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座桥

第一百二十一座桥

朱锦也不卖关子,走到衣架旁小声介绍了起来,那模样像是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吵醒了还在熟睡中的衣物。

让人有些失笑的同时,又能深切感受到她对那两套龙凤袍的爱惜之情。

“两套婚服以缂丝作为织物,采用通经断纬的织法,呈现出四龙吐珠和龙凤呈祥的图纹。”

龙褂和凤袍上的花纹相得益彰,缂丝独有的工艺使得图案如同雕琢镂刻一般,饱满又立体。

婚服通体以绛色又称正红色为主,辅以色彩各异的图案及纹路,颜色多样且变换自如,色与色的过渡处理得极为干净利落,丝毫不显拖泥带水。

俗话说‘一寸缂丝一寸金’,即便像何子悯和小云这样,对布料织品不甚了解的人,也听说过缂丝作为‘织中之圣’的名贵与稀有。

何子悯上前一步伸手抚过衣襟处,手下的触感不同于刺绣的起伏不平,质地也比寻常织锦要紧密得多。

朱锦上前一步小心掀起袖口,“若说缂丝比起其他工艺最明显的差别,那便是没有正反之分,无论哪一面的图案与纹路都是完美无暇、别无二致的。”

“真的哎!”

小云凑前一看,顿时惊叹了一声。

“而且都找不到线头!”

朱锦闻言不由得掩唇而笑,故意同她打趣道:“要是能找出一个线头,那姑娘你这辈子的衣服,都由我们云似锦包了。”

“怎么会没有线头呢?”

小云还真上了心,睁大眼睛仔细瞧了半晌,却发现整套衣服如同□□般无缝。

“缂丝织作全程都无需用针,无论是图案还是纹路,都是一根根一线线织到布料里的,自然看起来浑然天成。”

小云听罢又是赞叹又是艳羡,突然觉得叫乔何一声师父也不亏,这要是有一两块余下来的边角料,哪怕是给她做把团扇都是好的。

见何子悯动作轻柔中透着些小心,朱锦笑着继续道:“少夫人不必如此小心翼翼,缂丝本就被称作千年不朽的艺术织品,我在织作时将灵力融入了线中,锦娘修为尚浅灵力作用不大,但保这衣物千年不坏还是可以的。”

何子悯回头看向朱锦,即便清楚她为自己制作嫁衣是因着柳门的缘故,但锦娘对这套龙凤袍的用心丝毫不假,单是这点便值得她道一声谢。

“锦娘,谢谢你。”

朱锦摇了摇头,嘴角含笑地回道:“越好的衣服越需要极好的人去配,这套婚服在锦娘看来,能被少门主和少夫人穿是它们的福气。”

乔何并未太过在意自己那套是什么模样,缓步走到子悯身侧,温声问道:“可还喜欢?”

何子悯侧过身靠在乔何怀里,佯装苦恼的样子喃喃道:“喜欢到快要等不及嫁给你的那天了,怎么办?”

乔何伸手揽在她腰间,闻言有些惋惜地低声笑道:“如此看来倒是我本末倒置了,应该早早便拜托锦娘把婚服赶制出来,到时估计就轮到你紧赶慢赶,催着要同我定下婚期了。”

说起婚期一事,何子悯也是十分无辜,并非她硬要拖着他迟迟不愿意确定婚期,而是那会儿乔何还在复健当中,柳大他们同她商量过后,便一致决定将婚期一事当做诱饵,好调动起乔何对于赶紧把身体养好的积极性。

那一年两人间重复频率最高的对话便是如下:

“子悯,婚期一事?”

“不急,伤口养好些再说。”

在外伤好得差不多后,乔何满怀期待地自以为时候到了,一刻不耽误地跑去找何子悯‘旧事重提’。

“子悯,婚期一事?”

“不急,身体养好些再说。”

柳大四人外加何子悯,就这样以近乎‘残忍’的方式,拖了他整整一年,不过现在看来效果确实是不错的,乔何身体虽远远算不上大好,但也日趋平稳。

何子悯回过神后干咳了一声,压低声音有些心虚地回道:“这不是马上就到了嘛,你怎么还记得确定婚期一事。”

乔何嘴角轻抿,眼里像是盛着满满一池秋水,看上去委屈坏了。

“一年,确定了整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那种。”

何子悯求救似的看向柳大四人,却见他们头一撇看向顶灯发呆,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有些气急地正要把他们四个的所作所为招供出来,就听到自家小徒弟难得有心地替她解了围。

“师父,快去试试吧,我好想看你穿上它的样子!”

“好!”

