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半月后,成品出来了,许太元终是不愿祖宗的心血被手拙的外人破坏,亲手操刀,甚至因为时间匆忙,不得不把其他委托全部推掉。
许太元的热心程度让花千宇喜出外望——明明不愿为皇家工作,但显然,亲手雕制“凤凰于飞”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但由于其制式只有皇后及在其尊位之上的人才能拥有,在没有委托的情况下不能制作,因而这一梦想只能放到一边置之不理。
今日便是皇后诞辰,晚宴设在清和殿。皇帝不喜奢靡,皇后淑惠,千秋之日也不大张旗鼓,除却皇室,受邀的仅有皇后的娘家人——其兄长也就是当朝丞相花决眀一家。
皇帝安青玄、皇后花雅兮坐西面东,太子(原三皇子)安明镜、二皇子安明心、瑞亲王安青玉、恭亲王安青枫、花决明、花千墨、花千宇依次坐北面南,云庆公主、瑾贵妃、瑜妃、璇妃、琉贵人、瑞王妃坐南面北——安明心与安青玉之间空了一个座位,这是四皇子安明熙的位置,但直到晚宴开始,他也不见踪影。皇帝皇后也像看不见一般,对此丝毫没有言语。
晚宴开始,先由各人依次呈上贺礼,女眷仅是随行,不必备礼,若是妃子们有要送皇后的礼物,宴会结束后才私下奉上。
花千宇是最后呈礼的,一宫女端着盘子着跟在其后,花千宇行礼、祝寿之后,起身揭开了盘上的红布,之间两只栩栩如生金凤凰相依而飞,凤凰被雕琢得极其细致,浑身上下连羽毛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尾羽轻然,仿佛风一吹,连那嵌在片片尾羽的火玉都会被吹散……看到凤钗的那一刻,原本恪守礼节,仅保持浅笑的花雅兮险些要站起来——
“凤凰于飞?”
花千宇点头:“虽不知与皇后娘娘的记忆是否有出入,但此为许公后人许太元依照传承下来的图纸重新打造,许太元之技艺同样闻名京城,想是不会差太远。”
“何止无二致,简直更甚从前!”花雅兮大喜,忙对花千宇赞不绝口,若不是宴上人多,她估摸着就要如往日一般把花千宇拉到面前,又是拉手又是捏脸。
与花雅兮同座的皇帝安青玄如以往一般冷着脸,与这宴会氛围格格不入,毕竟他之外的人即便有什么不快都会扮出自在模样。不过他也并非不给面子,而是他向来如此,倒比往来阴晴不定的皇帝要受人敬爱得多。待花千宇归位后,他扫视众人,冷声问:“四皇子呢?”像是终于注意到有这么个人。
常年跟随四皇子安明熙的小太监阿九弓着身,低着头走了出来,跪在地上,五体投地,抑制自己咽喉的颤动,答:“禀陛下,殿下正在准备寿礼。”
“这时候才准备?”安青玄皱眉。
“回禀陛下,准备已久,但……这份寿礼有些特别……非是物品。”
安青玄沉默看着下方额头依然贴着地面的阿九,阿九许久不闻其声,不住冒冷汗同时心中慌乱:本应该阻止殿下!要阻止殿下才对!
他害怕安明熙的行动会让作为寿宴主人公的皇后大发雷霆,那安明熙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
他劝过殿下的!他就是不听!
不对,他应该更尽力地阻止殿下犯傻……
顷刻间,阿九的脑海中闪过许多想法,直到皇帝开口:“罢了,你下去。”
“是。”阿九抬起头,还没露出脸就又磕了一次头,后才低头退下。
花雅兮表现得落落大方,像是一点都不介意安明熙迟迟未到,或者说,若不是安青玄提起,她根本不打算提起这么一个人。
花千宇看完这场无伤大雅的闹剧,优哉游哉地接着吃起点心——嗯,不算太甜。
对于四皇子的命运,他可一点不好奇,不过对于这个人本身,他还有点兴趣,毕竟他时常出现在太子安明镜口中,但他出入后宫多次,却始终未见这么一人。这是今年将束发的花千宇第一次参加皇后的生宴,便又撞在了安明熙不在的时候,看来两人还真是无缘份。
那人倒是比大家闺秀还要深居简出。
乐声响起,舞姬们来到宫殿中央,冷清的晚宴慢慢热闹起来。邻桌之间隔得不算远,宴客开始和旁人说笑。
花千墨微微倾斜身子靠近对花千宇,低声问:“小千宇,许太元不是不为皇事做事吗?你如何劝服?”
“美人计。”
花千墨没憋住,“噗嗤”一声笑出来,道:“辛苦你了。”
花千宇无奈:“墨哥,你在想什么?”
“不是这样?”花千墨反问。
“当然不是——许太元喜欢的是长惜院的姐姐。”
“我就说你怎会做那么大的牺牲?”花千墨重新坐正。
“墨哥,你可别玩了。”他不信花千墨会真的那么想。
花千宇看向殿中央——女儿们腰生像北风拂过的细柳一般柔软,舞动的身姿优雅又妩媚,尤其是在中间主舞的粉衣少女,一颦一笑都动人心扉。
花千墨见他看得专心,戏谑:“有中意的?”
