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花魁 三
赵元诚当即喜道:“陈姑娘!”
两人闻声看来,因杜纯刚好将陆离挡住,只看见了赵元诚。李淳一笑道:“原来是赵道友,自论道一别,再无相见,没想到今日却在此地相遇,真是有缘!”
陈淳华对赵元诚微笑示意,并没说话。
陆离听见赵元诚与人交谈,也将目光投过来,见了二人,当即奇道:“李道友也来了!”
“陆道友也在,我以为陆道友年纪较轻便道法高深,定是王淳安师弟那般日夜不舍修行之人,没想到今夜也在此地!”李淳一见陆离身旁的两个男子好奇的打量着自己,便又说道:“陆兄不打算为在下引见两位兄台吗?”
刘云辰笑道:“何劳陆道长引见,兄台既是陆道长的朋友,在下能结交,便是莫大的荣幸!在下刘云辰,陈国长安人氏,是个浪迹江湖的散人!”
杜纯拱手说道:“在下杜纯,区区书生,与刘兄一样,也是长安人氏。”
李淳一说道:“原来两位兄台都是长安人,在下李淳一,想必两位兄台已从方才的话语猜出在下的身份,在下是全真教首徒李淳一,自幼在离长安不远的终南山中长大,如此说来,两位与在下可算同乡!”
“李道长既然如此说,我二人应当与李道长喝上一杯,聊表同乡之谊!”说完,刘云辰忽又惋惜道:“哎呀!此地竟然无酒!岂不平白扫了兴致?”
众人听了这话,均是一叹。
赵元诚忽然笑道:“诸位何至如此?今夜胜景在前,又有诸位同游,切莫作此扫兴之态!酒有何难?待在下上岸走一遭!”说着,他脚下一踏,将木船踏得晃了几晃,随即跃上李淳一说在的画舫顶端,又在相邻的船只顶篷上跃过,轻飘飘地上了岸。
陈淳华见赵元诚如此豪放,嘴角不禁扬起笑意。李淳一知赵元诚是上岸买酒去了,也说道:“今夜不免要畅饮几杯,赵道友一人带回的酒恐怕不够几位兄台喝的!在下也去一趟!”说着,他也如赵元诚那般上了岸。
其余船只上的游人忽然见到两个飘逸至极的身影相继掠过空中,不禁发出一阵喝彩之声。没过多久,那两个身影又同时从岸上跃回,没人手中还多了两个酒坛。
有人便笑道:“原来这两位是去买酒去了,今夜此等胜景,竟然不事先备好美酒,实在是大意了!”
又有人站在船头喊道:“两位酒是有了,却没有下酒菜,如何能够尽兴?我看两位身法飘逸之极,又是如此潇洒的作风,当真是两位豪杰!在下生平最是佩服这等人物!若不嫌弃,在下将下酒菜送来!”
赵元诚听了,站在画舫顶端笑着回应道:“朋友能够锦上添花,在下如何敢嫌弃?”
李淳一在赵元诚身旁立定,也说道:“此地船只密集,朋友如何将下酒菜送来?”
方才那人笑道:“在下不似两位会轻身功夫,却有一个笨办法!”只见他将一个大大的食盒放到水面上,那食盒便随着河水流动,穿行于船只的缝隙间,向众人所在而来。
待那食盒飘至近前,陆离俯身捞起,赵元诚见了,当即对那人喊道:“多谢朋友相赠!”
那人喊道:“行走江湖,只要心胸广大,处处都是故人!请诸位朋友不要客气,尽情享用便是!”
河上所有人听了,皆被那人此言所感,便又发出一阵喝彩声。
赵元诚、李淳一二人再次称谢,便下到船头。陆离已打开食盒,只见里面摆了数道精致的小菜,还有几双竹筷与六个陶碗。李淳一笑道:“我们六人,里面便正好六个陶碗可作酒杯,当真是天意!”说着,他想再与那人致谢,却见那人已走回船舱,船头上空无一人。
李淳一又说道:“这艘画舫只有我和师妹二人,宽敞得紧,几位若不嫌弃,不妨到这画舫上来!”
赵元诚笑道:“我们先前只顾在喝酒,等到码头时,已无画舫可租,倒让李道友看笑话了!”
陈淳华此时开口说道:“我们也是昨日便订下此船,如若不然,恐怕此时也和赵道友一般。几位不要客气,请上船吧!”
