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明威圣境
汝君荀姬的担忧也简单,就是秦军占领三川地域后,会犁地一样将三川地域内的乡野之地扫荡干净。
秘境在外虽小如尘埃,可终究要扎根于颍川汝水,顺着脉络搜寻,为秦军效力的方士、异人早晚会找到秘境跟脚所在,到时候跑都没处跑。
此时的宋武可没能耐将秦军从三川地域赶出去,汝君荀姬说这些自不可能强迫宋武阻止。只是提点宋武一声,以后就不要在这里找她了,让宋武去南汝水。
饮完蜂蜜水,宋武静静盘坐良久不言语,荀姬也不开口,都是一副左右张望看风景的模样,可天色将暗,一片橘红。
宋武眯眼看着红日周边火烧的云彩:“静谧祥和,美丽的让人倾心。汝君这里,太过消磨子武的锐气。若是待得久了,恐怕连剑都不愿提,更弗论厮杀。”
荀姬微笑着,也看向红日周边:“子武若是能放下,那大可留在此处。”
摇头,宋武皱眉,神色苦恼:“汝君何必戏言?若是子武能想通,自会消弭心中志气,也会厚颜留在此间。可惜,子武一腔志气如凤凰之火一样,熊熊燃烧,永不屈服。”
说着提剑起身,转身扭头眼角余光瞥到荀姬,宋武问:“子武一直好奇,是何等伟岸的力量才能造就这方秘境。汝君若是方便,不妨与子武说说。”
荀姬不言语,宋武接着说:“五德、阴阳、五行之力,相生相克纵使子武全取土德之力,可依旧难逃木德克制。若是能寻到新的力量,子武感激不尽。”
轻叹一声,荀姬低语:“随侯珠。”
宋武皱眉:“随珠弹雀的随侯珠?”
随珠弹雀,典故出自《庄子·让王》:“今且有人于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
随侯珠,传说就是随侯出游,遇受伤灵蛇而救治,后灵蛇报恩所赠的一颗宝珠。与和氏璧齐名,也是随国灭亡的主要原因所在。
宋武所了解的随侯珠信息,都是世上传扬的随侯珠故事:“汝君,可子武听说随侯珠在楚王手中?”
荀姬也起身,语气幽幽:“是呀,楚王手中却有一枚随侯之珠。可是子武,谁又说这随侯之珠当世仅此一枚?”
微微仰头看宋武侧脸,荀姬轻轻摇头:“和氏之璧,随侯之珠……此时都在楚王手中,也不尽然在楚王手中。此当世重宝,楚王徒有其形而已。子武,不妨去问问家父。”
明显的在送客了,宋武扭头看一眼荀姬面容,张张嘴,闭着眼睛轻叹一声:“有负汝君了,天命一日不成,子武一日不得自由。他日自由后,任凭汝君处置。”
什么最重要,信息最重要!
荀姬知道他不知道的重要信息,这种信息的知情者向来是越少越好。荀姬愿意说,已经代表了很多东西。起码,会引发荀子、荀家的不满。
他的感叹,荀姬只是冷哼一声:“你们都是一样的,心志超凡脱尘,岂会留恋形色外物?何况,本君不说,自有人会说。”
她的抱怨嘲讽,宋武回以苦笑,踏步上前纵身一跃跳下楼台,气流在耳际呼啸。
他脸先着地,紧接着整个身子跟着没入土地,穿过土层、泥水层后,宋武置身一片河水中,在水中已经能听到河水奔流的哗啦声。
上岸,已是夜色,浑身水汽蒸腾干净,宋武紧紧闭着眼眸,两腿如灌铅一样难以迈步。
为了心中的理想,他与龙阳君这个师兄一般无二,一个为了一国权势牺牲了一切,一个为了自身的力量,也将一步步牺牲所有。龙阳君要取得的权势,他宋武要取得的力量,为的都是达成心中夙愿。
明明知道自己侥幸成功也很难全身而退,可宋武就是无法拒绝这样的使命,因为这是唯一能让他了结仇恨的方式。若主动放弃仇恨,那他就不再是自己了,而是另一个宋武。
孤家寡人一个,死不可怕,变成一个自己看不起的人,才是最可怕的。
一步步登上山上台阶,宋武看着梦游的士子、百家弟子,他除了不时皱眉深思、分析外,不言语一句。
半山腰,有一座三山立顶的三重石牌坊,宋武仰头眼中只有两个字“山水”,牌坊两侧各有一只形似鸾凤的雄伟奇鸟。
天色已晚,宋武左右看一眼就背倚牌坊石柱坐倒在地,怀抱商阙剑深吸一口气,扬起眺望远处天际,那是薄薄云彩围绕着璀璨月晕,新月模糊的夜空。
山巅,韩非玉冠束发,一袭素色长袍外挂靛蓝大氅,左手横在胸前手里握着一枚黑白变幻的棋子把玩,右手负在背后左右踱步。
他身侧平坦场地上,天际垂落的道道星月银色光线交织组成的棋盘上黑白两色棋子交织,更有一枚枚黑白两色来回变动的棋子,导致落子后的棋局,也就充满变数。
星月棋盘的对面,是一头白发、白须、白袍的荀子,荀子半垂着头微笑,手中捏着一枚黑白两色棋子:“子武回来了。”
被干扰,韩非收回远眺北方的目光,左手挥动投下棋子:“低劣手段,与李斯一般。”
荀子微笑眺望北方,眯眼:“可惜,联军虽众,却难有作为呀。”
荀子落子后,韩非又面北眺望,通过模糊云气变动分析河南战场局势。
