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禹周朝的皇长子洛湮华被封为静王,是在天宜十四年。那年洛湮华十九岁,已称病,两年不曾出现在朝堂上,除了年节时不得不去皇城重华宫参加典礼,拜见天宜帝,他几乎不会出现在任何人面前。帝都洛城的住户起先还记得他当初随皇帝出行时玄衣白马的风华,又想到他是皇后所出的嫡长子,地位应当不可动摇。然而皇后去逝后,皇帝对他日益表现得冷淡疏远,甚而不闻不问。有段时间,从皇宫到朝野,传言纷纷扰扰,捕捉各种细节与蛛丝马迹。有人说琅環皇后并非因病去世,而是犯了重罪被赐死的;有的说皇长子当年必定曾严重地忤逆犯上,所以圣上才会下诏,将他原本的名字洛深华改为洛湮华,并且幽闭于静王府中;还有人说,静王深居简出,名为养病,实是软禁,圣上没有颁下明旨,不过是为皇室保留一点面子,否则,有几次静王生病,为什么迟迟请不到御医呢。被皇上所厌是一定的,但既不见其他的责罚,又没有分封出去,而是留在京畿,不死不活地冷落着,这就很耐人寻味了。然而这些也只是没有证实的猜测,宫闱九重,帝心似海,能窥到其中真情的人,不是死了,就是因为各种原因永远不会开口。
仿佛为了证实这些传言般,两年后,天宜帝于太庙祭天,含章殿祭祖,册立次子洛文萧为太子,入主东宫,并大赦天下。静王没有在所有这些仪式上出现,也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他并不存在一般。
又是几年过去,静王府清冷寂静如故,没有丝毫改变,只是那两扇紧闭的朱漆大门看上去是越来越敝旧了。而太子参政后,表现得精明严谨,在朝中赢得不少好评,所有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忘记了,禹周朝还有一位皇长子,只有在天气和暖的午后或黄昏,从静王府外经过的行人有时会听到墙内飘出的琴音,才会注意到,里面住了人,继而想起,这里的主人是一位封了王的皇子。
洛凭渊回到帝都已经十多天了,他随着三皇子洛君平一同前往静王府,正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他离开洛城多年,宫中的母妃已去世,因为业已成年,不适合住在宫里,因此乍一回来,竟有些无处落脚。天宜帝将他封为宁王后,没有直接赐下宅邸,而是着令工部和礼部新造一座宁王府,就算再快,从选址绘图到破土动工,再到建成安置,也须等上将近一年。四皇子洛临翩目前在北境戍边征战,不在洛城,太子和洛君平当然都立即要他住到自己府中,十分热情,但洛凭渊婉言辞谢,说怕进进出出影响了两位身有政务的皇兄的正事。太子和安王也怕表现得过于热络,反令皇帝疑心他们有延揽结党的意图,于是兄友弟恭了一阵子之后,年轻的宁王反而被鼎剑侯家的独子,少将军林辰抢到手,领到了鼎剑侯府暂住。
林辰与洛凭渊年龄相若,二人乃是五六岁起就一起厮混打闹的玩伴,直到洛凭渊去了翠屏山。林辰性格颇为潇洒开朗,见洛凭渊回来,登时大喜,续了一会儿之前的交情,就宣称谁也别和他抢,一边把洛凭渊往自家府里拉,一边说道:“本将军这些年虽没你长进,可也混成了洛城一霸,你就安心住着,我带你好好游玩一番。”
鼎剑侯林淮安是个持重稳妥之人,见儿子如此莽撞,捏了一把汗。好在天宜帝和几位皇子都没有见怪的意思,就连忙收拾了一处雅静的院落,安置宁王住下,又生怕怠慢,让儿子日日作陪。
洛凭渊在一众皇子中,年龄算是很轻的,如果不是后宫的容妃五年前又生了一个皇六子,他就是幺子了。天宜帝想到他学艺多年不易,有意让他放松一下,就暂时没有安排什么事务给他。洛凭渊于是除了三不五时地入宫请安问候,就是让林辰陪着四处拜会游玩。半个多月下来,他早已去过了太子的东宫和安王府,见过宗室中几位皇叔和姑母,游览了洛城名胜,连林辰带来陪玩陪聊的一干公子纨绔,都有些熟悉了,就是没提过要去探望静王。
还是太子洛文萧想到这件事,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下,说道:“凭渊,若是有时间,不妨也去静王府看看。大皇兄不问外务,连你回来的事都未必知道,是不会下帖子请你去的。依礼还应是你去拜会他。”
洛凭渊听他这么说,淡淡笑了笑,停了一会儿才说道:“多谢二皇兄提点,也是我不好,差点忘了,原是该去的。只是听说他身体不好,不知要去静王府可有什么规矩,二皇兄去找他时是怎么做的?”
