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座桥
两天的时间眨眼即逝,转瞬便到了婚典当日。
“师父!准备好了吗?!”
小云蹦蹦跳跳地走进房内,在看到站在屋中凤冠霞帔的女子时,竟不禁愣住了好一会儿。
即便那次试衣时曾见过一次,但比起此刻妆发齐全、盛冠华带的绝美,还是要差上好几分。
但无论是珠光宝气的凤冠,还是嫣色夺目的霞帔,都远不如她脸上那一分透着欢喜的红晕,嘴角那抹近乎灿烂的笑意,亦或是眼中那道暗藏期待的流光来得好看。
小云放轻脚步,脸上一贯带着的嬉笑玩闹不见踪影,眉眼间透着些与长相不符的成熟。
她轻轻拂过何子悯仔细盘起的发鬂,一旁几名绣娘微微躬身退了出去。
“师父,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竟能在您脸上看到这种表情。”
这种,称得上是幸福的,表情。
何子悯沉默地看着镜中的女子,伸手覆上温热发烫的脸颊。
嘴角扬起一抹弯月般的弧度,想压都压不下去,何止是她想不到,何子悯自己,又何尝想过她竟也有红妆嫁衣的这一日。
小云眨了眨眼,抬手擦去滴落在眼角的水珠。
她记忆中的何子悯,仿佛永远和这俗世间隔着一道墙,无论是对恨她怨她,或是爱她敬她的人,都熟视无睹。
活得足够自我,也活得足够孤独。
而如今那堵墙,塌了。
小云一边为何子悯庆幸,庆幸她拥有了这世间平平凡凡的喜与乐,却也为她担心,那堵墙虽让她孤立于世,却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这世上有的可不仅仅是喜与乐,更多的是哀与愁,苦与涩。
不过思及乔何的为人,小云不禁暗笑自己真是多虑,如果是那个人,怕是宁愿他自己死,都舍不得让何子悯伤心分毫吧。
“真好,师父,真好。”
何子悯抬起手,轻轻拭去小徒弟脸颊上的泪痕,看向她的眼中带着丝温柔。
她虽救了她,留下了她,也给了她一个家,但在何子悯看来,这一切不过是她顺手而为,远远谈不上什么感情羁绊。
现在看着这个为了自己喜极而泣的小丫头,她的心也软了好几分。
“哭什么,一会儿你可还得陪着我拜堂呢。”
“师父!你是我见过最美的新娘!”
何子悯曲指弹了弹她眉间,“你怕是也就见过我一个,这马屁拍得一点含金量都没有。”
小云眨了眨眼,笑闹道:“师父,你说我要是放在古代,是不是就是陪嫁丫鬟那种角色。”
“有陪嫁丫鬟叫主人师父的吗?”
何子悯没好气地皱眉瞥了她一眼,“你是我的徒弟,此生唯一的徒弟。”
小云眼眶泛红,心头也跟着发烫。
“师父——”
候在门口的绣娘轻手轻脚地走到屋内,“少夫人,时辰快到了。”
“我知道了。”
绣娘挪步上前,一丝不苟地帮她再次整理好妆饰后退到一旁。
小云拿起端放在妆台上,纯金搭配水滴状的宝珠镶嵌而成的流苏面帘,小心翼翼地为何子悯戴好。
“走吧。”
刚迈出房门,便看到乔何身形俊挺地站在堂内。
只见他一身红袍加身,头戴朱玉翠冠,一头乌发被整整齐齐地束在了冠中,整个人如同玉雕水沁般透彻清润,让人挪不开眼。
乔何闻声转过身,在看到何子悯的瞬间眼中似有水光流转,两人相隔不过几米的距离,却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作。
过了半晌,何子悯先一步朝他走去,不等乔何开口便将手严丝合缝地放到了他掌心。
乔何手上一松一合,仿佛是怕稍一用力会抓疼了她,却又担心抓不住她。
“子悯。”
许是他的声音里压抑了太多道不完的情绪,简简单单两个字就让何子悯眼眶发烫,她强压住哽咽小声回道:“嗯。”
乔何抬手覆上她微微泛红的脸颊,“我的新娘,好美。”
“傻瓜,你又看不见,哪里知道我美还是不美,净会口吐莲花。”
“看得见。”
何子悯瞳孔一缩,急声道:“小何,你说什么?!”
“看得见。”
何子悯闻言愣神了片刻,有些犯傻地抬起左手,“这是几根手指?”
乔何见状忍不住哑然失笑,温声回道:“两根。”
何子悯是又惊又喜,抬起的手都有些止不住地发颤,“小何!你视力恢复了?多会儿的事?!”
乔何将她微微颤抖的手握入掌心,“就这两日,今天才稳定下来。”
何子悯有些放心不下,眉头紧蹵。
“怎么会这么突然?”
