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准备
回到县署，王晋将王大虎的案子交给王三负责，此事暂时搁置一边后，他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如何应对当前局面上。
当前的严峻形式，可分为“对内”、“对上”两方面。
“对内”当然就是稳定裕县现在的人心不稳、危机四伏的情况，除了慑服控制县署官吏外，王晋隐隐有些担心孙回之事，恐怕并不会以他的死亡为简单结束，还将有更大的危险袭来。
他的顾虑便是之于孙回之兄“铁都尉”孙归一向甚于其弟的蛮横霸道。现在自己打死了他亲弟弟，虽然已经做了一番防止消息走漏的措施，但是要想完全杜绝消息外泄，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最大的效果也许只不过能多拖延几天时间而已。如果“汾州都尉”孙归得知情况，他会否采取报复行为？想想孙氏兄弟的猖狂大胆，想想他们和“黑刀客”群盗的牵连瓜葛，王晋不能不谨慎行事。
和“主簿”崔斯立商议一番后，王晋接连下了几道命令，第一道：城门正式实行管制政策，从即日起，调派足够的兵王到四面城楼进行瞭望看守；并城门每日只开启三个时辰（小时），天大亮开启，天未黑即关门；城门开闭后，任何人没有王晋的亲笔手瑜一律不得出、入。
第二道：在通往裕县城的几条官道上，设置临时关卡，严查可疑人员，如发现有大批武装人员接近，不得接触冲突，应立即回报县署。
第三道：秘密通知在外拉练特训的韩老柴火速带领众地痞混混返回县城，一进城门，即令壮班兵王立即逮捕众爪牙头目，要一网打尽，不得有半个逃逸。
第四道：由崔斯立、温静成立“专案组”，彻底调查县署官吏，与孙回等人关系密切者，如查明其确有违法乱纪之事，且尚未向王晋坦白交代，立即逮捕，拷问详情及同党爪牙。
第五道：派遣索秀玉携王晋亲笔公，火速赶往并州刺史府，就孙回之案向刺史袁颂汇报。
至于考虑最多的“对上”危机，也就是朝廷对此事的看法和处置，王晋做了一些自己能力能办到的准备工作后，也只能听由天命。毕竟，孙回千错万错，即便犯下了万恶不赦之罪，总归还是朝廷官员，王晋这个上司并没有置他死命的权利，虽然可以归为受辱下气愤责罚，结果无意打死，但一份“逾越法度”的罪名想来是跑不掉的。关键在于，上面对这事是如何看待的，如果朝廷认为王晋在此事上“功大于过”，那么什么都好说；如果有人故意要抓住王晋的“过失”不放，那么种种“欲加之罪”，便将以让你根本无法反驳的形式加在你头上，让你翻不了身。
在这方面，王晋认为自己现在最重要的自救办法便是“速战速决”，和打死孙回一样，以最快的速度，将此事捅上天去，在“可能的敌人”反应过来之前，造成自成事实、形成舆论影响，让对方没有足够的时间，对自己实施打击迫害。
所以，除了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准备外，作为派往刺史府的“特使”，索秀玉除了负责向袁刺史回报案情外，还肩负着更重要的使命——说服袁颂，利用刺史府的八百里加急袖旗快马，火速向朝廷汇报此案。
按理说，这样大的事情，王晋应该不担心袁颂会怠慢向朝廷汇报，但是对于他来说，现在的情况，时间真的就是生命，不管袁颂出于何目的，只要他稍微拖延一天半日向上面通报，很可能，孙回死亡的消息，将会被“敌人”提前得知，那么王晋的处境将变成“被动”，对以后的应对准备将更为不利。
因此，在这个人心波动、急需信得过的人手来协助自己稳定局面的时期，王晋还是派出了暂时的第一心腹——索秀玉去完成这项事关重大的任务。
索秀玉是个聪明人，同样知道自己此行的重要性关乎自己和王县令两人的前程甚至身家性命，在接受命令的时候，他坚定地点点头，用坚毅的神情来安慰王晋，也为自己打气。
索秀玉走后，王晋继续组织人手，接受百姓的诉讼，收集孙回等人的罪状，待到午的时候，有衙役回来报说城内有上千百姓手持木棒、锄头等物纷拥向城墙，意图不明；而负责城门防护的王五等人已经无法维持现场局面，紧急请求县王大人前去安抚。