宜阳战场随着蒙骜重伤而宣告结束,三川地域内的秦军防线开始全面收缩,以韩军荥阳大营为先锋的联军已逼近洛阳,就等信陵君督率主力部队抵达后,围绕洛阳展开对秦军的第一轮消耗攻势。
宜阳之战、洛阳之战,其后是秋汛前决定三川地域归属权的河南大决战。三战全胜,才意味着联军计划的成功,也意味着信陵君的抑秦方针具有可行性,能让各国君臣信赖投注;也将证明信陵君的指挥是值得各国将士信任的。
三战全胜,才能保证联军的延续,才能初步遏制秦军势头。也只有三战全胜,联军才拥有进攻函谷的可行性。
关注三川地域内战事的不只是荀子法家一脉,诸子百家都在观望或下注。韩非没得选,他只能支持联军胜利。他控制的白棋的确占据了三边,可偏偏在中间天元位置的争夺上,远不如后方稳固的黑子。
尤其是他控制的三边区域内,有太多的黑白子,这些黑白子可能会变成白子,也可能是黑子,比起后方稳定一片黑的黑棋,白棋内部有着太多不稳定因素。
落子到天明,韩非也不过前后投下二十枚棋子,可荀子只落下五枚棋子。韩非投下的二十枚白子,却有五枚棋子受棋局影响,变成了摇摆不定的黑白子。
旭日升起时,星光棋盘匿迹。
宋武搓着脸登上山巅,左右看着布局,北边一处茅草庐舍,南边只有一颗梧桐木。此外,东边只有一口不断喷涌清流的泉眼、小池。除了这些,就剩下西边的上下山路。
朝阳金辉洒在脸上,清凉山风拂面,宋武摇摇头,暗道一声奇怪,他看不见荀子身影,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荀子到处都是,在各方面注视着他。
对着北面茅草庐舍,宋武抱剑行礼:“荀师,子武今日入室,算不算迟?”
他是名义上的亲传弟子,是荀子、诸子百家出身的客师讲学时能坐在第一排席位的正席弟子,是仅比韩非小一点的亲传弟子,是荀子名下最小的亲传弟子。
可到了这里,才算是登堂入室,看明白了真假虚妄。
“子武何以断定为师在此耶?”
荀子的声音从四方传来,宋武微微俯首:“人不可居无所,体无衣,餐无食,是故子武如此断定。”
“子武心中存的是人道,那为师就教授子武人道的学问吧。”
荀子话音一落,茅草庐舍外悬挂的草帘揭开,一头黑发,留着大胡子的荀子健步走出,腰间挎剑器宇轩昂,一双犀利目光上下打量宋武,点头:“子武,可明白了?”
宋武皱眉,微微摇头:“子武糊涂,不明白荀师的伟大。”
“其实子武明白,只是不愿承认而已。”
中年荀子也在左右打量周边,感慨着:“这就是学问、思想的力量。形体可灭,可我法家理念将永世传扬,为我人族强盛奠定基础。”
法家思想不灭,那荀子将永生不死,只是愚昧者看不见罢了。
宋武点头:“如荀师所言,子武并不看重教化、学问的力量。子武想要的,荀师是明白的,还望荀师成全。”
荀子阔步来到山顶边缘,左手按着剑柄,右手遮在眉上眺望远处:“子武,我这一生所愧,便是汝君。”
跟在他身后,宋武微微挑眉:“荀师的意思,令子武糊涂。”
扭头,荀子露笑,右手抚须:“子武何等的机敏,只是不明白些许关节罢了。若子武能完成为师中年的心结,那为师不留遗憾,自能化道而去永世长存。”
宋武眯眼,如今的荀子已不是一个荀子,而是化身几个,有一个难解的心结,便有一个‘人形分身’荀子,可能所有心结了却,荀子会进入另一种境界。
良久,宋武问:“为何荀师不选其他人?为何汝君却偏偏看中了子武?”
荀子抚须微笑:“这子武是明白的,请看山下百家士子,无不陷身幻境,在幻境中体悟我法家真义。而我法家圣地,最具威严公正,洗涤世人内心虽不如孟子浩然圣境,却在镇压邪意恶念上,天下无出我之右者。”
“而子武呢,初来我法家明威圣境,饱受责难,却能心生不满纵火报复。可见,子武心地纯粹,非是圣境威压这类外物所能震慑。”
双手负在背后,荀子走向东边的泉水,边走边说:“一个心地纯粹的人,必然也是大善大恶之人。不论子武是大善,或是大恶,心中无杂念,便足够了。”
荀子看着自己水中倒影,对着水中摇晃的宋武倒影笑着:“汝君喜欢的是心地纯粹的人,是纯粹的心,已不是人。而为师又岂会在乎子武是恶是善?”
善、恶的定义是秩序标准,对法家来说你遵守秩序就是善,反抗秩序就是恶。可如今的宋武,岂是人世秩序所能约束的?
自然,善恶的定义对宋武这类半步超凡的人而言,已经失去了意义。
何况,荀子认为人天性向往自由,逆反秩序约束是天生秉性,天性上来说就是恶。一个恶人对荀子说自己的恶人,荀子一点都不会奇怪,也不会怕你。
因为法家研究的就是止恶,如何止恶?就是一个字,治!治到你不敢为恶,不想为恶为止!
而法家研究的止恶是在治国治世方面,止恶止的是天下人性之恶,而不是天上那些人的恶。不是法家不想,而是管不了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