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交心

第十九章 交心

平遥城外的十里亭。

正是夕阳西下之时,勤劳的农户,放牛的牧童,采叶的桑女,游荡的小贩,都已经回了城,除了风吹落叶声外,四周一片静寂。

王晋独坐亭,寂寥地看着远方似火的天空,呆呆出神,就连县丞王谦来到身边都未发觉。

“王兄,雅兴不浅啊!”王谦沙哑的嗓音打破了安静的气氛。

王晋回头见是他,叹气道:“王大人,又有何事?想不到在下躲到此地,你都能寻到。”

王谦大笑起来,自从王晋开始主持政府工作后,两人便成了最为默契的搭档,王晋总有无数奇思妙想,而实干的王谦又总能配合他实现各种改良想法,他们合作得非常愉快,唯一有一点不美就是,王晋越来越对“工作狂”王谦惧怕起来。

王谦也是无奈,他的性格固执倔强,平时得罪了不少同僚,有些时候为了公事求别人帮忙,不免遭到对方的阳奉阴违、暗抗拒,这时便需要八面玲珑的王晋出面来帮自己解决问题。所以,几乎是三天两头,王谦便要寻了王晋逼着他为自己处理棘手困难。

只听王谦哈哈大笑道:“青云,不要担心,这次不是来找你帮忙的,勿惊。”

王晋摇摇头,目光再次移向远方火袖的天空,看那云朵变幻无常。

“怎么?心情浮躁?呵呵,万大人才走三天,就算朝廷要下达公,也得一两个月吧,王兄等不及了?”王谦开玩笑道。

“王兄莫开玩笑,万大人不过口头之言,即便真向朝廷推举,我王晋这点政绩又算得什么,所以小弟并没有太过奢望。”

“呵呵,真心话?恐怕言不由衷吧?那万大人再有玩闹之心,察举大事岂可戏言?”王谦平时给人的感觉比较孤傲冷漠,但只有你真正成为他的朋友,才知道这个家伙也是非常有幽默细胞的,待朋友亲人热情得很。

王晋笑道:“得之我命,失之我幸,有什么言不由衷的?小弟倒的确未把升迁之事看得太重,只不过想着如果侥幸得迁,可以有段比较长的休沐期,便能回家看望父母妻儿了。”

王谦能听得出他语气浓浓的思念之情,若有所思地看着王晋手把握的信笺问道:“可是家来信?”

“恩。”

“记得青云可有一年没回去了吧。令堂令慈可安好?”

王晋点点头,伤感地道:“家父母日渐苍老,为人子却不肖漂泊在外,惭愧!”

想起信内容,他便更感挂怀。家书是以妻子惠娘的名义发来的,信道:父亲母亲非常想念夫君,曾看到母亲大人手抚着王晋用过的物事暗地垂泪,父亲大人的身体也越来越不佳,听了姐姐二哥的劝告,已经不再为人屠宰牲畜;在自己的请求下,二哥开始跟着爹爹郑老旦学做生意,让王晋不要挂虑,二哥虽然性子鲁莽但人很聪明,已经学到很多东西;儿子“意哥”已经学会走路了,不过尚走不稳当,小家伙性子很倔强,还不要人扶,所以经常摔得鼻青脸肿,只是倔强地从不哭泣。邻居何阿姑夸奖说这孩子身具虎跃之相,以后贵不可言,父亲母亲听了非常高兴,二哥更是喜得整日将意哥抱在怀,宠溺得不像话。。。。

惠娘在信讲了很多家之事,但很少提及自己,语气也没缠绵之意,王晋知道这信肯定是妻子拜托别人写的,她性子腼腆,绝对不会在外人面前吐露女儿相思。而惠娘不识字,自己写给他的信也无法夹带夫妻情事,对于两地相隔的二人,确是一大遗憾。

正是因为这份家书,王晋对“御史”万国俊答应的推举之事,更为期待起来,如果朝廷准备另行任用自己,这间便有一个过渡时间,自己便能赶回家乡,一解思念之苦了。

王谦理解地没有再继续询问他家情况,转移话题道:“呵呵,我还没有恭喜你呢。如果万大人的荐举被朝廷采纳,三郎可就真要青云直上了,到时候可莫要忘记老朋友。”