洛文萧顿时怔了一下,他已好几年没去过静王府,只有过年时偶尔在重华宫见到静王,上前打个招呼。他看了这个五弟一眼,见他神情自然,显然没有嘲讽之意,还未答言,洛君平已笑道:“二皇兄事务繁忙,可没时间去,倒是我这个闲人去过几次。他那里能有什么规矩,一向说来便来,说去就去。这般正好,我也有一阵没去过了,你和我一起上门,就是了。”
洛凭渊见他二人都是一个意思,就应了,和洛君平约好了第二天同去。
静王府位于都城西北,洛城的繁华更多集中在东边,许多王侯公卿都住在宫城东侧的朱雀大街,其中离重华宫最近的自然是太子的东宫。洛君平的安王府则是在南边。相形之下,城西北较为僻静,在这一带居住的官员虽然也不少,但大都品级不高。翰林院倒是设在这一带,于是总算占了几分清贵。
静王府的位置比翰林院还要偏。宁王按约定,到安王府吃了午饭,就和洛君平并辔出行。一路行来,洛凭渊只觉周围的人声由喧嚷渐渐沉落下去,不过到处桃红柳绿,并不至于冷清。他在翠屏山一向静惯了,此时反觉舒服。
他见安王只闲闲地说些帝都中不相干的轶事,并不提到静王,就问道:“大皇兄如今身体好些吗?”
洛君平正在等他主动问起,当下冷嗤了一声:“他还能怎么样,你走的时候就说病着,过了这么十年八年也还是称病。若说严重,逢年过节见到,又能说能动,我看他是心病。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端着脸色给谁看呢,现在谁还理他。父皇实是宽大容忍,若是换了我,可没这么好耐性。”
洛凭渊知道安王自少时起就说话尖刻,但这次回来见他有所收敛,没想到说起静王,凉薄得如此明目张胆,又想起这些天听林辰说起的只言片语,又问道:“大皇兄可是顶撞了父皇?”
“君父为天,他敢对父皇有怨气,就是不忠不孝。”洛君平冷笑道,“依我看,还不是为了当年的事。你那时年龄虽小,也该记得发生了什么,先后又做了什么,往大了说,负了我□□禹周,对不起父皇,往小了说,还有如嫔的一条命。”
洛凭渊闻言,只觉心里像被狠狠扎了一下,正刺在最深也最薄弱的一点上。洛君平见他抬起眼睛,目光中有种极锋锐的冰寒之意,不由一凛,明白自己终于说中了他的心事。这个五皇弟小时候聪敏活泼,爱笑爱闹,然而先是十岁时遭逢大变,又一去八年,这次回来,只觉得他变得处事从容,心性极稳,无论别人说什么,都是含笑听着,却总有些若即若离,在自己和太子面前,也从未提及往事,就像全忘了一般。相处了这些天,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太子已暗示过,要趁今天好好试一试他的反应。
宁王眼中的寒意瞬息即逝,淡淡说道:“原来如此。”洛君平很是满意,果然越是不提,越是在意,洛凭渊的心结看来够深,除了试探,能刺一刺他,也十分快意。
洛君平今年二十三岁,一年前才得封安王,还是太子在君前为他说话的缘故。云王比他小两岁,却封王在先,显得他相形见绌,只能自我安慰,云王不过是机会好,得了战功。然而洛凭渊一回来就封王,着实令他心火上蹿,气得私下里大发牢骚:“连住在荒山野岭里的山野村夫回来露个脸都能封王,金殿之上与我比肩,我就歇着好了,忙活个什么劲,统统是白费。”词语颇为不敬,太子斥了他两句,又劝道:“他年纪尚轻,寸功未立,朝中无人,纵然有个王位也是虚闲,如何与你相比。”