乔何半玩笑半认真地回道:“许是上天慈悲,不忍让我大婚之日见不到如此好看的新娘。”
何子悯还要再问,就听一旁的绣娘小声提醒道:“少门主,少夫人,时辰马上到了,再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不等何子悯开口,乔何俯身轻轻环住她,“没事的,即便只能看到这一日,于我而言也够了。”
说罢,他动作温柔地牵过何子悯,举步朝车边走去,何子悯想再细问,话都到了嘴边却在看到乔何神色时又咽了回去。
乔何的一举一动都透着股珍而重之的意味,眼神认真到让人看了竟有些心疼。
待一行人落坐后,停在院内的车子突然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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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来空旷静谧的后山今日却是热闹非凡,谭边原本略显简陋的木屋已摇身一变化作楼台亭阁,与飞流直下的瀑布相得益彰。
水流溅起的薄雾缓缓飘散在空气中,衬得本就幽静深远的深山更是不似人间。
凡修、普通人与妖修虽各坐一边却也算得上是融洽,柳大四人连同胡、白、黄三门门主,和张云及杜嶟等人坐在堂屋之中。
柳大几人虽面上不显,却时不时地低下头看时间,张云更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动不动就跑去门口张望。
“门主,这时候马上就到了,怎么小何他们还没过来。”
柳大闻言眉头一皱,“柳五。”
柳五的身形出现在堂下,他单膝跪下俯身行礼。
“门主。”
“你去接小何他们过来。”
“是。”
柳五话音刚落,便见一辆黑车突兀地突然出现在水潭边的空地上。
小云扶着何子悯从后座上下来,心里快压抑不住想要吐槽的欲望,既然本就打算瞬移过来,还坐车干嘛?单纯追求仪式感吗?
要是让她知道,乔何本来很是认真地安排好了八抬大轿和高头大马,准备鼓乐齐鸣地将何子悯从柳宅一路迎娶到后山,估计就不会觉得坐车瞬移有多难以接受了。
只能说幸好这一计划,早早便被何子悯一票否决了。
“少门主好气派!”
“少夫人也是一顶一的漂亮!”
谭边把酒言欢、等候多时的众人顿时兴奋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闹起了哄,一时间热闹非凡,漂亮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外抖。
“安静。”
白昶有幸作为主持婚典的大寮,神色严肃地出声止住了众人的哄闹声。
“吉时到!”
乔何直直看向何子悯,墨玉似的眼中满满都印着她的身影。
“子悯。”
何子悯嘴角挂着抹分外好看的笑,抬手覆上他掌心。
两人缓步朝正堂的方向走去,一阵微风袭过,吹散了成片的银杏树叶,灿金色的落叶铺散了一地,像是条浑然天成的金毯。
足底与叶片摩擦发出好听的‘沙沙’声,成群的云雀一个挨着一个坐在五六十米高的枝丫上,悦耳动听的鸣叫从树上飘了下来,掺杂着落叶清脆的‘沙沙’声,既不显得纷杂也不觉得单调。
谭边的众人纷纷站起身,安静地目视二人步入堂内。
“新郎新娘就位!”
白昶不大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谭边,叽叽喳喳的云雀们竟也瞬间合上了嘴。
“奏乐!”
几十名乐师们隐身于屏风之后,悠扬的曲调在数十种乐器的搭配下听起来格外入耳。
“请整衣冠,拱手作揖!”
“一拜天地日月星,拜。”
乔何扶着何子悯背朝堂内面朝外,躬身俯首。
“再拜!”
“三拜!”
“天地礼毕!”
随着白昶话音落下,一缕霞光正正巧打在二人身上,光线绚烂却不刺眼,带着些温暖柔和的味道。
“二拜高堂!跪!整衣冠!”
柳大、柳二、柳三和柳四端坐在堂上,眼中满是温和。
乔何半揽起何子悯,转身朝向堂内,看向爹爹们的眸中藏着丝眷恋和不舍。
“一拜!”
“再拜!”
“三拜!”
“高堂礼毕!”
柳大见乔何重重地跪在蒲团之上,哪怕清楚知道蒲团的厚度也忍不住心疼了一下,赶忙眼神示意白昶继续。
“夫妻对拜!”
“新郎新娘隔步相对!跪!”
乔何扶起何子悯,转过身面向她,直至双膝跪下,握着她的手都未曾松开过。
“白头偕老请一拜!”
乔何眉宇间明明满是笑意,却不知为何看得何子悯心中莫名一悸。
“比翼齐飞请二拜!”
“福泰安康请三拜!”
两人面对着面,膝碰着膝,头挨着头,俯下身行了最后一礼。
“礼成!”
柳二率先起身,赶忙走到蒲团前扶起二人。
谭边的众人也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个劲地往正堂里钻,实在不够格进到堂内的,便在门口探头探脑东张西望,一个个脸上都是喜色。
张云也拉着杜嶟凑到跟前,“何医师,以后我是不是要叫你一声弟媳了?”
何子悯闻言扯起嘴角笑了笑没有回话,周遭的喜庆热闹仿佛与她隔了一层纱,她直直看向身旁同杜嶟谈笑着的乔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为什么他明明笑得那般欢喜,自己的心却仿佛在揪着痛,痛到她快呼吸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