四人听了,当即上船。木船船夫征得同意自行离开,驶过廊桥,向下游而去。后面一艘船见有了空位,便立即驶到前面,补上空缺。
众人分好陶碗,赵元诚便拿起酒坛与众人倒酒,到陈淳华面前时,他笑道:“怎么?陈姑娘也要喝酒?”
陈淳华笑道:“赵道友既然能喝,我为何不能喝?”
李淳一此前并不知陈淳华会喝酒,此时也奇道:“师妹当真是女中豪杰!能与我一同到此已是难得,没想到还会喝酒!我先前真是小看师妹了!”
陆离笑道:“能来此地,便足以见得是性情中人,先前那位赠送下酒菜的朋友便是最好的证明!”
赵元诚此时得知这陈淳华的性子原来大气得紧,心中喜不自胜,便说道:“在下小瞧陈姑娘了,这第一杯便敬你了!”说着,正欲将酒一饮而尽,却忽然被李淳一伸手拦下。
论道场上,赵元诚面对陈淳华时的失态,李淳一是亲眼目睹的,此时如何不知赵元诚是想借机与陈淳华亲近。他忽然想戏弄赵元诚,便将其拦下,说道:“赵道友可是失礼了,淳华是我师妹,赵道友却不先敬我这个作师兄的,是何道理?”
陈淳华听了,暗自一笑。
赵元诚说道:“李道友,你急什么?待我和陈姑娘喝了这杯,再来敬你便是!”
李淳一说道:“赵道友想和我师妹喝酒,哪有这般容易!许师叔昨日已带了其余弟子回终南山了,淳华师妹便由我来照顾。你若要与师妹喝酒,便先过了我这一关!”
赵元诚笑道:“李道友当真是个尽职尽责的好师兄,只是不知道陈姑娘是否同意?”
陈淳华想了片刻,忽然笑道:“全凭师兄决断!”
李淳一大笑道:“赵道友,你还有什么话说?”
赵元诚见陈淳华满脸笑意,便知她起了耍心,当即答应道:“好,李道友说吧,我要如何才能与陈姑娘喝上一杯?”
李淳一想了片刻,抬头一看廊桥,忽然有了主意,便说道:“赵道友,我方才见你上岸买酒的身法,当真佩服之极。不如你我二人同时跃上廊桥,你若先到,便能和师妹对饮;如若我先到,那便要辛苦赵道友将我喝趴下之后,才能与师妹对饮。如何?”
赵元诚听了,回头看了陆离、刘云辰、杜纯三人一眼。陆离早知赵元诚对陈淳华有意,刘云辰杜纯也从赵元诚此时的举动猜到了。赵元诚只见陆离点了点头,心中大定,便说道:“李道友,你说的未免太简单了!不如我们手里再端一碗酒,岂不更好?”
李淳一笑道:“看来赵道友是胸有成竹了,那便如此!不过陆道友不许帮忙。”
陆离笑道:“我不帮便是。”
李淳一又说道:“好,有劳杜兄喊个口令,我二人便开始比试。”
杜纯见二人掌中平托着装了酒的陶碗,已然气沉丹田,便说道:“请两位留神了,在下数到三便开始!一,二,三!”
话音刚落,二人同时跃起,李淳一忽然见到一个人影拦到身前,瞬息之间便会撞上,惊得他慌忙向后翻了个跟斗,止住了去势,可碗中的酒也全部洒到了河里。
李淳一与那人影一齐落到船头,待他定睛一看,那人影竟是刘云辰。他便想到刘云辰是江湖中人,自己只让陆离不出手,却没有约束刘云辰,暗道自己大意了,又笑道:“没想到刘兄的轻身功夫也这般高妙,竟害得在下差点跌进河里!”
刘云辰笑道:“李道长跌进河里不算什么,只可惜那碗酒,全让李道长敬了河里的鱼虾了!”说完,二人相视大笑。
赵元诚稳稳立在廊桥中间的栏杆上,手中陶碗滴酒未洒,只见他笑道:“李道友,是我赢了!”又对陈淳华说道:“陈姑娘,这杯酒我敬你了!”说完,将酒一饮而尽。陈淳华听了,便笑着将陶碗送到嘴边抿了一口。
这时,廊桥上忽然响起锣声,自两端走来数十位衣裙艳丽的浓妆女子。那锣声远远传开,使得秦淮河上所有游人都知道斗艳将要开始了,便纷纷走到船头,看见有一个男子站在廊桥中间,顿时议论不已,一时间场面便更加热闹了。
廊桥上一位女子走到赵元诚近前说道:“公子上来只为向一位姑娘敬酒,真令奴家心折。那位姑娘真是好福气!”
