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夫
第二日,楚墨懒散地卧在榻上听曲,长乐宫来了宫人,说是太皇太后召见。
楚墨不慌不忙地梳洗后去了,一进宏大的正殿,便瞧见上面坐着三位,太皇太后、窦太主和皇后,与两旁屏声敛气的宫人,摆出了三堂会审的架势。
窦太皇太后是后宫战争最后的胜利者,虽然双目已盲,又是吃斋念道的和善样子,可楚墨却不会小瞧她,能在政治斗争中存活到现在的老祖宗,都是人精。
她按着礼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可磕下头许久也没听有人喊她起来。对于三位给自己的下马威,她只淡然以对,俯首不言。
最后还是皇后陈阿娇按耐不住了,先训道:“卫氏,你可真是好大的架子,太皇太后宣你来长信殿,你也敢如此拖延。”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楚墨心知怎么说都是错的,也未多加分辨。
陈阿娇这下没话了,她从宫人处听说这卫美人性子不好相与,如今在她跟前伏低做小,她倒不好多说什么。可一腔妒火,仍无处发泄。
“起来吧,”窦太主上下扫视了她一眼,便顺着母后的手势发话。
窦太皇太后总算开口,她只简单问了问楚墨家里的状况,又问她可学了诗书琴乐。待楚墨谦虚谨慎地答了,太皇太后才说出今日的重点来。
“卫美人,你懂些个歌舞,也识些许几个字,这便很好。可如今是天子的妃妾,便每日来哀家这长乐宫学习一下宫廷规矩礼仪,也多陪陪哀家。”
这话很完美,让人找不出一点纰漏。不仅处处为卫子夫着想,而且不动声色地叫自己远离了漪澜殿,远离了皇帝,还能放到眼下监视着。
她颔首行礼,答声诺,话里透出顺从知礼来。
窦漪房听着这声音倒是个温柔识趣的,便含笑点了点头。阿娇是她疼爱的孩子,性子拔尖要强,是处处不肯退让的,这卫美人谦卑恭顺,忍让退避,二者倒也能相安无事。
又听了一番教导,楚墨才被放回漪澜殿,今夜刘彻自然没有来,他刚刚处置了赵王二人,正是向窦太皇太后表孝心的好时候。
自此之后,代替程序日日去长信殿侍奉。程序将老太太照顾得舒舒服服的,饿了送上糕点,渴了奉茶,累了捶肩。时间一长,窦氏便待卫美人便十分亲厚。
楚墨只不过在窦氏殿里待了半个月,便被诊出了有身孕的消息。这可是刘彻后宫里的第一位有孕的妃子,太皇太后、王太后与刘彻都十分欣喜,流水般的赏赐补品也送进了漪澜殿。
而陈阿娇向来心高气傲,她专宠多年都未曾有喜。如今被卫子夫这身份低微的歌女拔了头筹,自然心火难消。
窦太主一进宫便听女儿告了卫子夫一状,想起那日青鱼禀告卫氏家人的情况来,转眼便出了一个计策。
“听闻卫氏与她同母胞弟卫青最为深厚,如今卫青在建章宫当差,母亲这就叫人绑了他来与你出气。”窦太主深知这卫子夫的腹中龙裔得母后和刘彻看重,也不敢擅动卫子夫,但为给阿娇解气,也只好弟受姐过了。
窦太主言罢,叫青鱼带了几个武士去建章宫把卫青绑来,转头又哄起受委屈的女儿来。
青鱼得令,很快去了建章宫。虽说卫青武艺渐长又勇力过人,但双拳难敌四手,最后还是被制住用绳缚了。卫青暗自叹气,说到底还是自己武艺不精。走到半道上,他的同僚公孙敖率人救下了他。
青鱼还欲以太主与皇后之尊威慑,被卫青冷笑着打断,“我当的是建章宫的差,与椒房殿并无干系,遑论窦太主?若卫青有何过错,自有陛下论处。”
公孙敖面色也十分难看,“窦太主私自调动宫中甲士,为报私仇置皇宫安全于不顾,岂不是大罪。”
青鱼被呛得说不出一句话来,见拿卫青也无望,放了狠话后便带人匆匆离去。
看人远去后,公孙敖拍着卫青的肩松了一口气,叹道:“真是好险!若你落到窦太主手中,轻则受皮肉之苦,重则有性命之忧。”
卫青敛眸,拱手对公孙敖感激道:“公孙兄,今日真是多谢了。”说着,又朝周围的兄弟作揖道:“改日,我请各位兄弟喝酒。”
公孙敖为首的兄弟都纷纷应了,笑得甚是爽朗,他们都不是看重出身家世,卫青年纪轻轻却勇武过人,又讲义气,关系自是极好。
卫青与众人辞别之后,仍回建章宫值守。有个宫人一见卫青平安回来,先是一喜,又一惊道:“坏了!”