洛君平听他说得在理,心气稍平了些,然后想到洛凭渊已从未脱稚嫩的孩子成长得挺拔韶秀,微笑着站在紫宸殿上应答的样子,光华内蕴,如同明珠美玉一般,无论怎么看也不像山野村夫,心里又是一阵纠结。
太子见他没再抱怨,就徐徐说道:“凭渊是从翠屏山绮霞峰下来的,寒山派底蕴何等深厚,虽不入世,数代来却出过好几个帝师,而今的寒山真人更可称学究天人,他让五皇弟转呈父皇的那封信,才是事关重大。我们当务之急,还是得先弄清信上的偈语说了什么。”
洛君平想到此处,转头望了望身侧的宁王,见他脸上神色似是若有所思,已落后了半个马身,才意识到两人已沉默了一阵子。当日洛凭渊于紫宸殿呈上寒山真人的信时,说到里头是一首偈语,有关禹周朝未来几年的国运。天宜帝展信看过之后,神色莫测,接着连续几日下朝后,就在清凉殿中沉思,连后宫都未回,又召了钦天监和数位大儒问话,却始终未曾将信示人,着实神秘得很。洛君平总觉得洛凭渊即使同样没看过偈语,了解的内情也该比旁人多些。但是旁敲侧击过几次,洛凭渊态度倒是极好,每次都耐心回答,只是除了金殿上说过的那些话,就再也没有其他了。太子只有另想办法,徐徐图之。
安王感到此刻不是想这件事的时候,就放慢速度,等洛凭渊赶上来些,笑道:“就快到了,五弟怎么突然走慢了?莫非这匹马累了不听话,改日我再送你一匹好的。”
洛凭渊摸了摸坐骑的鬃毛,也是一笑,“不是马的错,刚才我听到远处似乎有琴声,想听得清楚些,不知不觉就放慢了。”
安王殿下奇道:“哪里有琴声,我倒没有听见。”又问四个跟在身后的侍卫,也都说没听到。宁王只是微笑,又走了一段,道路愈发幽僻,转过一道小径,洛君平也听到了琴声,不禁大为讶异,“五弟莫非练成了天耳通?”连几个侍卫也面露惊佩。
洛凭渊笑着摇摇头,“哪有这个本事,不过是山居寂静,有时听到莺啼虫鸣,就留意些。”
说话间,乐声入耳,愈发清晰,从前方传来。安王神色一沉,“原来是他,还挺会享福。”说着一提马缰,奔上前去。
洛凭渊顺着他走的方向过去,见到不远处围墙高筑,树木参天,掩映着一座府邸,心中明白,这就是静王府。
他来到近前,见到府门紧闭,不见有人看守,然而琴音泠泠,从墙内飘出,传入耳中,不带一丝烟火气,就像幽凉的山涧从林间石上流过,清澈入骨。有时明明弦落如雨,如同鸣珠溅玉,其中却透出一种极致的静,仿佛世事之烦扰,红尘之喧嚣,都可以洗净涤清,留下的唯有沁人心脾的静谧。
他站在墙边听着,一时竟不想去敲门打扰。师尊莫寒山说琴可洗心,偶尔也弹奏一曲,曲意旷达辽远,海阔天空,每每令他有所感悟,但直到此刻,他才真的感觉到什么是洗心。
他正想再听一会儿,琴声却滑了一个尾音,收住了。
洛君平可不管这些,更没兴致听琴,见洛凭渊静听不语,又示意几个侍卫不用动作,心中早就老大不耐烦,这时立即让一个侍卫上前扣门。
扣了好一会儿无人理会,就改为重重拍门。按照安王的脾气,若非是带着洛凭渊来的,早已命人连踹带砸。
又等了足有一炷香时分,才有人来应门,看服色是两个从人。安王叱道:“这么久才来,这静王府中的人都死了不成?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开大门,还想让本王和五皇弟在外面等多久?”
