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座桥
不知是不是何子悯和柳大他们的错觉,总觉得这几日的小何简直是粘人精化身,一刻都离不开人。
几人一边这般想着,一边又受用得不得了,面对自家粘人到不行的可爱崽崽(未婚夫),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推开一切事务去专心陪他啦。
柳大他们对乔何的反常也并未多想,只将此归咎于即将成家前的情绪波动,几位老父亲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被自家孩子需要的满足感。
原想着距离婚典仅剩两日,合该让乔何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好有力气应对整整一天的庆典。
但奈不住他的软磨硬泡,硬是把这短短两天安排得满满当当、明明白白,一刻都不得闲,像是要把之前没有做过的事通通尝试一遍似的。
游乐园里,何子悯捧着冒着冷气的甜筒,缓步朝长椅的方向走去。
长椅旁,柳大兄弟四个或坐或站,神情温和地同坐在椅子上的年轻男子谈笑着。
几人面色自若,对周遭熙熙攘攘的鼎沸人声置若罔闻,殊不知自己早已成了这喧哗热闹的乐园中,引人驻足的存在。
何子悯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眉眼带笑的男子,罗刹昨夜那听上去没头没尾的话一直在脑海里盘旋不去,总是让她放不下心来。
她心中思绪纷杂,面上的神情也算不上好看,但等走近后,却不自觉地勾起唇角,不愿扰了他难得的玩性。
“子悯。”
乔何嘴角含笑,动作温柔地牵过她在身侧坐下。
何子悯这边刚刚落坐,就见他眨了眨眼,声音里难得地透出些稚气。
“冰激凌?”
何子悯眉头一皱,目光冰冷地看向手里‘烟雾缭绕’的冰激凌,活像是在看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外表称得上可爱的草莓芒果双色蛋筒,在她眼里就是一个人造色素外加化学香精的复合体。
“说好了,只许吃一口。”
“好好好,就一口。”
乔何答应地太过直接了当,听上去完全没什么可信度。
何子悯神色分外严肃,仿佛在做什么生死忧关的重大决定似的,犹豫到冰激凌都快变成奶昔了,才下定决心把甜筒递到他嘴边。
“只能吃一口!”
“好。”
乔何笑得狡黠,不等何子悯反应,便一口将高高耸起的小山峰抿进嘴里。
未成想还没来得及享受冰冰凉凉的沁甜,他就先被那一大口冰激凌冻了个够呛,一瞬间感觉脑壳都要被冰住了。
看他那要咽不咽的模样,何子悯是又生气又想笑。
“傻子,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冰激凌头痛,快吐出来。”
乔何硬着头皮摇了摇头,自己死缠烂打要来的冰激凌,扛着头疼都得吃完。
“笨。”
何子悯俯过身凑到他身前,“把嘴张开。”
口腔内冰凉的粘膜被外来的温度一点点哄热,冻得发僵的唇舌也逐渐恢复了温度,何子悯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舌尖一卷,半化不化的冰激凌便被她抢去了大半。
‘咕咚——’
何子悯抬手擦去嘴角的淡红色果酱,微微皱眉道:“太甜了。”
乔何脸红到险些当场自焚,愣愣地看着她两三口便把手里剩下的甜筒吃完。
见他害羞到脸颊滚烫的模样,何子悯顿时‘恶从胆边生’,‘欺软怕硬’的劣根性从心中涌起。
在擦干净滴落在指间甜腻的糖浆后,她掏出手帕一点点帮他拭去唇边的甜筒碎渣,声音有些沙哑地附在他耳边低声道:“还要再来一口吗?”
温热的呼吸混着草莓的香甜拂过乔何脸侧,刚刚褪去一些的红晕又不死心地浮了上来,他伸手揽在何子悯腰间,低下头小心地把通红的耳尖藏了起来。
“回家再说。”
何子悯脸上一红,轻咳了几声后赶忙站起身,刚抬起头便看到柳三他们玩味的眼神,顿时对自己方才的得寸进尺有点后悔。
“那什么,柳十九他去排队买票还没回来吗?”
“门主!少门主!”
柳十九拿着票小跑了过来,刚一站稳就见何子悯目光格外和煦地看向他,硬是把他看得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那个,少夫人你瞅我干嘛?”
要说乔少门主的性格,那是无一处不好,只可惜是个醋缸成精,但凡涉及到何子悯的,为求自保还是离得远一些为好。
见柳十九一脸防备的样子,何子悯有些无语地上前一把拿过门票。
看着票上360度转了五六圈的过山车,何子悯犹豫了一下,再次同乔何确定道:“小何,你真的要坐吗?”
乔何闻言点了点头,温声安慰道:“不怕,到时我拉着你的手。”
何子悯顿了顿,还是没把那句‘我是担心你会害怕’说出来,出门在外,自己未婚夫的面子还是得照顾着点儿的。
一行七人悠悠哉哉地坐上了过山车,等安全带系好后,乔何还是那副神情自若、言笑晏晏的模样,原本涂色稚嫩略显凌乱的过山车,在他的衬托下,都变得雅致大气了起来。
过山车缓缓启动后,乔何还不忘自己方才的承诺,越过栏杆牵住了何子悯的手,一副不用怕有我在的模样。
在接连转过好几个大圈,即将抵达终点时,何子悯见握着自己的手依旧稳如磐石,期间就连她都快忍不住叫出声时,身边也依旧是安安静静。
她顿时有些自愧不如,一边反省着自己对自家未婚夫的‘轻视’,一边好奇地探出头往旁边看去。
待看清乔何的表情后,何子悯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做眼睛失去了高光。
脸还是那张神色自若的脸,人也是那个稳如泰山的人,但向来灿若坠星的双眸却像是失去了色彩,整个人透着一种被严重打击后的迷茫感。
“小何?”