卫青诧异,问道:“怎么了?”
那宫人解释道:“我方才见你被人抓了去,连忙叫一个小内侍去告知卫美人,你平安回来,卫美人那边可就……”
“那快把他追回来呀,”卫青急了,姐姐正身怀帝裔,为他忧思伤身可就是他的罪过了。
“我再过半刻钟就要轮值,去不得的。”宫人也暗恼自己的莽撞,又为那小内侍担心起来。
卫青沉吟一会儿,想起阿姐平日里的风范,和颜悦色道:“你不必忧心,我姐姐沉稳有度,她在椒房殿不见我,自会打探。”
经过卫青劝慰,那宫人的心才稍安。对卫青的印象更加好了,她愿意给卫美人传递消息,便因这卫青出身与他们一样,如今做了官,姐姐有宠,也对他们有礼尊重。
那小内侍把消息传给了楚墨,楚墨听了也不担心,赏了那小内侍,便打发人走了。
有剧情预知,楚墨自然知晓卫青此番并未出事,作为未来名震大汉,退匈奴强兵的卫青大将军,可不会栽在这上头,再者,这次危机也是他人生的重要际遇。
她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关于卫青早逝的问题。卫青、霍去病英年早逝,偏刘彻长寿,后来卫子夫年老色衰,卫青这卫氏一族的柱石也不复,最后才在皇帝猜疑与奸臣小人及野心家的围攻下几尽灭族。
楚墨思索着,总要保住英年早逝的卫青和更年轻的霍去病,卫氏一族才能立于不败之地。更重要的是,该把刘彻昏庸的几年寿命给削减了,让他做一个完美无缺的明君。
“来人,快来人。”将事情思量差不多后,楚墨捂着肚子,开始发挥炉火纯青的演技。
楚墨的发挥恰逢其时,这声哀厉的呼叫正好叫刘彻听到。刘彻抱住瘫在坐席上的卫子夫,忙叫人唤御医来诊脉。
卫美人肚子里的龙种是太医们的头等大事,漪澜殿的人一唤太医,直接派出了太医令。
太医令在给楚墨诊脉,刘彻焦躁不安地在殿内踱步,过会儿停下问宫人,“你们是怎么侍候卫美人的?要朕摘了你们的脑袋不成!”
宫人皆俯首帖耳,毕恭毕敬,屏声不敢言。
“启禀陛下,卫美人只因一时忧思导致的气血逆行,并无大碍。只要服用安胎汤药,再多加休养便好。”太医令一出声,便解救了在殿内的宫人。
“龙胎如何?”
“卫美人胎像稳固,只是美人身子孱弱,孕中不可忧思过度,亦忌大喜大悲大痛,否则会有滑胎之像。”太医令又磕了磕头,慎之又慎道。
“陛下,”楚墨悠悠转醒,向刘彻伸出了手,“卫青如何了?”
