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晚风渐息,星河若隐”
04、“晚风渐息,星河若隐”
辞夏并没有看起来那么豁然。
朱瑾那一晚给她解释了珍珠项链之后,她眼睛肿了好几天,估计是晚上躲在被窝里哭肿的。
其实朱瑾也能明白,左不过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承受了这些还能把自己活成无所顾忌的样子已经十分不简单了。
可是辞夏没有说,她哭泣是因为据说房东奶奶的那个十分不通人情的孙子要亲自回来收房租了,不然就把她赶出去。
甚至下了最后通牒。
可是奶奶说好让她死命守着朱楼的。这个不用朱瑾说她也知道,朱楼对于她来说就是一个结界,可以帮忙保护她。
所以这么多年她就躲在朱楼不敢离开以朱楼为圆心的方圆百里,不过珍珠都是有寿命的,等到这里的珍珠老了黄了,估计就躲不了了。
别没被恶魂弄死倒先被债务压垮了身躯吧……辞夏心慌慌。
沈不周那天淋了雨之后生病了,都好几天了,她再不去看,这塑料友情就维持不下去了。
不过,想到这里,她问朱瑾:“沈不周说之前在槐角公园看见过你,珠灵也喜欢听戏吗?”
“不喜欢。”朱瑾语气冷漠,皱起眉。她只不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喜欢沈不周,所以就强行观察了几天,然后发现自己更讨厌戏曲。
辞夏“嘁”了一声没再问了,撒着欢去沈院。
沈院和朱楼一个在小镇北一个在小镇西。辞夏跑得马不停蹄,赶过去的时候没想到沈凤仙也在家,估计是沈不周生病了,戏班子也歇业了,不过正好可以让沈不周休息两天。
可沈凤仙却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恨不得让辞夏上台演出。
辞夏毫不胆怯,和沈凤仙正面起冲突:“您别是看中了我的天赋,早盘算着让我加入你们戏班子给您拉二胡吧?”
“你?你有什么天赋,话多?”
“话多怎么不是天赋了,能随时随地给您来段RAP。”
辞夏得意扬扬,冷不防被沈凤仙捶了个脑壳:“还RAP,我看你汤就快要煳了。”
辞夏捂着脑袋,还真有一股煳味钻进鼻腔,她这才记起自己给沈不周熬汤了,于是撒着腿跑进厨房。
沈不周估计烧还没退,说话有气无力的,可还是全力维护辞夏说:“师父,这不怪辞夏,她肯定也不想我生病的,她跟你吵架逗我开心呢。”
虽然知道沈不周的意思,可沈凤仙还是气得不行:“我跟她吵架你瞎开心什么?难不成你还天天指望我俩年龄差五十岁的人吵架?”
沈不周单纯又傻气,这么一说居然没法儿反驳,可是又解释不清楚,马上就急红了脸。
沈凤仙懒得刁难小孩儿,吹着胡子:“赶紧喝药吧,沈院都快七十周年,你现在耽误时间不训练,到时候上不了大剧院,就站一辈子槐角公园。”
沈不周老实点头:“那七十周年的时候,师父你会上台吗?”
沈凤仙忽然沉默了,眼神飘远了许多,甩甩手:“不唱了,不唱了……”
其实,辞夏一直很奇怪,她奶奶和沈凤仙,一个城西采珠海女,一个城北戏曲红人,两人居然不认识,亏得两家小孩儿都千里迢迢玩到一起去了。
辞夏端着汤出来,心想要是她奶奶还在世的话,说不定还能和沈凤仙来一段黄昏恋。不过,她奶奶脾气不怎么好,估计不来电。要么就是天天吵架,让她没有快乐童年!
沈不周见辞夏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一只爬行动物,生怕把她烫到了,赶紧过来接过碗。
辞夏捏了捏耳垂,没见着沈凤仙。
还没问便听沈不周若有所思地说:“师父出去了,好像是一个老朋友去世了,师父去帮忙料理后事。”
辞夏不过心地随口接道:“老朋友?”