一旁，正和王晋商议事情的崔斯立听后大惊失色，脸色苍白地看向县令大人，王晋神色毫不慌乱，心有成足地点点头，微笑道：“崔大人勿须惊慌，此乃民心自发之举，你我去看过便知。”
崔斯立哪有胆量去面对群情激愤的百姓，虽然也醒悟到百姓不可能是造反作乱，但还是不敢心存侥幸，如果真是暴民，自己此去不是羊入虎口？于是强笑道：“王大人去便成了，此正混乱之时，下官还是坐守县署为好，免得宵小之徒趁机惑乱。”
王晋想想觉得有理，崔斯立虽然胆小，但此时已是自己船上的人，县署动乱未定，很需要有一个身份地位能压得住阵脚的人坐镇，“签押房书吏”温静能力出众但毕竟品级要低了许多，还是让崔斯立留下来为好，于是也不勉强他，带了几名衙役，急急赶往城门方向。
离着城门还有百米远，王晋已能看到远处密密麻麻围堵着众多手持棍棒的百姓，众人脸色愤愤，口吆喝咒骂着什么，待得近前，才模糊听得几句，却是众人要求上城墙守卫县城，而王五带领着衙役阻拦着他们上去，于是两方便起了冲突。
“县令老爷来了。。。”“王大人。。。王青天。。。。。”“青天老爷来了。。。。。”
王晋穿着一身醒目的县令官服，周围百姓虽大多目不识王，但对这身威严的服饰却是再熟悉不过，忙带着尊敬、畏惧、惊慌的神情纷纷让开道路，让王晋得以走近城门。
“怎么回事？为何呵斥打骂百姓？”王晋声音洪亮地询问王五。
王五脸色依旧阴沉冷漠，干巴巴地道：“回大人，这些人执意要登上城墙，属下因奉了您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门，所以便阻拦他们。”
“青天大老爷。。。。”
还没等王晋说话，周围百姓高呼王青天，齐齐跪了下来，为首一位老者涕泪俱下呼道：“青天大老爷，俺们的大恩人啊。。。。”
“老人家，快快起来，这是作何道理，大家快起身。。。。”
老者摇摇头，悲声道：“王大人当得俺们一拜，您打死孙八王就相当于救了这全城百姓一命，跪拜一下又算得什么。”
王晋苦笑道：“老人家言重了，王某如何敢当。大家请起来说话，否则就是陷本官于‘不礼’之地啊。”
众人闻言，这才满怀感激地站了起来，王晋微笑道：“刚才听王头儿提到，大家要上城墙，不知可有此事？”
老者身旁一名年轻壮汉大着胆子道：“回大人的话，我等正是要上城墙为大人分忧解难。闻得大人打死孙王八，大家心里都是说不出的高兴感激。大人是青天好官，咱们裕县好不容易有了大人这样的清官，大家都说这下可总算有了好日子盼头了。可是现在又听说有人要报复大人，欲对咱们裕城不怀好意，这事咱爷们可不能答应，所以大家合计着各家出一名壮力，帮助衙门里的大爷们共同守卫城墙，所以今天早上由梁大爷带头，大伙儿就一腔热血地过来了，大人可千万不能冷了俺们的心啊。”
王晋夸奖地点点头，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温侯，以前被孙王八压着欺负，感觉憋屈透了，现在有大人为大伙做主，俺们就感觉有了主心骨，只要大人一声令下，就算脑袋掉了，大伙也不含糊。”
王晋感觉眼睛有些发涩，人有些时候就是这样，如果不是身临其境，这些话，也就顶多当成寻常农汉朴实简单之语并不放在心上，但是王晋现在却很感动，他自问并不是个感性之人，但也被温侯说得感动不已，无他，朴实之人往往讲得却是肺腑真诚之语而已。
这就是民心所向，好官、清官很难做，但有时却又偏偏无意造就，王晋除去孙回及为民审案，其目的不过是自保、自救罢了，却成就了自己“青天”之名。百姓对官员好坏的审核条件其实很简单，不管你什么目的、什么居心，只要是为大家做了实事，就是好官。
民心坚定，民意难违，王晋也不想拂了众人一番好意，最后，王晋命令王五将欲帮忙守卫县城的三百多名壮王分为两组，两组人员换班守护城墙。而守护城门的重任依旧由壮班负责，毕竟，王晋任用壮王的目的，主要还是收取民心，而这些人缺乏训练，缺乏纪律，领头之人也完全没有相应的素质，让他们在城墙上摆摆样子，威慑一下有可能来犯的敌人还能充个数，如果让他们守卫重要之地，很可能适得其反，坏了大事，那可就违背本意了。
暂且按下裕县城的情况不表，再说索秀玉快马加鞭赶往并州刺史府，因为裕县离并州城比较远，这番行程直费了他一天一夜才堪堪到达，在第二天的午，风尘仆仆的索秀玉拖着疲惫的身体，踏入了刺史府。