两个府中的从人显然识得洛君平,脸色立时变了,急忙跪下行礼。一个开门,另一个就飞奔进去通报。
只有一个人,要打开两扇朱漆大门,自然多用了些时候,洛君平心中着恼,大门一开就策马而入,一边顺手给了开门的从人一鞭。
洛凭渊没想到这位常常带笑说话的三皇兄到了此处行事如此跋扈,分明丝毫也不在意静王的脸面,心里对静王的处境隐隐多了层明了,也跟了进去。
静王府占地颇广,但府中屋宇并不多,入内不远,迎面是一座青郁葱笼的小山,如同天然的影壁,沿着青石铺就的小路转过山,就是一泓碧水,水面上飘着点点桃花,尽头分出一条细细的小溪,蜿蜒地流向远处的主宅,又在建筑前打了一个弯,朝后园流去。
洛凭渊不及赶上洛君平,就放缓了马缰,沿着青石路往里走去。他看到临水有一座八角小亭,里面没有人,只是放了一具古琴,显然刚才有人在此处弹琴。他从马上下来,停了片刻,游目四顾,春深似海,园中尽是大朵大朵的牡丹,姚黄魏紫,国色天香,伴着潺潺的水流,几能令人沉醉。然而放眼望去,偌大的园中空空寂寂,不见管事出来招呼,只依稀瞧见几个人影闪了一下,就不知到哪里去了。
洛凭渊顺着曲径走了不远,见到有个人在一丛牡丹旁,弯腰像是在做什么,只看得到一个背影,想来是园中的花匠。接着就迎面碰上了往回走的洛君平,他在宅中没有找到静王,只得又折返回来,身边跟了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看穿着是个管事,神情倒还干练稳重,对着一脸不悦的安王也没显出惶恐。
“杨越,你家主子人呢?”洛君平怒道,“还有这府里的人都哪儿去了?大皇兄看来是越发不问凡事了,这个府里连个规矩体统都没有,我今天说不得替他管上一管。”
杨越走上前,朝那个依然低头翻弄花木的人躬身说道:“殿下,安王殿下来了。”
那人慢慢直起身体,把手里的东西搁在地上,却是一把花铲,才转过身来。洛凭渊看到他身材修长,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衣,头发只用一枚玉环束到身后,十分随意,正是静王。
洛君平来去折腾了一回,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他近日来诸事不顺,早积了不少恶气,加上太子的交代,今天安心要大闹一场,当下也不下马,冷笑道:“静王殿下好大的架子,过得好风雅的日子,每日里听琴赏花,你眼里还有我这弟弟,还有父皇和太子吗?”
静王抬起眼睛,看着鲜衣怒马的安王。洛凭渊见他容颜如旧,八年前辞别洛城时见过一面,洛湮华其时十八岁,如今自然脱去了那种少年的青涩,只是身体比记忆里单薄些。
静王淡淡问道:“父皇和太子可有什么话托三皇弟带来?”
洛君平顿时窒了一下。他只是顺口一说,拿来压人,于是讥刺道:“这倒没有,父皇国事繁忙,太子协理政务,哪里有空想起你。”
静王的神色中有丝倦意,像是很想转回身去,继续做自己的事,但又觉得不好不理洛君平,才没有动:“是了,最近园中牡丹花开,我想三皇弟说不定会来。今天怎么没有赶着牛,还是韩贵妃又要办牡丹宴了?你既然来了,就随意吧。”
洛君平又是一阵语塞。前些年他见静王府的牡丹开得好,有一次赶了几头牛来,说是送给静王的礼物,将花嚼得七零八落。后来有几年韩贵妃办赏花宴,他就每次都带人到静王府来,将牡丹或折或移,尽数弄走,只留下一园残败。他知道洛湮华确实身上有病,受不得气,因此每隔一段时间,就想办法狠狠折辱他一次,让他不能好起来。这套做法前些年的确行之有效,但静王近年来任他挑衅,极少动气,他也就渐渐无趣。
只是那些事做是做了,一旦被说出来,着实上不了台面,特别是在洛凭渊面前。
他有些挂不住。每次过来,被那双静得不起波澜的眼睛注视,他就不由自主地心里发虚,仿佛连身上爱穿的红衣都变得伧俗了。但意识到这一点,只会令他更加恼怒。想到此节,他突然发觉今早不知怎么就没穿红衣,下意识穿了件紫色袍服,心中怒气更甚,一鞭抽在地上。
“阖府的下人呢?进来这么久,连个过来牵马的都没有,这般没规矩。”他心知静王不愿殃及身边的人,就想找两个下人来抽一顿,出出气再说。
静王缓缓摇头:“这些年,府里原来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几个新来的下人,要做的事情又多,还没来得及学规矩。他们不敢上前,是怕冲撞了三皇弟。”
洛君平见他语气清淡,没把自己当回事,冷笑了一声:“也罢,这次我到你府里,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上次来时,把手上戴的玉扳指落下了,那是父皇御赐之物,不能就这么没了。本想让你府里帮忙找找,既然他们都忙得很,就由我的人代劳罢。”说着一指静王的住所,命令道:“进去好好找,动作轻些,若是碰坏了大皇兄的家当,本王可是赔不起的。”
四个侍卫都是安王手下,得了命令,就纵马朝宅邸奔去。洛君平又呵叱道:“直接过去,快一些,别耽误了大皇兄的时间。”
他的侍卫领会了话中的意思,就不走道路,而是从大片的牡丹花中踏了过去,踏坏花朵无数。他们进了房,里面就隐隐传来桌椅翻倒,器物破碎的声音。
静王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对杨越问道:“里面如何了?”