何子悯应得极其爽快,搞得不明所以的小云都觉得有些受宠若惊,云里雾里地跟着朱锦和自家师父到楼下试衣。

正常来讲,新娘婚礼前最好不要被新郎看见自己身着嫁衣时的模样,免得冲了喜气,但乔何双眼无法视物,便也不受此传统约束了。

何子悯换好凤袍后,便在小云的阵阵惊叹声中回到了顶层。

柳大几人闻声抬眼看去,不由得在心中暗赞了一句。

朱锦说得没错,越好的衣服越需要极好的人与之相配,即便是他们,也想不出比何子悯更配得起这一身婚服的人了。

何子悯俯身端坐在妆台前,朱锦手法熟练地替她挽发,跟在身后的几名绣娘从柜中万分小心地取出凤冠。

凤冠采用花丝、镶嵌、錾雕、点翠、穿系等工艺,将多达五百颗的各色宝石嵌于其上,又以千余颗珍珠穿系,冠顶镶饰有金龙九条,辅以九尾彩凤居于冠中,作飞腾状。

冠下装饰着大小不一的珠花,花蕊被红蓝宝石所替代,空白处则以翠云点缀,冠后左右各有三扇博鬓,每扇坠有水滴大小的珠串。

九龙九凤冠的华贵之处自不用多言,但何子悯却下意识地瞅了瞅镜中自己双手可握的脖颈,默默地替它担心了一下。

朱锦为她将凤冠戴好后,又取过金簪用来固定。

绣娘们则从一旁架上取下霞帔,钓上帔坠后举在身前,待何子悯起身后,一丝不苟地替她披好。

看着镜中那个无一处不显贵气,眉眼间均是喜色的女子,何子悯不由得愣神了片刻。

她自幼便明白自己与平常女孩不同,作为何家的药人,每日光是设法苟活已是艰难,哪会有时间与精力去幻想什么命中注定的良人,亦或是场面宏大的婚礼。

即便她之后靠一己之力夺回了自由身,甚至将何家药铺都占为己有,她也从未起过兴趣去考虑那些男欢女爱。

何子悯不知自己为何出生,也对未来该何去何从毫无期待,那些旁人眼里的医术高超与功成名就,在她眼里都不过是打发时间的玩意。

但她得过且过的人生态度,却在遇到了乔何的那天起不见了踪影。

直到这一刻,看着镜中那个红妆霓裳的自己,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原来自己与寻常女子并无不同。

她也会有迫不及待想要嫁的人,也会有对盛大婚典的期待,也会有只愿同他执手偕老的希望。

那个嘴角压不住笑意的女子太美,美到她必须要告诉乔何知道。

何子悯几乎是半跑着走到了他身前,明明两人仅数尺之隔,她却像是生怕弄丢了他一般。

“小何。”

乔何听她呼吸声不太平稳,连忙问道:“嗯?怎么了?”

他伸手摸索着覆上她侧脸,微微皱着眉急于确认她是否安好。

何子悯拉住他的手放在了衣襟边,声音温柔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这里绣着一尾彩凤,旁边陪着一条金龙。”

何子悯就这样握着他的手,缓缓抚过了身上的每一处。

“凤冠上是九条金龙,口衔珠滴,龙下配着九尾点翠的金凤,珠滴走动间还会转动,发出的声音轻脆悦耳像是步摇一般,你听。”

乔何安静地听着,何子悯一点点一寸寸将嫁衣上的每一处,都描述给他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何子悯讲得太细了,等声音落下时嘴角都有些发干,但柳大他们却全程一言不发,既不催促也不打断。

何子悯拉过乔何的手放在脸旁,“小何,这就是你即将拜堂的新娘,此时此刻此分此秒的模样。”

乔何俯过身靠在她肩上,双眼微微发烫带着些许涩意。

“我家新娘,好美。”

何子悯眼圈也有些泛红,哑声道:“不美怎么能把你哄到手。”

乔何闻言低笑出声:“分明是我把你千方百计骗回了家才对。”

眼见外面天色渐暗,连轴转了一整天,何子悯担心乔何身体困乏却不说,赶忙催着他去试衣也好尽快回柳宅休息。

比起她一身的横金拖玉,乔何的婚服要简单得多,这也是他定稿时特地嘱咐过的,一套龙褂虽远远算不上素朴,但无论是图纹还是装饰都透着点要衬托凤袍的意思。

乔何从不否认自己对何子悯的占有欲,但他却从未想过遮掩住她一丝一毫的风姿,如果说婚典是场仅有一名主角的戏曲,那他希望由他来作配。

柳二陪着乔何到屏风后面试婚服,两人倒腾了不到刻钟就出来了。

何子悯的凤袍需要改动的地方不多,倒是乔何的在尺寸上需要再调整一下,毕竟身形数据都是一年前的,即便朱锦计算着把尺寸做大了些,却还是很难完全合身,不过也只是小动算不上大改。

朱锦拿着皮尺正要过去重量,换回便服的何子悯便眼疾手快,半接半抢地拿过了尺子,看锦娘顺眼是一回事,允许她在小何身上‘动手动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何子悯虽术业没有专攻,但在朱锦的指挥下用了没一会儿便把数据量好。

柳二一边联系柳十七把车开到门口,一边同朱锦吩咐道:“婚服改好后送到柳宅。”

“是。”

朱锦俯身行了一礼,随后带着两三个绣娘送柳大一行人到宅院门口,直到车开走有一会儿后,她才带着人回了绣坊。

车上,何子悯见乔何眉眼间绕着些缕倦色,态度强硬地揽过他靠到自己身前,顺便帮他把适合假寐的姿势都摆好了。

乔何像是个过分好看的人偶娃娃,嘴角含笑地由着她摆弄。

“好了,睡吧。”

何子悯接过柳二递过来的外衫帮他盖好,随后不容拒绝地下了命令。

乔何配合度极其高地立马阖上了眼,何子悯费了点力气才勉强忍住没有笑出声,她垂眸看向近在咫尺的侧颜,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左手抱着相机,右手拿着装有罗裙的衣匣,小云突然觉得自家师父可能都没意识到车上还有一个她,她默默地扪心自问: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一个没有存在感的工具人吗?

心酸酸的小云抱紧了散发着莲草香味的衣匣,自我安慰道她这也算没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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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奶狗扛桥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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