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约
“天已完全亮了,”闻竹雨以一声叹结束了对往事的追忆,拍了拍苏梨肩膀,“回屋吧。”
“师父你先走吧,我还想再待一会儿,附近转转。”苏梨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她口中的“附近”,其实范围小得很,一转两转便又到了停渡湖。
苏梨起先没注意,走近了才看见湖畔边上站着的人,竟是温羽侯。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温羽侯已警觉地回头:“谁?”
苏梨只能道:“是我,苏梨。”她说完才意识到她此刻带着斗笠,用黑纱遮着脸,而温羽侯也从未问过自己的名字。
没想到温羽侯道:“原来是你,我记得你的名字。”
这样便算是打过招呼了,温羽侯没有问苏梨为何带着斗笠,苏梨也没有问他关于昨晚的事,好像两人不过萍水相逢,不曾有什么交集。真是寂静得让人心生寒意。
倒是温羽侯先缓缓开了口:“明天就要回边塞重地了,今日抽空过来,想再看看这里。”
苏梨望着温羽侯一脸淡然的神情,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昨晚我去了陈府。”
温羽侯点头道:“昨晚你走后我才发觉自己糊涂了,我长久不与朝中官员接触,经人提醒才知道原来陈侍郎最擅长奇门遁术,便赶紧赶了过去,也不知他会否早已布了阵好瓮中捉鳖。但我这么贸然上陈府得想个好的说词才行,于是我想到你告诉过我,有人想要毒杀犯人,我便把那事跟他说了,他一听感到有必要重新查之。听他这么说,我才真的放心下来,差点就要害了你啊。”
苏梨听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怎么跟朱薇说的完全不一样?她惊疑不定地望着温羽侯,可他神态自若、有条不紊地讲着,看上去分明就是确有其事的样子。反倒是朱薇,对温羽侯存有杀机,极有可能编个谎话好让苏梨站在她那一方。苏梨这么一想时,感觉自己心里的天平已渐渐往温羽侯那里倾斜了,但她忽又想到一事,于是眉头皱的更紧了。——若朱薇说的是假话,她又怎会知自己是参与了绝靖之行的刺客,又怎会知清涟夫人的脸伤因自己而来?
幸好苏梨此时因一斗笠一黑纱遮住了自己深眉紧锁的表情,否则岂非将心底的怀疑全让温羽侯看在眼里了。她本可说什么“如此说来,倒真是要谢谢你了”之类的话,但她在这个节骨眼上可说不出那样的话,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温羽侯见苏梨不说话,顾自笑道:“此案若重新查起来当真麻烦的很,但我这么急着回北方全是因为边关战事,可不是为了躲刑部的查问。”
“是明天么?我也打算北上。”苏梨忍不住道,她见温羽侯奇怪地看了过来,便只能这样解释,“你不怕刑部再查,我却是真怕陈侍郎的奇门遁甲。万一又惹来嫌隙就麻烦了,索性消失一阵子。”
温羽侯看了苏梨一会儿,抚掌道:“也好,那不如一起吧,路上有个伴总好过一个人形影单只。”
苏梨终于把她存了好久的疑惑问了出来:“你真的是一个人从边关到都城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不过一副臭皮囊罢了,有何好惧。”温羽侯耸了耸肩,目光回到了湖面。
听他这么说,苏梨确信林篁没有与他一起,应该还在边关一带,那么她与温羽侯一同北上,说不定能有机会见到他。于是苏梨点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明早城门口见。”
“哈,我可找到你了。”苏梨身后忽然响起朱薇明快的声音。
苏梨回头,果然是朱薇提着个竹筐站在后面,但苏梨这么一回头,朱薇便看见了刚才被苏梨挡住的温羽侯,瞬间脸色就变了。温羽侯亦是一挑眉,神色有异。
朱薇看了看苏梨,又看了看温羽侯,大声道:“我知道以我的能力现在杀不了你,但杀得了你的人就快来了!”她说罢便把手中篮子往地上那么一扔,看也不看地走了。
竹筐里有两株药草,一株是又长又细的,上面绽着点点紫蕊;一株像手掌那么宽,叶面上布着密密的茸毛。这些都是苏梨不曾见过的,也不知朱薇从何寻来,倒是温羽侯“咦”了一声,不过没有说话。
苏梨拾起竹筐,望着筐里的草药一时无言。她以为等自己与温羽侯告辞后朱薇定已下山离开了,谁料苏梨回小筑时竟见朱薇在不远处站着。苏梨吓了一跳,她想虽然如今闻竹雨已对楚朝阳当年之事释怀了,但若让他这时看见朱薇,心里难免还是会有些不自在的。于是她赶紧拉着朱薇到了树林。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苏梨边拉着朱薇边问。
朱薇得意地一笑:“我的追踪术厉害吧。”
苏梨没有应声,反而神色有些不自然,她想到的是朱薇既能找到这里来,那么关于当时绝靖之行的情况说不定她也能事先查到吧。
朱薇看不见苏梨神情,以为她不说话是不满自己追踪到此,便嘟嘴道:“我还没说你呢,你怎么又跟温羽侯在一块儿?”
“只是恰好碰到罢了。”苏梨淡淡道。
“总之要小心了,毕竟他有杀你之心。”朱薇正色道,“他是朝廷封侯的人,跟我们混江湖的可不一样,绝不是一路人。”
苏梨只是“嗯”了一声,没做其他反应,只听朱薇指着苏梨手中提着的竹筐又道:“这筐里是我找到的两株药草,紫心竺与阔手香,把它们捣烂后装入香囊里,白天随身带着能减缓日光对你眼睛的刺激。”
朱薇接着道:“紫心竺和阔手香还算好找,不过要想痊愈还需最后一味药云菇,是种于漠北云山之巅的植物。恐怕一时半会儿,难找的很。”
“明天???明天我有事要出趟远门。”苏梨不知朱薇是否也收到了楚朝阳要来的消息,但她自然是不能说的。
“哦,”朱薇失望了一下,随即叮嘱道,“刚才我说的用法没忘吧,要记得把它们捣烂、装入香囊,然后???”
苏梨哑然失笑,这个朱薇,平时说话爽快利落的,怎么说起用药就一下子变那么啰嗦。她不知闻竹雨何时会出屋,只能尽快把朱薇送走,免得被看到。
朱薇走后,苏梨按照她说的将紫心竺与阔手香制成香囊,原本紫心竺的清新淡雅,阔手香馥郁浓烈,想不到制成香囊后两个味道一中和,竟有了股独特的幽香。苏梨深嗅了一下,小心地将它系在腰间,现下只等明日的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