“就是周奶奶。”沈不周说完,辞夏手却顿了一下:“她跟凤仙爷爷有什么关系啊?”
沈不周也不确定:“不知道,据说是师父以前的小师妹。”
“小师妹?”辞夏十分意外。
沈不周却注意到了她手指上的伤,差点心疼死了:“你怎么又受伤了,之前的还没好吧,为什么老这样……”
辞夏赶紧缩回手,估计是那天被珍珠灼的。大概也是珍珠项链的原因,出现在辞夏身上的伤口,无论大的小的,都无法愈合。
她怕沈不周想多,赶紧解释:“没事没事,你快喝汤吧,我好不容易熬的呢!”
沈不周还想说什么,辞夏已经盯着他碗里的汤了,他喝了一口,她满眼期待:“好喝吗?”
沈不周抿了抿唇,心想辞夏肯定是觉得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就没给他放盐,于是说:“好喝。”
“看来我做饭简直天赋异禀!”辞夏说完又给他碗里添满了……
沈不周喝完了整锅忘了放盐的汤,一肚子寡淡的水,让他也忘了问问辞夏,她前几天在海边救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长亭医院。
计绯然从病房给人输完液出来,撞上一名有钱有故事的帅气男医生。
祝安是特地从科室过来堵她的:“前几天带回来的病人怎么样了?”
计绯然看起来有点脸红,像是刚吃完火锅还有点余味未尽的样子:“甄先生吗,挺好的。人帅有型性格好,我看就是一个宝。”
什么甄先生!祝安盯着计绯然看半天,跟看傻子一样。
计绯然莫名其妙,没见过青春期犯花痴的少女啊!于是开始摆脸。说起来她还暗恋过祝医生呢,在没有接触过之前。
不过青春期的爱情,始于颜值,进而花痴,持续不超过一小时。
“我说的是那个老人。”祝安面无表情。
计绯然毫无尴尬的意思,“哦”了一声,没什么语气,说:“昨天晚上就去世了,刚刚沈家老先生带着她孙女一起过来把人带回去了。”
“沈凤仙?”祝安皱眉,“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怎么知道。就这么大点地儿,人跟人认识还要找你备案啊?”
祝安眉头皱得更深了,计绯然态度太差了,他想打人,但是忍住了,想打的人太多了,计绯然得排队。
他又恢复了一贯的死脸:“那男的好了吧,好了赶出去。顺便让朱辞夏把之前欠的钱一起补交了。”
朱辞夏已经不止一次往医院送来路不明的病人了,每次都是他垫的医药费,他想打的第一个人就是朱辞夏。
“为什么要赶人走?住院不好吗?”病房里好不容易住一个优质男性,计绯然才舍不得呢。
祝安看都没看她:“医院是你家?”
“大不了住我家……”计绯然一个白眼翻了三百六十度,正准备去病房来着。
“等等。”
计绯然停下来,祝安果然故意找碴儿。
“你脸怎么那么红?”
“嗯?”计绯然摸着脸。
“医院禁止追逐打闹,你脸都跑红了,明天交检讨。”他说完没等计绯然有反应就走了,背影又冷又绝,甚至有一种除他以外全员傻子的气质。
计绯然有点莫名其妙,反应过来之后对着这个背影忍了又忍,最后只能在心底使劲诽谤一番。要不是因为病房里的甄先生,她就追上去打死他了。气死她了!
