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春色如许,不进园林,不遇你
02、春色如许,不进园林,不遇你
玉盘镇很小,临海,现在是各大旅游攻略上炙手可热的地方。但是几十年以前还是一个小镇,落后、偏远,镇上的人多以捕鱼采珠为业。
所谓采珠,便是入水取珠。古人说“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恶水才能出好珠,所以采珠都得拿命去赌。
还有人说,珍珠“本是凡间一粒沙,却因心血放光华”。
老蚌呕心沥血,还得经历无数的日日夜夜吸收日月的灵力才孕育出一颗好珠子。可是人却就这么夺去了,都是会遭报应的。
海底的蚌会在月夜正圆的时候化作人形,上岸取人命。
所以当初的采珠人,至今没有一个存活的。
而辞夏觉得自己脖子上的这串项链,就是所有罪恶的根源,一定凝聚了不少来自深海的怨气,所以才没有办法摘下来。
她觉得这串项链就像那些珠蚌在她身上做了个标记一样,有时间就来杀了她。
辞夏猜得头皮发麻,刚准备问朱瑾怎么摘的时候,却听见沈不周喊她了。
她下意识地不想让沈不周知道这件事,于是“啪”的一声关上了门,然后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回过头。
这一举动反而把沈不周吓了一跳,辞夏嘿嘿笑了两声,瞎编借口:“刚看看雨还在下没有,好像已经停了。”
“啊!”沈不周想起来,“今天是朱奶奶忌日对不对,师父还特地嘱咐我买了香,让我和你一起去。”
“凤仙爷爷?”辞夏奇怪,“他为什么知道我奶奶忌日啊……”说着走过来,透过窗子悄悄往外看,朱瑾已经不在了,去哪儿了?
该不是生气了,所以走了吧!那谁帮她摘项链?辞夏赶紧打开门,果然人已经不见了……
“辞夏?”沈不周喊。
辞夏也觉得自己的举动简直不正常,于是笑眯眯地回头:“走吧,趁着没下雨!”
辞夏拜奶奶两手空空,沈不周才知道朱奶奶是没有墓的,只不过算个固定的地方而已,就在玉盘镇东边的禁地。辞夏喜欢坐在那里跟奶奶说话,就默认为墓地了。
两人穿过一片幽暗潮湿的水流小树林,不知道哪里来的水常年浸泡着树根,走进去一半就让人觉得压抑和窒息。
路的尽头有一片很小的海滩,海水泛着奇怪的蓝绿色,周围是几块巨大的礁石,经过了日久天长被海水磨成了怪异的形状,却在这个每天接待无数游客的地方圈出一小块安静的角落。
其实是个好地方。
至于为什么成了禁地——是因为路口石头上红色的“禁地”两个字是辞夏以前拿油漆瞎写的,却没想到这么多年还真能吓唬人。后来人云亦云,说禁地之所以是禁地,是因为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
干不干净,辞夏不知道,倒是非同寻常的清静。
两人来了不拜人,就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吃冰棍。还是刚刚走在路上卖冰棍的大姐见沈不周好看免费送的。
沈不周还挺迷信的,问:“我们这样朱奶奶不会生气吧?”
“不会。”辞夏说,“而且冰棍都快化了,不吃多浪费啊。”说着咬了一口,冰棍在嘴里咬得咯嘣作响,又问,“这什么,是不是大姐自己兑水做的?”
沈不周也咬了一口,说:“我看是。”
辞夏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一心想着朱瑾什么时候会再来。
沈不周见她心事重重,也不明白为什么,就从石头上跳下来,然后面朝大海“扑通”一声跪下来:“朱奶奶,我是辞夏的好朋友,我叫沈不周。”完了行了个礼,“请你保佑辞夏天天快乐。”然后又行了个礼,最后也没什么要说的,就隆重地磕了个头。
辞夏心想干吗呢这是,赶紧跟着下来,拍他:“可我想发财,我觉得发了财就自然而然地快乐了,没有钱买不到的快乐,钱本身就是快乐。”
沈不周很无辜地看她:“那我岂不是说错了……还能改吗……”
“没事,反正我奶奶肯定不会听见的,她估计在海里逍遥快活呢!哪有时间……”话没说完,前面云海翻涌,一阵浪扑过来,裤腿湿了一半。
辞夏愣了一下,赶紧跪下来,哭丧着脸说:“我就……开个玩笑啊……奶奶您听见了别生气啊。您随便保佑我什么吧,我都开心。”
远远一看,俩人跪在海边,感觉他们不是在设坛求雨就是在义结金兰,辞夏觉得自己都被沈不周带傻了。
两人互看了一眼,站起来。
辞夏看着远处乌黑一片的天:“我怎么觉得又要下雨了呢。”
“我觉得也是!”沈不周忽然想起什么来,“刚刚来的时候看见外面有卖一次性伞的,要不我赶紧去买伞?”
说着,他没等辞夏回答就跑了。
辞夏心想为什么不一起去买伞啊,而且买伞又要等他回来,然后他们再一起走?那样的话雨不是早下完了?
可是喊着沈不周都没把人叫回来,她只能追过去了。辞夏跑了两步,却忽然停了下来,背后有浪扑过来。
她顿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只见浪潮像是受惊的小兽,趁人不备伸出来的触手又慢慢缩了回去,跟玩一二三木头人一样。
一会儿,整个沙滩都变了颜色。
而退潮的沙滩上,多了个黑影。
是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像是一根被吃剩的骨头。
辞夏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回头喊:“沈不周快回来啊!”