陈淳华也听见了,不禁大笑了起来。赵元诚看在眼中,竟看得痴了。
李淳一喊道:“斗艳要开始了,赵兄还不下来,难道是要与上面的诸位佳人一较高下吗?”
这话传到了赵元诚身后姑娘们的耳朵里,顿时莺莺燕燕,令她们轻笑不已。
赵元诚脸色忽然红了,慌忙向身后施了一礼,说道:“请诸位姑娘见谅,在下马上便下去!”说完便翻身跃到船头。
赵元诚想起李淳一方才并未唤他道友,而是赵兄,便又将陶碗倒满酒,对李淳一说道:“多谢李道友方才没有点破在下的身份,不然被我师父知道了,恐怕我再没好日子过了。这碗酒,我敬李道友!”
李淳一笑道:“方才让你跟我喝你不喝,却要使计害我。现在你要敬我,我偏不喝,要喝你与师妹喝去吧!”说着,他一指刘云辰,喝道:“刘兄,方才你害得将一碗好酒都洒到河里了,你可要陪我!”
刘云辰笑道:“一碗酒只怕不足以让李道长尽兴,不如我等不醉不归如何?”
李淳一举起陶碗大笑道:“好!那便不醉不归!”
其余四人也将陶碗举起,齐声说道:“不醉不归!”
说罢,一齐饮下。
此时,廊桥上的姑娘们已经站好阵形,四名姑娘拿着琵琶立于两边,又是几下锣声响起,正中一位姑娘便轻启朱唇,唱出婉转的歌谣来,随即又听得悠扬的琵琶声与之相和。只见姑娘们柳腰轻摆,玉臂缓缓挥舞,莲步随着歌声而动,姿态曼妙至极,直让秦淮河上的游人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喝彩。
陆离饮下一碗酒,只觉得这酒入口全然不似桃花酿那般温润轻柔,而是正好相反,辛辣无比,口舌之间好似烈火灼烧一般,他皱着眉头才将酒液勉力咽下。
杜纯说道:“诸位道长皆是方外之人,旨在出世修行,能和诸位道长聚在一起畅饮开怀,实是在下生平所幸!”
刘云辰也说道:“在下虽常在江湖上行走,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可如同几位道长这般豪爽豁达的,却是不多!这碗酒,我二人敬几位道长!”说完,便和杜纯一起将碗中酒仰头饮尽。
赵元诚、陆离、李淳一、陈淳华四人见了,随即端起陶碗一饮而尽。
李淳一又将众人手中的陶碗斟满,对陆离说道:“陆道友,我之前并未听过真武宗的名号,因此在论道之初,我全然没讲你放在眼里。可后来你力挽狂澜,使我全真教一败涂地,真令我刮目相看。今夜又在此偶遇,共赏花魁斗艳,共饮坛中美酒,共享人生快意之时!这碗酒,李淳一敬你了!”
陆离便端起酒杯,说道:“真武宗属南方道派,我原没想到自己能够在此地与李道友这位全真弟子畅饮美酒,只盼日后所有南北二宗弟子相见之时,都能如我和李道友此时这般!”
李淳一苦笑道:“胜景在前,休论日后之事。今夜秦淮河上没有南方道派与全真教的弟子,只有尽享满城风月的游人!陆道友,这碗酒,你我干了!”
二人陶碗相碰,随后都饮尽了碗中的酒。
陆离连饮三碗烈酒,已觉眼前有些恍惚,四面八方又不断传来震天喧哗,更令他脑袋晕乎乎的。他走到画舫门前,靠在门上,将眼睛闭了片刻,似乎好受了些。
待陆离睁开迷离的双眼,只见眼前廊桥歌舞婀娜抚媚,四周游人阵阵喝彩,身下的秦淮河映了一城的喧腾,于繁华中流向广袤无垠的夜空。他此时身处其中,好像站在了两个世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