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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连日来的征地拆迁工作几乎让我们四个累得趴下,正可谓深入基层,亲吻大地。鞋子走坏了两双,就连头顶上的头发也枯黄起来,因为起早摸黑的下乡征地拆迁,全身疲倦不堪,就连洗头的简单动作也不想动手。王小亮开玩笑说,“你们俩这样下去,非得成为帮主不可。”他说的“我们俩”是指我跟豪哥,他的意思是我们头发再无休止的长下去的话,不去清洗的话,就会变成丐帮帮主了。
我跟豪哥一直很纳闷一件事,同样是下乡,干着同样的活儿,我们俩怎么就一副蔫巴巴样子,而他王小亮跟烟民就好像回到了18岁,激情四射,看来年龄还是个大问题,即使相差没几岁,但人家小你一岁就是资本,就是力量。王小亮跟烟民的下乡征地拆迁工作似乎也很轻松,从他们的神色表情几乎看不出一丝疲倦,甚至感觉是去郊游回来,心情无比畅快。后来王小亮悄悄告诉我,那是他们那组的任务轻,就要征30亩不到的地,拆3户人家的房屋,还不轻松啊,他们每天假装下乡,却在唐福副书记的带队下进村玩乐。我跟豪哥听了火冒三丈,呐喊老天的不公,我们要征的地是他们的三倍之多,要拆的房屋更是他们的五倍之多,真是没天理。
我跟豪哥从中也发现了一个非常微妙的关系,那便是他们俩的关系比较密切了,用王小亮的话来说便是,“用一颗感恩的心去与人沟通,就能够和人和谐相处”。也许一个多月的交往使得他们彼此有了个了解,人与人之间的隔阂主要还是因为彼此的不了解所导致的。我跟豪哥一直坚信,王小亮是我们这边的人,是我们安放在烟民身边的间谍,他会用苦肉计帮我们套到我们想要的消息。结果,我们忽略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做叛徒做间谍的人是有两面性的,他在给一方做间谍的时候也可能是另一方的间谍。王小亮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我们要问他关于烟民种种谜团的时候,他闭口不答,却又婉婉约约地给我们透露些信息,就像一朵羞涩的花朵,不经意的在你面前开出一朵神秘花朵,“反正我只知道他是因为一个人来到这里的,就知道这些”。这么一丁点消息,就好比两只公猫在一起进餐一只小小鱼,没吃饱且不说,就连鱼是什么味道也没有品尝出来。我敢打赌,王小亮一定是知道更多的。
原本打算揪着王小亮打破砂锅问到底,但因为一件突发事件的发生,搅乱了我的心绪。
杨桥史上第一户钉子户的问题终究在大领导刘老板的亲自带队下给予击破,至于他是用什么法儿,我跟豪哥便不得而知,但对于一个年近45的中年人来说,跟我们这些小辈一道徒步一座山,亲自到那钉子户家中拜访,光从诚意上来说就足以打动他人。我是一直想跟着他学习来着,因为在我看来,在基层提拔机制不健全的情况下,一个普通的基层年轻干部,从文书做起,工作三十余年,也许只能做个乡镇书记或者是镇长,那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他们经验丰富且不说,能当上党委书记的,哪个不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两把刷子,一把是可见的,他身上的能力就是第一把刷子,一把是隐形的,要靠具体的事情激发出来,类似于一种“潜在战斗力”的东西。可惜,那天刘总下去做工作的时候我跟豪哥是陪同的,但中途的时候我跟豪哥被分配了其他任务。
征地跟房屋拆迁基本上是按期完成,我们是大大地舒缓了口气,因为这事就可以告一段落了,但后面的麻烦事却更棘手。房屋拆迁的补助是当场点钱当场拆的,这里的问题不大,麻烦是在田地的补偿款上,那是后续工作,前期工作是测量每户人家田地的亩数,后期工作就是让他们确认签字以及发钱。本来测量田地的时候田的主人是当场确认的,领钱的时候只需确认个数字便可罢,没想到有人在里面做文章,说那数字跟他当初登记的数字不一样,要求重量,有了一个人起哄,便会引出其他人的眼红,另外一个人就会说,“我们家还漏量了一块”、“我们家那块是油菜地,怎么成旱土了”……吵吵闹闹,纷纷扰扰十余天,聒耳烦人,扰乱清净,换是神仙,估计也难沉得住气,头顶压力背扛山,即使是挥戈铁马的大将军也会被这嘈杂的“魔咒”吵下马来。更何况是凡人,由此可见基层要减压的重要性,每逢大灾大难的到来,顶不住压力的基层工作人员便是履行在崩溃边缘之中,精神分裂、自杀。
我这样说,并不是在逃避该要来的压力,我只是想不明白有些事有些人,在努力寻找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
左龙大哥打人了,而且还是打了个老村民。我没有看到现在那一幕,当我们三楼“四小帅”赶到现场进行劝架的时候,左龙大哥的耳根、额头、双手沾满了鲜血,地板上零星飘着殷红的血迹,那老人家的下巴被血包围着,整个下巴被染红了一片,我跟豪哥把左龙大哥拉进他房间,透过那双混沌的双眼,我看到的是苍白。王小亮跟莫小烟把老人家牵下楼,那老人家还赖着不愿意走,用土话说,“*&¥#@%……”。没有人让王小亮翻译,他自个儿翻译了过来,“他说我们政府的人知法犯法,他不过是在中午的时候到左龙大哥房间要求看下他家测量田地的亩数,他就动手打人……”豪哥打断他的翻译,说,“赶紧牵下楼,你以为在这里好看啊?”