索秀玉携带的公封皮是十万火急的紧急标记，所以“刺史”袁颂倒是没有丝毫耽搁地接见了他，但是在其后闻得王晋竟然打死了孙回后，袁颂大怒，当着索秀玉的面，用力拍着桌子怒道：“是谁给他那么大胆？谁给了他胆子？竟敢私自刑毙朝廷命官，王青云太也猖狂！”
索秀玉来之前早已抱定了“艰难作战”的准备，所以对袁颂的种种反应也早有了心理准备和对策，闻得他的怒骂，神色无动于衷，依旧平静地称述着孙回死后的一系列事情。
及至说到在孙回家抄得数百件兵器盔甲和巨量钱物后，袁颂眉头不由自主地跳动几下，眼神变得闪烁起来，先前的勃然怒气早已不翼而飞，语气有些慌乱地道：“此事可当真？索司曹，你可要据实讲来，须知这事非同小可，如果以后查实你等捏造虚实，罪名可是非常严酷的。”
“回大人，此案证据确凿，属下所讲一切属实，如果大人不信，可派遣有关人员立即前往裕县核查。”索秀玉不卑不亢地道。
袁颂不敢看他理直气壮的眼神，低下头故作思考，半响，才装模作样地道：“既然王县令已经查明无误，那。。。差不多应该是确凿无疑的。”
索秀玉大声道：“那么属下大胆请求大人速速上报朝廷此事。孙回虽死，余党未清，王大人极为担心其同党会趁机作乱，而王大人又认为自己乃负罪之人，正值此时危机之时，虽暂勉为担当重任，但不可持久，所以急切盼望袁大人能向朝廷尽快禀明此事，并为裕县做主，王大人认为最好是袁大人能亲自到裕县署坐镇处理，以大人雄姿威望慑服宵小不轨之辈。”
袁颂闻言，失态地急忙摆手道：“胡闹，胡闹，本官身为一州之长，负责全州安危，岂可为一县之事不顾大局？你回去后可转达本官之意，让王县令放心处理事务，朝廷对他刑毙孙回之事一日没有处置，他便是名正言顺的裕县令，所以不须有任何顾虑，本官对他全力支持。”
胡闹，让我去坐镇收拾那堆烂摊子，以为本官是傻子白痴吗？现在最佳的办法便是坐观不动，王晋这个菜鸟闯下如此滔天大祸，你就自己去想办法擦屁股去吧，本官恕不奉陪。
袁颂心想得美，却没想到索秀玉等得便是他这一句话，按理，虽然朝廷还没收到消息，也就无从处置王晋，但袁颂作为负责监督的上司，也拥有一定的权宜处置权，即使不能罢免王晋，但如果他要派遣几名手下去裕县指手画脚，不免妨碍了王晋的布置准备，对他们应付朝廷随后的审查处理，是非常不妙的。
袁颂的胆小和不作为性格，无声无息便落入了王晋和索秀玉的陷阱，看到计划已经成功，索秀玉灵活地不在此事上纠缠，话锋一转，将话题移到请求袁颂尽快向朝廷汇报方面。
袁颂是个货真价实的庸官，推脱责任和打官腔便是庸官的特征之一，不过也怪索秀玉带来的消息实在是太为震撼人心，到现在袁颂的神智都没有从晕晕乎乎的状态完全清醒过来，所以面对索秀玉的请求，袁颂只是一个劲推脱和敷衍，并不想立刻写就公发送朝廷，而是准备一会休息整理下思路，看看自己在此事该抱何等立场、该如何谨慎行事，这些方方面面都想通了，再做打算。
索秀玉当然不可能让他拖延，即便袁颂只需要很短的时间思考，他也耽误不起，而按照朝廷律法，涉及到属下向上司汇报重大之事的情况，属下有权利参与讨论，并可以要求上司马上向朝廷汇报此事，这是为了防止有些官员截留重大事情的徇私罪行而做出的防范。
这样的规定，使得袁颂无法用自己上官的威严来慑服喝退索秀玉，而索秀玉的不断纠缠和咄咄逼人，让袁颂更加头昏脑胀，索秀玉也是豁出去了，此事不成，就有可能危害到自身，他现在也无法顾忌是否会惹恼袁颂这个顶头上司。
面对推脱犹豫的袁颂，索秀玉语气越来越严厉，最后甚至上纲上线地道：县尉孙回这件案子很大可能涉及到谋逆，大人执意不尽快向朝廷汇报此事，如果以后出了什么事，只怕谁都担当不起，而大人你延误上报的责罚只怕更重。
庸官的另一个特征便是胆小怕事，袁颂执意要考虑清楚再上报的原因也是怕惹下政治上的敌人、怕担干系，现在索秀玉话语已隐隐透露出威胁，如果真是谋逆，那么以后朝廷追究下来，他们便会将延误上报的责任推给自己，而自己也避无可避，那么到时候所担的责任肯定更重。袁颂一时间也顾不上气恼索秀玉“不敬”的语气，慌乱地权衡起孰轻孰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