祝安其实就是不喜欢人比他先转身而已。
但是这会儿压根儿不知道自己在计绯然的脑袋里已经被打死了,他正拧着眉想着要不要给朱辞夏打个电话。
可是上次打电话就发现她给的是个假号,应该是拆迁楼墙壁上印的办证号码,问他是不是想办假结婚证、独生子女证什么都可以办。
想到这里,他更生气了,拿着手机生闷气的时候,手机自己先振了起来。和朱辞夏一样的老式按键机,屏幕上小方块组成的字,显示着“大哥”。
甄先生甄宥年挂了电话,开始换衣服。
其实他也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掉进海里,跟喝酒断片儿一样。
最近的记忆是在从菲律宾马尼拉回来的客轮上,遇上了海盗。他记得自己当时正在船头吹风来着,完全没有插手的想法,反而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可睁开眼自己居然就在玉盘镇了,不知道是不是神仙在帮自己省路费。不过,他确实是要来玉盘镇接一个人的。
甄宥年没多想。
扣上衬衣扣子的时候有人敲门,然后一个脑袋伸进来,是刚刚来过的护士。甄宥年对上她毫不遮掩的目光:“有什么事情吗?”
计绯然没想到他正在换衣服,虽然没露什么,可还是有点愣,目光从脚开始一路向上对上他的眼睛,腰瘦腿长,眉目俊朗,因为皮肤白的关系,衬得瞳孔更加黑,有点神秘还特别吸引人。
她差点忘了自己是来赶人家出院的,不过人家正准备出院呢。
就祝安急!想到他,计绯然就生气。
甄宥年见她半天不说话,好意闷咳了两声。
计绯然终于从仇恨里回过神来,笑得一片岁月静好,说:“甄先生,感觉好点了吗?”
甄宥年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思考了三秒钟,然后十分配合地回:“比二十分钟前稍微好了点。”
计绯然这才忽然想起来这个问题二十分钟前似乎问过了。不过她无所谓,所谓搭讪,就要既委婉又直白,用含蓄的语言直白到对方立马就能明白她的居心叵测。
毕竟缘分难等,必须强撑!
可是她正准备继续袒露自己居心有多叵测的时候,有人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年哥,搞完了,可以出院了!”
计绯然十分不悦地瞪着来人。
来人还挺蒙的,才注意到这边还有个漂亮小护士,反应了两秒才打招呼道:“哦,你好,我是景茶。”
“警察?”计绯然上下打量了两圈这个人,心想哪有这样的警察?比本人大两个Size的T恤,黑色鸭舌帽歪在头上,恨不得在脸上写上“嘻哈男孩”几个字。
“叶景茶,景色的景,茶叶的茶。”甄宥年拆穿他,免得他又祸害人,顺便一起解释了,“我朋友。”
计绯然对这几个字并不怎么感兴趣,不过甄宥年这个主动解释的动作在她看来简直是历史性的飞跃。于是,她又把注意力集中到甄宥年身上,边说边准备塞小字条:“甄先生出院了可不比在医院啊,有什么问题我都能及时解决,你是过来玩的吧,要不这样,你也不用去住酒店了,我家……”
“她家隔壁是一家破店。”有人打断她,是祝安,宛如一阵风一样走进来,声音冷淡语调平静,一边做查房记录一边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店里老板凶神恶煞人品又差,逮着生人就漫天要价,你要是看中了他们家东西可以买,不过……”他看都没看计绯然,直接停在甄宥年面前,“麻烦你买完之后找物价局举报一下她。”
两人眼对眼看半天,心里都在互相打探对方,又或者是较量。
甄宥年心里觉得好笑,沉了沉眸子先移开了目光,低头的时候扫了一眼他的名字,然后说:“谢谢提醒,我尽量。”
计绯然莫名其妙,怎么哪里都有祝安!“你放屁”几个字愣是没说出口,她只能赶紧对甄宥年解释:“才不是呢!老板就是救了你的那个女孩,人可好了,我有她联系方式,你们可以先私聊一下。”
“救年哥?”叶景茶似乎更在意。
甄宥年却不动声色,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说:“嗯,有时间我会去道谢的。”
“你有时间也可以直接住我家,近水楼台先报恩!”计绯然非要把这句话说出来。果然,话音刚落几道冰刀子就射了过来。
叶景茶特别鸡贼地帮甄宥年拒绝了:“不用了,我年哥跟我住,我们好久没见了,要说闺房话。”
若不是人多,甄宥年一脚就踢他身上了,什么傻子闺房话。
而计绯然还准备争取一下,可这么大病房祝安还特地绕到她面前走出去。
没有表情没有动作,而意思不言而喻。计绯然已经死心了,老实跟在后面,顺便恋恋不舍地朝这位甄先生挥了挥手,告别自己的一段长达二十分钟的暗恋青春。
计绯然走到墙角十分不甘心地扔掉了自己手里的小字条,抬起头的时候差点没吓死,祝安居然没走,还站在正前方,目光不善地盯着她。
“我扔垃圾!”