十四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
“没——跳得挺好。”不过也不罕见。
“不觉得人美?”
“嗯,没。”
“到底是怎么样的人才能入你的眼?”花千墨无奈自语。
“墨哥,言之过早。”他还小,不着急这些有的没的。
花千墨看他心不在焉的模样,摇摇头——他怎么这么早就开始关心小千宇的终身大事了?
一曲舞毕,舞女退下,乐曲戛然而止,安静得让人有些不适应,稍后,琵琶声独奏,清清冷冷,凄凄惨惨倒是与之前的热闹毫不相符,让宴会上的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这哪是能在寿宴上奏响的曲目?何况还是皇后的寿宴?众人不禁看向皇后,想看她的反应。皇后不悦地皱眉,却也没有大发雷霆。
稍等,有一青年一老太用着戏腔唱到了殿中央——这倒是别出心裁,谁人不知皇后喜欢听戏?
皇后的眉头舒展,她看向皇帝,以为这是他布置的惊喜——不然谁敢这么放肆?
待青年和老太退下,一个腰身纤细的红衣女郎,左手的红袖高高抬起,右手置于鼻前,挡着面孔,款步姗姗而来。女子轻缓地放下手臂,同时朝着大殿门口盼去,像是再找人。待她回头,展露出全部面孔,在她低眉抬眼间众人几乎忘了呼吸——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张脸,长眉大眼,厚重的睫毛突出那双摄人心魂的明眸,那眸子里盛着陨落的星光,这星光像是不用触碰,只要多看几眼就能渗出来,仅仅一双眼就能将“楚楚动人”四字表现得淋漓尽致,又何况那挺而巧的鼻子,那偏厚又轻盈带笑的唇,连带着那双耳都可人得紧……
花千宇看傻了眼,离此人最近的他此时强烈地想要伸出手触碰她,探探这可人儿是否是真实的,但他又怕这真碰了,仙子该回到天上了,于是他只能坐着,眼中过滤掉了台上的其他角儿,耳中只有她轻吟的小曲,连目瞪口呆的皇后摔了杯子都未曾注意。
红衣女的媚像是与生俱来,举手投足皆能将男人的小心肝提到嗓子眼,但那股柔弱劲却让人忍不住随着她的性子放慢动作,生怕出一点唐突让她落泪。
——也让女人忌惮。
花雅兮摔了薄杯,但连乐声都戛然而止了,台上的女子却还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表演。太监趴在地上收拾好了被子,几乎是趴着离开。花雅兮看向安青玄,连他也像是没注意到她的动向一般……既然皇后不怪罪,红衣女子也还在表演,乐坊的人只好接着演奏……
什么意思?
花雅兮忽略表演,看向安青玄。
什么意思?请一个如此相像的人专门来气本宫吗?
安青玄像是没注意花雅兮的视线一般,但看着戏剧的他也面无表情。花雅兮重将新表情整理,又一次挂上了柔和的微笑——
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搞什么把戏!
女子用空灵而清澈的声音诉说悲喜,用细致入微的演技重现了一个女子悲惨的一生——
她与郎君真心相爱,郎君的母亲却生生把他们拆散,并让他重婚,娶了一个富家女儿。于是他们只能在夜里在湖边凉亭碰面,直到他母亲以及妻子发现了他们之间的事。联合起来将她活生生沉了湖。此后湖上的夜晚常出现一个白衣女子,唱着凄切的歌,年复一年,盼着郎君来与她相会……
《河上女》的故事早已耳熟能详,但这场戏却因女子的演绎而更加惟妙惟肖。落幕之时,花千宇随着早已换上白衣的“河上女”落了泪。
花千墨回头看他,笑他小孩子心性,这都能哭。可刚觉得他可爱没多久,带着泪眼的花千宇出口就是一句:“我要她。”眼里依然盯着台上未下台的美人。
花千墨一愣,而后笑了出来:“眼光是高,不过好歹喜欢女子,哥哥放心了。”
不过看皇后的反应和皇帝的态度,以及这不怕死的花旦……
花千墨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旦角排着队准备离开清和殿,女子还未退下,花千宇只顾盯着看,投入如他也被安青玄愤然捶桌的声响吓到了——
“胡闹!简直胡闹!”
旦角们心惊得即刻跪下,只有那花旦跪得慢。与其他人相比,他没有畏首畏尾地弯腰埋头,而是挺直身板正视皇帝。
“你堂堂大宁四皇子,在这胡闹什么!真是丢了皇家的颜面!”
安明熙的表情冷着,没了先前的媚态与娇弱感,他只问:“皇后娘娘看着可开心?”
清清冷冷的声音,没有特意抬高声调,听上去确实是男儿声。
这完全是花雅兮意想不到的结局——虽说不见已久,她怎么就认不出安明熙?
这难道不是安青玄有心导演的?
安青玄也没给花雅兮回话的机会,冷声宣布:“下去!罚你一月禁闭,不得踏出安仁殿门!”
安明熙看着两位座上宾,竟勾起了唇角,看得花雅兮心下发寒。见她脸色有变后,安明熙才低下头领罚——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