙的逆鳞一般,刀刀割在人的软肋上。万八千听到他最后两个字,霎时全身一震,险些从椅子上跳起来。

“不过,”二爷叹了口气,缓和道,“你这些年在寨子里也出了不少功劳,此番没酿成大祸,我可以饶你这次。但是,二百匹马,朝廷死了一百二,鸿鹄赔了一百二,这笔账,你要我和谁算?”

“我……”万八千猛地站起来,“二爷!那一百二十匹马,我这边也出了三十六,我这账跟谁去算?!”

“万八千,你少说几句!”陆荣一把将万八千拉回来,“你疯了么!”

“我怎么疯了?!”万八千也不知道从哪里借来了三分胆气,倒是跟主位坐着的那位杠上了,“二爷,我也惨啊,您怎么尽找我的茬!?”

“老万!”葛笑上前一步,将他扯回座上,几人你一来我一往,也不知道是谁在跟谁吵,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够了!”只听“啪”的一声巨响,二爷一掌拍在案上,霎时震得头顶的虎头撞着铜铃,铛铛作响。

众人立时噤声。

“老万,听你这意思,劫军镖,损战马,还是我的不是咯?”二爷沉着脸,冷冷地问他。

万八千方才一瞬间的邪火冒出来后,被二爷这一掌砸了个清醒,他立时全身一抖,当即退了半步,“不、不敢……”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压制着怒意,“你自己的屁股擦不干净,尽惹出些乱七八糟的事,叫别人替你收场,还敢在我这喊冤。那报信儿的人还没查明白,现在又惦记起出门送马的差事了,怎么,想离我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不、不是……”

陆荣找个缝隙,求情道,“二爷,老大不是这意思,他也只是想戴罪立功,才请命前往,您若不同意他去,便许他个别的差事,几匹马而已,我和老四、老五足以应付。”

“呵……”二爷收起唇边的笑意,朗声道,“在座各位,今日都听好了,鸿鹄送出的这一百二十匹战马,都是这些年来,兄弟们累下的心血,我是断然不会白白赔给朝廷的。这次送马,你们去的人,确保万无一失。”

“折损一匹,提头来见。”

众人连忙起身,躬身领命,“是!”

“另外,”二爷摆了摆手,让众人落座,然后冷冷地扫了大家一眼,“有些人,把尾巴给我藏好了,别让我揪出来,否则,要报这倾家荡产之仇,我可不会让他活着走出生杀帐。”

“是……”

一时间,生杀帐中寂静一片,肃杀之气环绕于顶,方才嬉笑怒骂的众人,此时全部噤了声,一个两个脚也不敢抬,不知是能走还是不能走。

葛笑的胆子终究还是大一些,他笑嘻嘻地道,“那二爷,我也去收拾收拾!”

二爷点了点头,“都散了吧。”

众人得了令,立时作鸟兽散,却只有三雪往外走了几步,又折了回来。

二爷抬起头,笑着看她,“怎么,生我的闷气?”

三雪走过去,坐在他腿边的台阶上,仰头看着他,“二爷,我想去。”

“去哪儿啊?”

“去打仗!”

二爷低着头,平静地问,“就为这事,你还让老六替你求情?”

“我……”三雪咬着唇,承认道,“你疼他嘛,所以我让他替我说句话,结果这个老六,自己跑回幽州了,也没替我……”

“他说了。”二爷笑了笑,无奈道,“一共就留了那些字,有半数都是为你请命。”

三雪深吸了一口气,“他……他怎么说的?”

“唔……”二爷想了想,笑道,“他说‘斗胆’,想必也是为难。”

三雪低下头,“我知道,上阵杀敌,从来都是男儿的事,我只是,想为我死去的家人,多做点事,否则每年清明,没什么值得的,能说给他们听。”

二爷顿了片刻,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肩,温柔道,“谁说女子不如男儿的。你身为女子,却一点都不输给男子,至少比我,你强了不知多少,是不是?”

三雪猛地一震,“二爷……”

二爷叹了口气,又道,“我不想你去,不是因你不行,只是因为……”

三雪连忙问,“因为什么?”

“……不忍心。”

这含着叹息的三个字,就好像烧热的烙铁,印在听者的心里。

三雪转过头,擦了一把眼泪,把苦涩的味道咽没了,才回过头,朗然一笑,“二爷,我去去就回,兴许我打了几场胜仗,就不想打了呢。”

二爷忍了片刻,终于释怀,“罢了,你想去,便去吧,陈寿平这个人,说难对付,其实也不难。我教你个法子,他定让你留下。”

当日傍晚,陆荣、蓝舟、葛笑和三雪,分成两队,鸿鹄派出百人押送,二百匹战马,从走马坡围着石头堡寨绕行三圈,迎着夕阳,终于分批启程。

走马坡高悬的落日洒下落赤金色的余晖,留下夕阳晚照,送别红鬃烈马。

“二爷,他们走远了,还看吗?”流星站在二爷身边,歪着头询问道。

“不看了,”二爷将目光从已行至极远的马队上收回,“走吧,回去。”

黄昏渐没,一入夜,便更加冷起来。

两人行至松林一侧,忽然有啜泣声传来,二爷扬了扬手,流星立刻停住。

“什么人在哭?”

