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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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寿宫即太后寝宫内——

太后颜慧之与安青玄隔方桌而坐,一名宫女站在他们身旁给他们端上沏好的茶。颜慧之端起茶托,掀起茶盖,鼻尖探入杯中——茶的热气扑鼻,味甘而清香。

一口入腹,颜慧之盖上茶盖,道:“虽说老身斋戒期不便出永寿宫,但老身的耳目可都在……小子可真够大胆,但若非陛下放纵,他怎么能演完这出闹剧?”颜慧之拂手让下人退下。

宫女躬身,带着其余的宫女太监出了寝宫内门,关上门,退至院中。

“只是一时没能认出来人。”

“是陛下以为悯妃复生,还是陛下看着那张脸出了神?”

“朕只是入了戏罢了。”

“悯妃之死非是皇后,也非是哪位妃子陷害,是她自食其果,令皇室蒙羞,陛下可莫再念她。”颜慧之放下盖碗。

“朕明了。”安青玄面上平淡,但拳头却紧握,一副压抑着痛苦与愤怒的模样。

“……那小子倒是天生媚骨,以为他长大会有些阳气,谁知越长越有他母妃的姿态,没点皇子的模样,一股子狐媚气,比起做皇子,倒……指不定又是下一个老十二——”

安青玄出声打断:“熙儿再怎么说也是儿臣的儿子,母后的孙子,母后怎么能出言蔑之?”

“是不是陛下的孩子还不一定呢,陛下莫忘了妖妃是怎么死的。”

安青玄憋着一口气,终于发怒:“真怎么会忘?是你们以莫须有的罪名当着九岁小儿的面处死的!”

“哦?”颜慧之瞟向安青玄,“七年过去了,陛下还在怪罪?陛下倒是个用情之人,人赃俱获竟依然深信不疑吗?”

“母后,”安青玄调整表情:“母后若不想让儿臣记恨,往事请莫要再提。”

“好,但请陛下谨记,只要老身还活着,就不可能让那妖孽坐上皇位,你可别偏心得太明显了。”

“……朕只想让他做个闲散王爷。”

“那在他像个男人之前,可要他不得出宫,别让百姓看笑话,丢了皇室的颜面。”

“劳请母后继续护他周全,若他再出事,朕这一次必然深究。”

“陛下在威胁老身?”

“不过告诫。”安青玄站了起来。

颜慧之抬头看安青玄:“陛下这茶,还一口未品。”

“不用,太后喜欢,留着喝吧。”

……

散宴之后,花千墨没憋住,笑了一阵,弄得花千宇脸色都不好看了,他可难得变脸。但过了那夜,事情也算过去了,花千墨没再提,花千宇也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即便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乐洋也发现主子的心不在焉。一日在伺候笔墨之时,他发现花千宇笔下之人竟是那日殿中吟唱的四皇子——即便画未完全,但那低垂的眼帘,悲悯的神韵,这般气质绝对是那四皇子!

乐洋当时虽然被带进清和宫,但毕竟是下人,离主子们有些距离,只是在一旁待命,所以没听见那句“我要他”,也就不知当时主子心绪,只是自己也被那皇子迷了眼,目不转睛,看个不停。

乐洋见花千宇认真的模样,一时把到嘴边的“为何”又咽回去了,只静静地看着他把人物画的越来越具体。

公子的画与当朝主流的宫廷画不同,洒脱而不显繁复,充满仙气。就连绘作一个人最难描摹的的眉眼,他也仅需几笔就能让那人的神情气质却跃然纸上。他不会像一些画师,为了方便或者呈现富态,故意把一个人的脸画得圆润,若是公子想画谁,不仅会追求神似,还会追求形似。公子记忆好,落笔稳,画工巧,重现某个场景或者人物,根本不是问题。

乐洋不禁得意地想:若公子让他的画面世,必然会有人竞相模仿!

可惜公子虽然几近全能,但为人低调,除了中试,也没激起多少火花……

花千宇用了朱砂给原本仅用了黑墨的画卷上颜色,细致地给画中人的眼角、眉心点上红妆,为美人的唇抹上一抹红。而后他放下小楷毛笔,换了大楷,将水分饱满的毛笔沾上朱砂,鼻尖落在画纸上,很快晕染开来,不均匀的红色有着耐人寻味的美……

画成之后,他似乎还想题诗,但刚要落笔,便放下了,最后连落款都没弄上。

“公子有心事?”乐洋问。

花千宇不答反问:“画得好吗?”

乐洋不吝赞美:“画仙再世也不过如此!”

问这种问题,公子是怎么了?

花千宇依然没有表情,要知道平常就算是装的,公子也是笑嘻嘻的,悠然模样更甚那逍遥仙人。

“公子有心事?”

花千宇摇头,双手背在身后,道:“看着画,干了再收起来,我出门一会。”

“我……”

“你留下来等画干。”

乐洋看着他离开,又望回那画,心思公子什么时候这么在意自己的画了?

……

京城夜灯盖不住星月,夜晚清风微拂,散去白日残留的几丝热度,蛙声虫鸣被嘈杂的人声完全盖过。仙儿向站在走廊尽头的花千宇看去,他像是这浮躁人世中唯一的清净,手背在身后,看着远处。晚风吹起他长发散落的部分,那背影一时间竟像个遗世孤立的小仙人。

仙儿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哪来的什么仙人?