王晋笑道:“此时说来还嫌太早吧?不过先谢过王兄吉言,如果来日真能迁除,晋一定备好水酒,好好宴请于你。。。。”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不妥之处,十分抱歉地道:“惭愧,要说政绩,王兄实胜我百倍,晋一直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何万大人竟会单单漏过王兄。”

王谦闻言,嘴里发苦酸涩,他又何尝不想官升三品、仕途得志,如果自己年轻时候能有王三郎一半的“会做人”,现在也不是落魄到如此境地。想到这里,他有一种欲倾诉的冲动,苦笑道:“青云,莫要为我叫屈了,自己知自家事,有因才有果,我王谦也不是第一次被人打压排挤。嘿嘿,这次的事情怪不得万大人,我知道是宁刺史从做鬼,不过就是为了报复我当年向观察使古德章大人弹劾他贪贿之事。他数次打压诬告于我,如果不是李县君居周全,我这个空头县丞的位置怕早也不保,但王某行事只问对得起天地公义,当年激于义愤弹劾,至今不曾后悔,现在再受一次小人勾当,又算得什么,哈哈。。。。”

王谦说完,纵声大笑起来,笑声虽显豪迈,但更多的是却是郁郁困顿不能有所作为的激愤之情。

王晋长叹:“不做事的胜过做事,多做事的不如少做,我为王兄鸣不平!”

王谦笑毕,似乎心情好了很多,悠悠道:“我之为人行事实不可取,青云,你在这方面要胜我许多,须知这世上本来便没有什么完全公正的道理,如欲干成一番事业,如我那般固执倔强、不知变通,岂能成功?我颇欣赏你的手段,如果王某年轻十余岁,必定虚心向你请教,奈何年岁虚长雄心不在,现在只想着尽自己的能力,为一方百姓谋些福益,余愿足矣。”

“在公心为民方面,晋又远逊王兄了,从王兄身上我学到很多东西,获益非浅。”王晋发自肺腑地道。

“真心为公又能如何?只知道为民着想,为民做事,连自身都保护不得,他日丢官弃职,一腔抱负也终究不免东流。青云,我但愿你能在行事手段上更加圆润,以后身居显贵之后,如果还存有为民之心,不妨多为这天下穷苦的百姓思想一二,你可否答应我?”

王晋苦笑:“王兄啊,你我坐这这小亭幻想富贵,如让人听了还不笑破肚皮?”

王谦拍掌大笑道:“鸷鸟将击,卑身翕翼;猛兽将搏,俯耳俯伏。三郎,你就如同那正在蛰伏的猛兽,只要寻得机遇,他日前程区区在下实不敢仰望啊!”

························

得“御史”万国俊向朝廷推举后,王晋并没有选择坐着等待命运安排,同时,他还加紧联系另外两条可能会帮助自己的“上线”。

第一条便是自己的座主新近迁为“兵部侍郎”的窦昭,凭借他的权势和情面,如果他肯帮忙,王晋的升迁便是十拿稳的事情。

在前面提过,窦昭是一位非常爱好名声的绅士,不过王晋和他的关系毕竟不是普通人可比,又是颇为欣赏的门生。

王晋自拜他为座主后,一直是以感恩的态度,每隔一段时间便写书信向窦老头问安,向他请教诗词问题,向他汇报自己的工作政绩,若得夸奖,便说这完全是在您的教诲下取得的成绩,一直不敢忘怀座师你的教育。

窦昭是一座大山,王晋从开始便准备进行感情投资,感情投资需要时间,需要耐心,对于这些高高的“上位者”,绝对不能等需要人家的时候才想起来该联络下感情了,这等临时抱佛脚的行为,不仅达不到目的,可能还会取得反效果。