我跟豪哥帮忙擦去左龙大哥身上的血迹,他就干坐在床的边缘,什么也没说。我们明白,左龙大哥是这几个月来镇里最忙碌的那个人,身上顶着极大的压力,他前几天还在我们三楼找我们聊天的时候说,他这段时间来几乎天天晚上失眠,成天想着发放征地田地补偿金的事,就连梦里都是梦到有人来找他要求重新测量土地。也是,如此大的压力,全镇所有的田地补偿金都由左龙大哥发放,唐福书记就成了一个坐享其成的人。压力就想一股积蓄在头脑里的气流,越积越多,在得不到释放的时候,就会在随时随刻爆发出来。
至于事实真相是否像那位老人家所描述的那样,不得而知,也不想去弄清楚了。也许老人家在事实里添油加醋了,大中午的来到政府里打扰人家,这本身就是不对的,至于事态的发展,有时候并非我们能够控制的;也许事实本身就不重要的,孰能无错,能够从错中走出来,醒悟过来,就足以。
为了控制事态的进一步恶化,豪哥在第一时间给了刘老板汇报情况,他所做的事应该属于越权,因为按照唐福副书记的意思是先不要打电话告诉刘书记,先看看情况再说,再就是严格来说,豪哥是村干部,报告领导也应该是镇干部的事。
不管如何,刘老板还是知道了,还是在第一时间赶了回来,他或许知道左龙大哥的压力,没有批评左龙大哥,而是让司机送他回家休息,然后就是对那老人家的劝说,要求带他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我一开始不太理解这样做的理由,万一检查出什么内伤来,那岂不是更加得不偿失?豪哥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在一旁解释说,“傻了吧,这就是领导的高明之处,今天的事今天做,万一那老头今天回去没事明天就说哪里哪里有问题呢?倘若今天到了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安然无恙的话,明天再有什么事的话,也不能懒着我们了。”我大悟。
后来,刘老板“以礼服人”平息了此事,可惜的是,我这次又没有亲眼看到他处理事情的方法。
高速公路上的事至此也告一段落,我知道左龙大哥那天也反思了很多,事后他跟我说,“那天他就像着了魔,自己不能控制住自己的行为”,他大概也因此悔恨,通过这件事他的积极性得到了抑制,没有了从前那股激情。我也因此明白了大领导刘书记的“儒雅”之意,有儒家风范的“仁、礼、谦”,不失雅气,但身上也因此有儒家的病根,概括起来便是“虚”,此“虚”并非无,也并非虚而不实,那虚是一种底气,与“强、劲”的底气相称,气势相对薄弱。这是抽象的说,具体来说,就是可以概况为两种人,一种是外弱内强,表面上文文静静的,但内心却很强硬,一种是外强内弱,表面上很强硬,内心却很胆小怕事。第一种人比较让人捉摸不透,就像一口深不可测的井,你永远无法光靠表面去知深浅,第二种人没有那么可怕,凡事则有遇强则强,碰到比自己强势的人,我们往往不害怕,反而想跟着起较劲下去。而我们的刘老板,则是第一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