沈不周早跑没影了,雨如同墨水一般泼进了海面,然后一路由远及近朝这边洒过来。
辞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朝着雨来的方向冲过去了。
估计是为了寻求刺激。暴雨天气下,海上冲浪的游客翻水了,然后被冲到这边来,毕竟海边经常会有溺水的人。
辞夏看清人后愣了一下,是个男人。黑色的衬衣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衣冠整齐的样子并不像是冲浪的,而像是去找海的女儿相亲被龙王扔出来了一样。
辞夏没心情顾及这些了。人命关天,她立马蹲下来检查了一下,他身上并没有明显的外伤,肺部也没有积水,应该只是呼吸道被泥土海水之类的堵着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120。
老式按键机很防水,但是信号就不怎么好,听筒里声音嘈杂,辞夏尽可能快速地说了位置和情况。完了,她就把手机扔在一边,四处看了看,刚刚自己坐的那块礁石被海水冲出来的凹陷刚好可以挡点雨。
辞夏虽然看起来瘦弱,力气却奇大。
她很轻易地将人拖过去,二话没说解开他的衬衣扣子,双手叠在胸腔上做按压,手法娴熟,干脆利落,下一刻甚至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来。
温热与冰凉,心跳与呼吸。
地上的人咳了两声,喉结滚动,薄唇微启。
辞夏跟梦里惊醒了一样,愣了两秒之后,目光沿着下颌一路移到他紧闭的眼睛,只见沾着水珠的睫毛微颤了一下。
那一瞬间似乎有某种灼热的温度,像是温度计里的红线,从指间开始一路飙升,最后涨红了耳根。
辞夏“啊”了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在此之前一心想着救人,而在此之后她居然还摸着人胸口发愣——安的什么心!
辞夏猛地缩回手,然后在心里质问自己。可是这会儿耳边全是雨水拍打海面的声音,宛如耳鸣。
她问不出来自己安的什么心。
“辞夏!”
沈不周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
辞夏赶紧转过头去找人,只见沈不周跑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救护车的声音。
她努力呼吸着,却没有注意到地上的人手指微动,眼睛睁开一条缝。
他眨了眨眼,迷蒙的水汽里,有位姑娘湿答答地坐在地上,像是一只落水的小狗,又蒙又呆。水珠顺着耳边的一缕头发落在她细白的脖子上,被一串珍珠项链挡住了去路。
而水光里的珍珠,一颗一颗宛如柔软的白月光。
救护车没有办法开进林子,几个医生护士抬着担架急急地过来。
辞夏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让开位置方便护士们抬人。
其中一个护士叫计绯然,是辞夏的邻居。计绯然见辞夏狼狈得不成样子,赶紧过来问了一句:“没事吧?”
辞夏摇头。
计绯然看了旁边的沈不周一眼:“赶紧回去吧,别她傻了你也傻了,二傻明天成二病秧子。”说完加入了抬人队伍。
辞夏不知道计绯然说谁是傻子,她一直悄悄盯着担架上的人,一路看着他们将人抬起来离开,视线却冷不防撞进一道冰冷的目光里。
这人盯她半天了,她认识,一位有钱有故事的男医生,叫祝安。
救人命的紧急时刻居然还撑着伞,一副不愿意让雨水沾湿自己高贵白大褂的清冷样子,看着辞夏的眼神又嫌弃又不屑。
“看什么看,医生生病了会耽误多少生命你一定不知道吧?医生并不仅仅需要救死扶伤,还需要保护自己的健康你也不知道吧?”
辞夏今天不屑跟他吵,还是计绯然说了一句:“医生可闭嘴吧。”
走的时候,祝安还是忍不住,特地绕到辞夏跟前,还装作跟恰好路过一样,调侃了一句:“第七次了,你是不是改行海上搜救了?”
什么第七次?辞夏莫名其妙,可祝安已经酷酷地转身离开了。
沈不周站在旁边,见辞夏今天不吵架差点吓死,虽然不知道这两人关系,可平时辞夏跟这位医生绝对是能吵翻天的。
沈不周担心死了,叫醒辞夏:“辞夏,醒醒!”
“醒着呢。”辞夏把手盖在心口,刚刚觉得自己没心跳了,这会儿又觉得心脏恨不得跳出来。
她偏着头,眨了眨眼,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还是清醒一般,说:“你伞坏了。”
沈不周看了一眼,一次性的伞还真是一次性,估计刚刚跑过来的时候风大,骨架被吹断了。
沈不周索性收了起来,关心地问道:“那你没坏吧……”
辞夏深呼几口气,从头到脚感知了一遍,好像就是觉得唇上有点异样的感觉,说:“没事,有事我就躺担架上一起被抬走了。”
“可是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发烧了?”
辞夏忽然不说话了,盯着沈不周看了半天。
沈不周被看得头皮都紧了:“辞夏你别这样看,你再看的话我脸也红了。”
辞夏一本正经:“因为我淋雨上脸。”
“啊?”
“你只知道我喝酒上脸吧,沾酒脸就红,其实我淋雨也上脸。据说是因为基因原因。”
沈不周压根儿不知道辞夏在胡言乱语什么,可又不忍心再多问,只好道:“那我们快回去吧,别让基因受委屈了。”
辞夏松了一口气,拍拍自己的脸,朝着救护车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辞夏忽然跑起来,沈不周在后面追,两人像两只撒欢的小狗。
可谁也不知道,刚刚救人的时候,辞夏居然碰上那个人的唇了。
估计是刚吃完冰棍的原因。
很凉,很咸,还有,很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