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用过午膳,罗安成又来看了一眼罗义怀,什么都没做只是对着他叹气,已经三个时辰了,罗义怀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罗安成用手摸了摸罗义怀的头发,又给罗义怀擦了擦脸,凉水让温度降下去不少,却也惊动了在床上躺着的人。
罗安成起身离开却被罗义怀抓住了手腕:“娘,别走。”罗安成神情复杂的看了一眼还在昏睡的罗义怀,轻轻的挣开了他的手,用力狠狠地掐了把鼻梁,把眼泪逼了回去。
终究是他对不住他们母子俩。
罗义怀睁开了眼睛,对着父亲离开的方向叹了口气,他早就醒了,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父亲,昨夜他说的话太重了,不管父亲母亲当年的事究竟如何,这都不是他对父亲不敬的理由。
罗义怀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他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还是如今这般模样,只是母亲却年轻了许多,穿着一身白衣,脸上带着笑意,突然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衣裳的男子站在河对岸,罗义怀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是他的父亲。
父亲似乎在呼唤着母亲,母亲抬头看见来人笑了起来,急忙朝他奔去。
罗义怀想提醒母亲别过去,可连连喊了几声,娘亲却像听不见似的。父亲把母亲揽在怀里,母亲面色微红,一脸娇俏。
罗义怀静静地看着,不忍去打破此刻的美好,突然他撇见河边不远处有人,急急忙忙想出声提醒,可是他仿佛被禁了声一般,只能胡乱的挥着手,提醒这对私会的爱人。
突然眼前一黑,等在看清周围的陈设,有些茫然,这里不是暗房吗?
门被踹开的巨响,让罗义怀有些惊讶,等看清来人后,他更是惊讶的张大了嘴巴。
罗义怀紧张的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的父亲被绑在了邢架上。
一个穿着华贵得体的男人,手持长鞭走到邢架前:“你与青楼女子暗中来往,还被发现了,你!你简直就是罗家的耻辱。”
罗义怀明白了这人,应该就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祖父——罗麒芳。
罗安成在邢架上胸前满是鞭痕,却依然不服输的扬起头:“父亲,迎秋她是个很好的人,你为什么不允许我们往来?”
“罗安成,那女人是不是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啊,连这种话都说的出。”
“安成啊,你是要做家主的人,现如今你却与一个青楼女子暗中往来,这要是传出去你要如何让族中的叔伯信任你。”
“若做家主就一定要失去迎秋,那这家主不做也罢!”
“你真是冥顽不灵,若是没了罗家,你只怕连路边的乞丐都不如,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讨好你吗?你不过是一个尚无功名的学子,他们讨好你有何用,他们真正讨好的是你背后的罗家,他们不过是惧怕罗家的势力连带着把你也敬上三分。”
“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你伤得可就是赵昭的心啊,赵昭跟你成亲不过三年,你在外面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你对的起她吗?”
罗义怀站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父亲从来不会跟他谈及祖父,不过倒是时常像祖父告诫他一样劝诫自己。
罗安成张了张嘴想分辨些什么,最后还是没出声。
父亲说的对若是没了罗家自己什么都不是,更何况他还是个有家室的男人。罗安成无力的垂着头在心里嘲笑那个自以为是的自己。罗义怀突然想上去为自己的父亲辩解什么,可是又想到这是在梦里,只能无奈的叹气。
罗义怀的视线慢慢模糊,他隐约听到了父亲妥协的声音:“爹,孩儿知错,孩儿日后必定更加努力勤奋读书。”
罗义怀听到了潺潺的水流声,看了看水边垂着一棵柳树。
罗义怀幼时曾听母亲提起过,这颗柳树已有百年,且终年翠绿,就连冬日里也不曾落叶枯黄,人们纷纷认为此树是仙人所种有神佛庇护,也因为此树的生长在河边,被人们起名柳木河。
可惜的是因为连年旱灾昔日的被神仙庇佑的柳木河早已消失殆尽,连仙人亲自种下的百年古树也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像一具干瘪的古尸静静地守护着曾经的柳木河。
夏日里柳树长长的柳条伸进河里,隔远了看像位少女在水中打理自己的长发。
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女子静静地站在河边,时不时看向怀中的婴儿温柔的笑着。
“骞儿,你要快快长大啊,要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姜迎秋亲了亲孩子的额头,那孩子甜甜的笑了起来,两只胖胖的小手胡乱地挥舞着。
罗义怀哭了,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母亲了。更别提这是母亲年轻时的样子,在罗义怀有记忆时,母亲已经是一个眼角长满细纹,乌黑的头发里掺着着几缕白发的女人了。但那样的母亲依然是好看的,她会对着自己温柔的笑,会在每一次自己难过时摸摸自己的头。
可是啊,罗义怀时常在想母亲生下他时也不过是刚过桃李之年的女子,她是有多大的勇气才把他生下来。
他突然很嫉妒那个在母亲怀中的自己,他拥有母亲全部的爱。
女子的身影慢慢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姜迎秋的坟墓,一个男人跪在墓碑前低声抽泣,在他身后有一个男孩茫然的看着这一切,一直在找他的娘亲,小脸上沾满了鼻涕和泪水。
男人抱起了男孩看着男孩清澈的眼睛:“从今天开始你叫——罗义怀。
到这里时罗义怀被罗安成的开门声惊醒了。
罗义怀嗓子干渴的厉害,想掀开被子挪下床给自己倒水喝。
罗义怀虽然不通药理但也清楚自己现在身上的伤,是不能大幅度活动的,一个不小心就容易牵动伤口。
疼,钻心的疼,罗义怀试着移动自己的双腿,却被从小腿传来的痛疼出了一身冷汗。
罗义怀用两只手交叉着放在大腿下面,想把自己的腿搬下去。
这一幕刚巧被来给罗义怀送补汤的罗君撞个正着。
罗义怀从小就不爱喝药,但罗义怀不想让父亲生气,每次都是皱着眉头忍着眼泪吞进去。
罗君特意问了陈大夫,可不可以把滋补的药材放进汤里一起炖煮,确认不会减轻功效,这才兴冲冲的熬了一大锅想给罗义怀补身体。
“罗义怀!你躺在床上别动!”