流星连忙跑到林中寻了一遍,不一会儿便拉着个少年走出来。

“小敏?”二爷诧异地看着肿着双眼的小敏,又看了一眼他直不起来的膝盖骨,问道,“怎么跪在雪地里哭?”

小敏一抽一抽地说不明白话,冻得牙齿都在打哆嗦。

“走吧,带他回去暖和暖和。”

小敏跟着两人回到了石头房子,一进门,小敏便跌跪了下去。

“二爷……”小敏扑过去,哭得喘不过气。

二爷微微蹙眉,朝流星使了个眼色,流星便立刻将门带上,又帮二爷脱下了披风放在腿上。

“怎么?我教训老万,他还将火撒在一个孩子身上了。”

小敏猛地抬起头,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您、您怎么……”

二爷笑了笑,“起来吧,跪了多久了?”

小敏站起来的同时,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眼泪,“两、两个时辰。”

“他怎么说的?”

小敏抽噎道,“大寨主说是我听信吴家寨的谣言,信口传信,才惹了这么多事。他、他把我赶走了,说、说再也不想看见我了……呜呜呜……”

小敏又开始哭,流星瘪着嘴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这个老万呐……”二爷了然道,“行了,你别哭了。流星,去拿些吃的过来。”

“好!”流星连忙跑了出去。

小敏等流星离开后,这才往前去了几步,蹲在炉火旁边,像是在想怎么开口说这话一样,安静了很久,才试探地开口道,“二爷……我、我能不能……”

“好。”

“啊?”小敏稍显局促地看着他。

“你不是想问,以后能不能跟着我吗?”二爷淡淡一笑,“好。”

小敏霎时怔住了,他像是没听懂一样,续又解释起来,“可是……可是……鸿鹄的规矩,若是被寨主赶出来,是要被逐出山门的,我没有地方可以去,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也没有出卖大寨主,那日的信儿,我是顺手从信子手里拿的,拿了我就转手交给了大寨主,我没有出卖他,也没有出卖鸿鹄。”

“我信你。”二爷淡淡道。

“二爷,您真得信我吗?”

二爷点了点头。

“那规矩……”

“规矩都是我定的。”

小敏听了这话,终于破涕为笑。

这时,流星拿了几个热乎乎的饼进来,蘸着牛肉粥,小敏狼吞虎咽地吃了个饱。

“吃饱喝足,与我说说,你是怎么收到那信的?”

小敏咽下最后一口饼子,顺了顺气,才认真道,“是这样,万大寨主那边买了不少信人,散在三峰十二寨里,为的是及时通报消息。因为十二个寨子分布的范围较广,所以我们常用的报信方式就是雪鹰。吴家寨地处最北部,离咱们九则峰的石头堡寨最远,所以他们的信儿都是送到咱们山门口的瞭望塔上,然后由我筛检,再送去给大寨主。那次的信是在晚上,是我亲自取的,信上说,那几日会有一趟镖从鸿鹄的山门口经过,可劫。”

小敏回忆了片刻,又道,“哦,对了,那天下着大雪,我将信收好,就带回来了,现在想想,有个奇怪的地方……”

“什么奇怪的地方?”

“唔……那封信,用的纸。”

二爷神色一凛,“说下去。”

“一般咱们传信,为了防水,都会采用羊皮或者油封的蜡纸,但是那封信……太干净了,就好像……”

“就好像从来没碰过雪一样。”

小敏点了点头,“二爷,还是我疏忽了……”

“敌人无孔不入,任你三头六臂,也防不胜防。”二爷冲他笑了笑,“今晚就住在我房中,明日我想法子,让你跟过来。”

小敏点了点头,流星又为他在书房的躺椅上铺了毯子,这才各自睡下。

深夜,凄冷的风呼啸,院中的槐树枯枝败叶的,被冷风吹得乱晃。从树干靠根部的地方,忽然间,探出了一个蛇头,那蛇通体靛青,蛇目殷红。小蛇吐着信子,轻轻擦过雪面,在窗棂上盘旋了片刻,这才由着那不怎么闭合的窗缝进了屋子。

榻上的人已睡熟,似乎正进入沉沉的梦中。

那小蛇血色的信子“咝咝”地吐了几下,便顺着床顶的帷幔,绕了几下,下到了床上。

那人的手臂露了一半在外,白至透明的皮肤下,血丝若隐若见。小蛇便绕过他的手臂,盘在他的手腕上。

冰冷一旦触及皮肤,那人便不由自主地微微蹙眉,也不知是梦中还是现实,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顺着发鬓滴在枕头上。

他猛地睁开眼,身体微微一颤——

同时,那小蛇将毒牙猛地扎透了他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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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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