乔何略显僵硬地侧过头,声音里透着一股无措:“子悯?”
何子悯强忍住笑意,柔声安慰起自家被过山车玩坏了的未婚夫,“我在我在,不怕不怕,马上就要到终点了。”
“还转圈吗?”
“不转了不转了。”
乔何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有些委屈地拉着她的手放在腰腹上。
“肚子要跳出来了。”
何子悯这下再也忍不住地朗笑出声,伸手不轻不重地帮他揉着小腹。
“放心放心,没那么容易跳出来。”
等到下了过山车,柳大他们看着自家崽崽有些虚浮的脚步,再搭配上一脸茫然的表情,又是心疼又是觉得好笑。
本想着乔何可能就此打了退堂鼓,未成想他却越战越勇,硬是把算不上小的游乐园逛了个遍,临到天黑还兴头十足地拉着爹爹们和子悯到鬼屋里转了一圈。
且不说乔何他们有没有被吓到,扮鬼的工作人员是确确实实被五名身高近两米、表情冰冷、气势骇人的男子给吓了个够呛,每当他们走近便纷纷作起了鸟兽四散状,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等到天色黑透,柳十九先行一步去停车场开车,乔何一行人则不急不徐地朝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柳大四人平日里压都压不下去的凌厉气场此时却不显分毫,虽说一开始他们也只是抱着陪自家孩子来玩一玩的家长心态,但一天下来,若说他们没有享受到那便是假话了。
无论是那些游乐设施,还是游乐园本身,不仅对于乔何来说是引人好奇的新鲜事务,对他们也是头一遭。
柳二目光过于温和,和他那格外魁梧的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崽崽,今天玩得可还尽兴?”
乔何闻言停下脚步,伸手从礼品袋里掏出了个纪念版的小公仔出来,公仔只有掌心大小,是条看起来分外可爱,正伸长蛇信打着哈欠,肉乎乎的绿色小蛇。
“尽兴。”
乔何笑声清朗,唇边扬起的弧度格外好看。
他刚将巴掌大的公仔放到了柳二手中,柳大、柳三和柳四顿时目光如炬地看向软乎乎的公仔,柳二赶忙把备受瞩目的小蛇收进了怀里,挑眉瞥了眼自家兄弟,眉宇间的得色藏都藏不住。
柳大懒得理会傻乎乎的二弟,凑到乔何身边小声嘀咕道:“崽崽,大爹爹的呢?”
乔何神色严肃地伸手在袋子里摸索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又掏出了三个一模一样的小绿蛇公仔出来。
一番精挑细选后,他一本正经地拎起其中之一放到柳大手心。
“大爹爹,这是你的。”
随后他又格外认真地在剩余的两个公仔里挑选起来,左右手里各捧着一个,分别递给了柳三和柳四。
“这是三爹爹和小爹爹的。”
柳大三人看着手里如出一辙的绿色小蛇,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该高兴,半天都没想明白自家崽崽在四个别无二致的复刻品里挑了半天,到底是在挑些什么。
不等他们细问,乔何便一脸认真地解释起来:“大爹爹手里的那个是四个里面体型最大的,二爹爹的最绿,三爹爹的颜色最浅,小爹爹的则最漂亮。”
站在一旁的何子悯看他有模有样地胡诌,忍不住有些失笑,柳大四人竟吃了自家崽崽这套说辞,宝贝似的把小公仔收了起来。
“爹爹,小公仔要记得随身带着。”
柳大他们并不觉得自己作为一门之主,每日出门带着这么个胖萌胖萌的小公仔有什么不对,想也不想便点头应了下来。
“好,爹爹记下了。”
几人刚走出大门,便听到了柳十九的声音。
“门主。”
柳十九将车稳稳地停在了门口,柳大见乔何转过身,像是在回头看向游乐园的方向。
他抬手理了理乔何额前有些凌乱的碎发,笑着温声道:“改天再来。”
乔何闻言抿了抿嘴角,片刻后低声回了句。
“好。”
柳大四人并未注意到,被他们放在怀里貌不惊人的公仔,不经意间闪过了一道嫣红色的暗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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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宅
夜色已深,乔何半跪在床上,动作小心地用木梳一点点理顺何子悯长及腰间的发丝,擦到半干的头发还透着些湿意,在月色照耀下显得格外润泽。
许是他的动作太过和缓温柔,何子悯竟起了几分睡意。
“子悯。”
何子悯双眸半睁半阖,闻言低低回了一声。
“嗯?”
乔何见她已是半梦半醒,声音又低缓了些许。
“没事,睡吧。”
何子悯蜷着身子无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乔何放下木梳,轻手轻脚地拿起搭在床头的薄毯为她盖好。
“小何——”
“嗯?怎么了?”
何子悯低下头靠在他身前,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太真切。
“我今天好开心——”
“等婚礼过后,我们再去一次好不好?”
还没等到乔何的回答,何子悯便撑不住睡意阖眼睡了过去。
乔何攥着薄毯的手僵了一下,一个‘好’字在嘴边绕了一圈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待何子悯呼吸平稳,他压低声音几不可闻地喃喃着:“你曾同我说过,你不知寻常人的童年是何滋味,凡人的喜乐也仿佛与你无关,如果可以,真想陪着你一一体会。”
至少,在这仅剩的三日。
不,两日里——
乔何安静地看着紧紧靠在他怀里、沉沉睡去的女子,眼中无处可藏的情愫沉重到让人心惊。
就此,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