罗君把罗义怀按回床上,在替他塞好被子:“陈大夫嘱咐了这半月你要先卧床休养,有什么事吩咐下人去做就好了。”
罗义怀试着发出声音,却只有几个音节艰难的从喉咙里挤了出来,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你是不是渴了?”罗义怀点了点头。
罗君倒了一杯水,递给罗义怀:“你慢点喝,别急。”罗义怀端着杯子,小口小口吞咽,让每一口水都能滋润喉口。
一杯水饮完,罗君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摸了摸罗义怀手上的伤口,叹了口气。
“姐姐,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说着指了指桌子上的汤碗。罗义怀的声音像是从石头缝里挤出来的一样嘶哑。
罗君闻言赶紧从桌子上把汤端了过来,递到罗义怀手上,罗义怀尝了一口,很鲜,是鸡汤。
“是不是有些凉了,要不姐姐给你成一碗?”汤里加了些滋补的药材,若是凉了,怕是药性弱了。
“姐姐温的正好,太烫我也喝不进去,反而可惜了这么名贵的药材。”
罗君惊讶地看着罗义怀:“你尝出来了?”
“闻出来的。”罗义怀看着罗君惊讶的样子觉得好笑,可怕惹毛了这个和自己相伴了十多年的姐姐,又怕牵动伤口,忍得脸都憋红了。
罗君扯着手绢,看着罗义怀想笑不敢笑的样子心里一阵羞气,扭过头去不再看他:“好了,你想笑就笑吧,何必忍得那么辛苦。”刚说完又想到罗义怀现在有伤在身:“哎,你先别笑,当心扯着伤口。”
罗义怀端起汤碗一饮而尽,嘴角扬起一个讨好的笑容:“姐姐,你莫要生气。”
“你既然闻出来了为什么还要喝,你不是最讨厌喝药吗?”罗君最受不了的就是罗义怀的笑容,每次看到都会忍不住心软,索性撇过头去不看他。
“姐姐,我不是小孩子了,良药苦口利于病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说完后是长久的静默。
姐弟两人就这么互相看着,像是在比谁更有耐力,他们知道对方在顾虑什么,却都没有勇气第一个开口。
外面传来一阵刺耳的蝉鸣让罗义怀蹩紧双眉,最终还是罗义怀率先认输:“父亲他……还好吧。”
“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精神不好,听李叔说昨夜父亲一宿没睡。”
“姐姐,我昨天不该那么冲动去和林沐阳打架。”
罗君突然捏紧了罗义怀的肩膀强迫他抬头看向自己:“你给我听着,罗义怀你没有做错!”
罗义怀被罗君的举动吓了一跳:“姐姐,你怎么了?”罗君手上的力道重了几分,罗义怀的衣服上出现了一道浅浅的血痕:“事情的经过我都了解了,是林沐阳出言侮辱在先,如果身为人子连维护自己的母亲都做不到,那才是大错。”
说完罗君把手松开了,用手轻轻的抚平了衣衫上的褶皱。
“姐姐,我知道你在宽慰我,我维护自己的母亲没错,可我不该伤人,我明明可以和林沐阳好好谈一谈,或者干脆把那根糖葫芦让给他。”
罗义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激动地抓紧了罗君的手:“姐姐,广文居那边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把我赶出来?”
罗君轻轻的拍了拍罗义怀的手算作安抚:“你放心,父亲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再说他们凭什么将你赶出来,你尊敬师长,待人友好,从不和别人发生摩擦。每次的考核名列前茅,他们有什么理由赶走你。”
罗君扶着罗义怀躺下:“你啊现在就是要安心静养,别胡思乱想,乖。”
罗义怀拗不过罗君只能乖乖睡觉。
罗君轻轻退出去,把门掩上,向罗安成的书房走去。
“爹。”
“君儿,你怎么来了?你弟弟情况怎么样。”
罗君进去的时候罗安成正在看一张画像,见罗君进来慌慌张张的把画藏进了衣服袖子里。
罗君给罗安成倒了一杯茶,“爹,此事你准备如何解决?”心里想事刚说完一句话杯子没捏住水洒出来了,在桌面上有一个小小的水洼。罗君赶紧找东西把水渍擦干净:“爹,对不起。”
“无碍,对了你记得告诉你弟弟不用着急,我已经和林家商量好了。”
罗君还想说什么,罗安成摇了摇头:“你先退下吧,这事不是一两日能解决的。”
待罗君走后,罗安成才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取出画像,刚才透过衣裳浸了些水渍,晕开了一道道墨痕。
“迎秋啊,这么些年不见面,我都快画不出你了,罗义怀这孩子越来越像你了,和你一样执拗。我是真的怕啊,怕他和你一样那么早就去了。”
两滴泪落在了画像上,让画像上的女子彻底看不清模样。
“你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幸福安康。”
罗安成将画对折撕碎,到最后画上美妙的女子变成了一堆辨不清原貌的碎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