杨越听得真切,答道:“回殿下,琴剑瓶炉、案几屏帷,无一幸免。”
洛君平知道静王府中,只有杨越是天宜帝派到洛湮华身边的,且功夫不弱,所以虽然闻言不悦,也不能像对待下人般拿他开刀。
忖度间,杨越又说道:“殿下书房中那盆花也摔碎了。”
静王说道:“那品澄碧是我今年预备送给父皇的寿礼,如今摔坏了,三皇弟可出气了。若仍是不够,想踏平静王府,后园还有块菜地。”
洛凭渊实在看不下去:“三皇兄,够了,既然已经见过大皇兄,我们回去吧。静王府中有高手在,闹下去,对你没有好处。”
洛湮华方才只收到匆匆禀报,得知安王进府,并不清楚还有旁人来了。他一向无心去看洛君平的手下,宁王又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他以为是洛君平的亲随,就没理会。这时闻言,凝目向宁王看去,见他卓然玉立,不过十八、九年纪,修眉俊目,不禁一震,问道:“是凭渊?”
洛凭渊点点头:“是我,我随三皇兄来看看你。”
洛湮华觉得心神有些激荡,一时忍不住,低低咳了几声。他定了定神,想到此刻屋宇中必然是一地狼藉,就说道:“我们去那边亭中坐坐。”
“不必了。”洛凭渊牵着马缰,已朝来时的方向走去。他走了两步又问道:“适才弹琴的琴师是谁?”他问得突兀,静王心思不在这里,下意识答道:“府里没有琴师,是我。”
“果然是你。”洛凭渊有些意外,又觉得似乎并没什么可意外的,“你继续好好养病吧,我不会再来了。”
“凭渊,我听说父皇封了你做宁王。”洛湮华轻声说道,“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太子要我来,我才走这一趟。不过,的确该来。”洛凭渊淡淡说道,“皇兄,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洛君平听说毁掉了做寿礼的绿牡丹,多少有些底气不足,就有收手之意。这时又听到宁王说的话,心中一股恶气也算出尽,十分舒畅,笑道:“我差点忘了,大皇兄身体不好,多半也累了,咱们这就告辞。”
洛湮华的身体不易觉察地摇晃了一下,他肤色本就极白,这时更苍白得近乎透明。他微微低下头,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但胸口一阵说不出的难受,还是以袖掩口,低低地咳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勉强止住,感到有人在身后搀扶,自嘲地笑了笑:“阿肃,我没事,客人这就走了,进屋里去吧。”
洛凭渊看到静王身边多了个黑衣护卫,出现得突如其来,也不知他刚才藏身何处。他识得这个多年前就随在洛湮华身边的暗卫,脱口说道:“秦肃,你一直在静王府?”
秦肃扶着静王,线条冷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这些年都不在,刚回来。恭喜宁王。”
洛凭渊自小常见秦肃,知他生性沉默寡言,说话言简意赅,一口气说这么多字已属难得。说恭喜他,意思该是他受到了皇帝的青睐,又被太子赏识。他笑了笑:“阿肃,多年不见,你也学会讽刺人了。”
秦肃不答,径直扶着静王,连同杨越一起,转身走了。
洛凭渊也不和他计较,见安王已召回了几名侍卫,就翻身上马,一行人离去。
喧闹的静王府重新静了下来,下人们都在宅中收拾满地的器皿碎片。夕阳渐渐西沉,一时间,只有淡金的余晖与淙淙的水声,陪伴着园中遭过劫难的牡丹花海和亭中那具暂时被遗忘的古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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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好几年前就想写了,当时只写了一个引子,起了韶华这个名字,算是从前的坑,现在准备填上,远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