祝安不屑一顾,跟背诗一样的语气:“目的不纯私自给病人塞联系方式并且有不正当的想法,停职一周。”说完掉头就走。
计绯然原形毕露,对着人背影大喊:“祝安我祝你大爷!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人都走了叶景茶还捂着肚子笑个不停,那么漂亮的小护士要给甄宥年塞联系方式他还想婉拒,八成装酷,二成是GAY。他恨不得觉得甄宥年对自己有意思了。
甄宥年过去踢了他一脚,问:“让你找的东西找来了吗?”
叶景茶恍然记起来:“你说这个啊?”说着掀起T恤。
还好甄宥年早有准备了,任谁看到叶景茶这样都会忍不住打他。
他腰上绑着一圈军用挎包,装着塑料刀、微型木弓、绳索,甚至电动牙刷,反正从奇奇怪怪的武器工具到莫名其妙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跟要去荒野求生一样。原本穿衣显瘦脱衣有点赘肉的身材被搞成了臃肿肥硕。
他从里面掏出一个密封袋:“哪,是这个吧,你爷爷的遗产?”
甄宥年扫了他一眼,他老实闭嘴。那是一部手机,老式按键机,屏幕上还有裂痕。
甄宥年收起来。
叶景茶想起什么,又接着问:“年哥,你刚刚偷偷笑啥?”
甄宥年停下来:“我笑了吗?”
“嗯。”叶景茶生性鸡贼,早察觉到了,“就是说到救你的女孩的时候。”
见甄宥年半天没说话,抬头的时候差点没被他的眼神冷死,叶景茶于是赶紧改口:“我知道了年哥!是不是因为见到我美死了?”
甄宥年斜着眼睛看他,像是不经意说了一句:“不是。”
叶景茶老早就习惯了,他跟甄宥年以前读的一个军校,关系还挺好的,打架斗殴出生入死,总之很铁。后来甄宥年肄业了,不知道去了哪里,消失了好几年,估计不简单。
回来之后就开始做雇佣人,接各种人的委托。只要给钱且不违背自己的原则,什么委托都接,因此黑道白道混得还挺开的。
但也因此神出鬼没的,叶景茶难得见他一面,其实是自己心里美死了。
所以甄宥年给他打电话之后,他二话不说就赶过来了,放下自己正在High的场子,像个痴情的夜店王子,抛下了自己的皇位,来为美人儿鞍前马后。
叶景茶走在前面,一路叽叽喳喳个没停:“年哥,你可赶上好时候了!正好我要去讨债,一开始还怕不好对付,你来了我贼放心。”
“讨什么债?”甄宥年随口问了句。
“就是我爷爷不是有套小洋楼放这儿养老的嘛,一直半价租给一人,都半价了她还欠我家房租,我不讨回来不是人!”
甄宥年懒得管,说:“我来接个人的,约好了今天,估计待会儿就走了。”
“啥?”叶景茶心碎了,“你不跟我玩吗?”
甄宥年心想叶景茶是不是个傻子,差点把自己口音都带偏了,就没什么好气:“啥什么啥,你哪儿的口音?”
“不行,你事儿办完了不能走!你不陪我去讨债,那人那么痞打死我怎么办?”
“打死你为民除害,我给她颁奖。”
叶景茶说不过忽然灵机一动:“你一天赚多少钱,我给你十倍,你陪我……”
话没说完,甄宥年一脚又招呼到他身上了,完了还很若无其事地警告他:“建议你以后在墓志铭上写‘天性欠抽被打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