刘彻怕她再伤心,忙道:“卫青安然无恙,子夫你不必再忧心了。”
“多谢陛下,”楚墨语气柔弱,神情楚楚可怜,“是臣妾的身子不中用,听了卫青的消息便急了。若是孩子出了什么事,我万死难辞其咎。”
“不是你的错,是朕保护不了你。朕真是愧对于你,子夫。自你进宫以来,便屡受皇后的刁难,如今祸及你的家人,是朕疏忽大意了。”刘彻一挥袖将殿内宫人太医赶了出去,满腔的柔情顿时倾泻而出。
楚墨眯眼,亦以万般柔情回应道:“陛下言重了,是臣妾无能。身后无高门大族,又见识浅薄,不能为陛下分忧。”
“子夫,你温柔体贴,便是你最大的好处。”刘彻嗤了一声,高门大族养出的女子多骄矜自傲,明媚张扬,哪里有子夫这样以夫为天的贤惠。
何况,出身寒微才是她最大的好处。皇后仗着身后有太皇太后和窦太主,数次无视他皇帝的威严,他真是受够了。
“陛下,卫青虽与臣妾不是一父,可是一母同胞。他幼时在生父那里吃尽了苦头,大些才寻母亲来。几个弟妹中,我最亲的便是他,臣妾恳请陛下保他性命无忧。”楚墨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乞求刘彻,满目泪光下藏着冷然。
“你放心,朕不能为卫青讨回公道,为他封赏加官便算作补偿。”刘彻豪情万丈,颇有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意思,“朕还要一并封赏你的兄弟姊妹,你可要给朕生个聪明伶俐的皇子。”
“谢陛下隆恩。”楚墨垂首谢恩,无人发觉她的笑意,那是诡计得逞的笑容,令人不寒而栗。
刘彻这回当真震怒,连一个公主都可以随意调动宫中卫士,他再不处置,这皇权帝威便荡然无存了。刘彻不能问罪二人,两人却无法阻挡刘彻对于卫氏一族诸人的荣宠厚赏。
馆陶和阿娇在太皇太后的庇护下不被刘彻治罪,已是万幸,在太皇太后的警告下,二人也不敢再多言多事。
刘彻这回言出必行,行事也雷厉风行,第二日便召见了卫青,先表抚慰之情,又问卫青谋略武艺,再问军国大事。
刘彻素来喜爱“形貌昳丽”之人,亦欣赏“善骑射,通兵法”之人。这两样,卫青便占全了。卫青不及弱冠之年,双目凛凛,透出坚毅刚介的神色,面容俊武,英姿勃发,有儒将的模样。
刘彻一见便心生喜爱,赐了卫青座席。先嘘寒问暖,以表关心,最后问:“君以为为匈奴奈何?”
“启禀陛下,”卫青神色自若,坦然应答,“匈奴侵我汉土,掳我子民,辱我国威,罪不可赦。和亲之举,乃养虎为患,匈奴早有一日必成我大汉心腹大患。臣以为,匈奴必除!”
听卫青侃侃而谈,刘彻心中大快。刘彻是个雄心勃勃的帝王,他虽一时蛰伏,可胸中宏图伟志必要抒发。对匈奴作战必要积极作为,然黄老“无为而治”贯行朝野四海,他亦有心无力。
不改制,谈何剿灭匈奴,镇大好河山,扬大汉威名!
刘彻深深叹了一口气,斗志愈加昂扬,他要提拔重用卫青。后宫有子夫,前朝有卫青之流,他的势力会越来越庞大,他的壮志慢慢添砖加瓦,筑成高塔。
刘彻立即下旨,封卫青、卫长君为侍中,赏百金。
接连几日,武帝都对卫美人恩宠有加,更是召见了卫美人的兄弟姊亲,给予赏赐,授予官职。不过几次,赐予卫氏一族的赏赐累积竟达千金之数。
这是卫青大将军征途之始,是卫氏一族荣耀的起点,也是汉武强盛的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