在书信往来的同时,王晋还让自己信得过的朋友—韩泰出面,帮忙在长安城留意收集一些古玩珍物,然后隔段时间,连带自己的信件一起交给窦昭。

古玩的魅力加上书信之贴心话,在窦昭不知不觉间,心理已经被潜移默化,只要提到王三郎,他便马上想到这个有情义的门生非常不错,是值得栽培的“自家人”。

人同此理,没有哪个领导不喜欢提拔亲近的“自己人”。

当然,窦昭毕竟还不是“吏部”官员,他所能做得也就是在别人(比如万国俊)推荐王晋后,动用自己的能量,在适当的时候,用适当的手段拉一把。若让他做得更多,王晋和其关系还差一些。

王晋思谋的第二条“线”,便是王谦口的“宁刺史”宁简。此人乃汾州刺史,是李翱、王晋等人的顶头上司,别人暗地称其为“钱刺史”,隐喻他对钱财非常贪婪。如果万国俊的推举被采纳,朝廷审核欲提拔的官员时,地方刺史的“评价”也是非常有份量的,他虽然没有“成事”的权利,但绝对有“坏事”的能力。

王谦五年前也正是因为在“刺史府”任职时,得罪于当时尚任刺史府“录事参军事”的宁简(相当于“州主簿”的官员)),结果被其刻意打压,数年不得升迁,可知此人除贪财外,性子也是睚眦必报,记仇得很。

还好,王晋任职期间,和他没有矛盾冲突,只要对方贪财,便用金钱开道收买他。不过送礼的手段可是必须讲究得很。

王晋对于收买钱刺史非常有信心的原因是,他有一个优势:李翱的侄子无忌,和宁简非常熟,有了熟人当间人,钱刺史这个狡猾谨慎的家伙,也才敢收取自己的贵礼。

否则,你就算再有钱,别人不知你底细,这礼又怎么送得出手?这是个非常关键的因素,也是官场上的大忌讳,这世上想送礼、想巴结的人多了去,但大部分却找不到门路,迫于无奈只得人托人、脸托脸,转了几道弯才把礼送出去,眼睁睁让间人吃去了许多的回扣,最后得到的效果还未必佳。

有李无忌这个熟人在手,谨慎的王晋还是未敢一开始便轻举妄动,他先采取了试探的做法。

由无忌带着自己,隔三差五便去到宁刺史家,送上一些小礼物,礼品不拘一格,包罗万象,吃喝拉撒衣食住行应有尽有,反正就是五花八门生活需要,只是价值并不贵重。这番试探送礼,并不说明所求之事,只是看看宁简反应,见对方每次都收下,这行动便算成功了。

试探行动,虽然只是小打小闹,但也要注意送礼基本原则。在第一次的时候,无忌直接便欲将王晋带到宁简处理公务的办公室,王晋忙阻止了他,无忌曾疑惑,问其故。

王晋解释道:给人送礼千万不要提着礼品往办公室里送,这乃是送礼大忌,即便是送到家时,也要注意一定要避开不相干的人,避人耳目,这是为领导着想。

无忌郁闷,他和宁简熟得很,向来不无拘束,以前几个朋友求他帮忙向刺史引见,也是带着人和礼物便直接到刺史府,根本没有王晋所讲的这些顾虑,不过他感激佩服王晋,所以也便听从他的建议。

后来再送礼时,两人便送到宁简内宅。让无忌苦恼的是,王晋在这方面的讲究非常多。比如,每次登门,两人都要穿戴得非常整洁;在宁简面前,王晋的言行举止很是谦恭;无忌暗地提醒过他数次,宁简是自己的老朋友,不要太客套,王晋总是不听,还好脾气地劝告无忌也学着自己,要对宁简多些尊重。

还有两次,正好赶上宁简还没退衙回来,无忌便要在宁府停留等待,王晋不同意道:内宅颇多女眷,咱们并不适合长时间逗留。于是,对出面招呼他们的宁夫人说了告辞的话,便拉着无忌出府。

无忌一路上还念叨个没完,王晋耐心地给他解释,这些该注意的事情虽然非常微小,一点一滴不引人注意,但是如果积少成多或者长期久往,必会引起对方的反感,违背了送礼的基本目的,到了此时,你就不是佛前烧香了,简直就是佛头著屎,结果只能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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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海夜雨十年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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