倒是个无双公子。

她走到他身后调笑:“哟,小公子什么时候也会在夜里来访了?”

他遥望西南面那栋新盖的楼,问:“那楼是做什么的?”

那楼?

仙儿朝他看得方向望去。

她掩口低头暗笑:“大宁喜好男风,想必小公子有所耳闻……那栋楼是为了应和龙阳之癖的客官所建,到时会有好些貌美小倌出台,如今小倌们暂住在较远的南座……公子有兴趣?”

龙阳……

花千宇摇头:“姐姐说笑。”

“好啊,”仙儿佯装生气,“你老是当我说笑,是不把我一区区女子的话看在眼里?”

“姐姐……”花千宇叹气,后笑道,“姐姐知道不是。”

仙儿也笑:“公子是有烦心事?”

“……几日前,有幸得见一美人。”

仙儿起了兴致,挑眉,问:“到底是怎般美好,竟让公子上了心?”

花千宇堪堪吐出四字:“惊心动魄。”

仙儿将这四字放进口中不断咀嚼,竟生出几分嫉妒的心绪——

看来我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了。

仙儿回神,莞尔:“竟是这般神人,公子追求便是,何必烦恼?”

“不过‘画中人’,可望不可即。”

仙儿好笑:“画中人?还以为是市侩小传中才会出现的故事,落公子身上了?那画中人怕不是哪位妖精。”

花千宇回想他的模样,笑道:“说来倒像个妖精。”还是最乱人心弦的狐狸精……落幕那时展现的高傲一面也让他为之心颤。

仙儿叹气:“公子即便找仙儿倾诉,仙儿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意见……既然是那画中人,不如别再记挂,费神伤心,莫学那话本书生,拿着画四处寻人,废了一生。”

花千宇摇头:“姐姐多想,千宇知道该怎么做,今夜出来散心,也是想散了那‘惊鸿一瞥’,消了那‘魂牵梦绕’。”

仙儿背过身去,笑着,边走边道:“本以为公子无心,却不想到底是个有情人……”

“姐姐不打算陪多我一会?”

“不了,姐姐要去享那春宵一夜了~”

想明白这话的花千宇脸上难得浮了红,可惜了仙儿错过这她一直想看的画面。

他回想之前的对话,释然地笑了。

就这样吧。

……

次日清晨,安明熙意外看见靠窗的那张书桌上多了一卷卷轴,本以为是自己或者是阿九拿出来忘了放回去的,但仔细一看,这卷轴用料太好,安仁殿绝对是不会有。好奇心使然,他把画卷推开,铺在桌面上,看到完整的画时,安明熙先是一愣,反应过来画中身姿柔美的人是那日在清和殿中的自己之后,心中那是又羞又愤——

这是在嘲弄他吗?

沏好茶水,端着茶具进来的阿九见安明熙看着桌上的画久久不动,他走近,伸着脑袋看,大惊:“殿下什么时候能画得这般好了?”

安明熙冷冷瞟向他:“不好……不是你拿进来的?”

阿九更惊讶:“不是殿下画的?”

“不是。”

安明熙疑惑:他被监管着,还有谁能把画送进来?

阿九感叹:“这是殿下吧?画得可真像……那人把殿下画得这般出神入化,必然很重视殿下……”

安明熙听着这话,心中升起一股不知名的感受,愤意霎时就消去了一半。

难道不是来挑衅的?

“殿下交朋友了,阿九为殿下高兴。”阿九笑道。

“我没有朋友,”安明熙拎起茶壶,作势就要倒在画上,“这样的画,怎么可能是在表达善意?”

阿九忙想拿回那茶壶,可手上端着的盘子差点摔了:“殿下不要冲动,先看看落款……啊,没有落款?……殿下要是弄花了画就太可惜了!阿九还没见过谁能把殿下画得这般好啊!”

“可他在嘲弄我。”

“哪有人为了嘲笑谁,花心思把人画得好看的?”

安明熙一时无言可对。

为保住画,情急之下,阿九接着道:“可能是喜欢殿下呢?”

“喜欢?”

“殿下难得在众人面前露面,露面之时的打扮便是这般,就算有心想画其他模样的殿下也画不来啊!怕是哪位才女对殿下一见倾心,画了画,命人偷偷把画送来……殿下这样不就糟蹋人一番心思了吗?”

“是吗?”安明熙的心防开始松懈。

“嗯嗯。”阿九忙点头。

安明熙只手握拳,挡在口前,把茶壶放回盘上,清了下嗓子:“咳,那就……先收起来。”

被谁喜欢?这种事……

阿九趁安明熙背过身去,低头偷笑——

殿下害羞了?这算不算情窦初开?

毕竟殿下也不小了,十六快十七的年纪,也差不多可以婚娶了……深居简出,也没见过几个女人……

阿九放好茶壶,回去打算收起画的时候,看见安明熙正远远地对着画,呢喃了一句:“画得还行……”

阿九没忍住笑,被安明熙发现,安明熙恼羞成怒,怫然:“我要撕了它!”说完就要对画伸出魔爪。

阿九忙抱住他的腰,阻挠:“殿下息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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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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