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二十

琼光磊本不想成为“烂瓜”,他之所以不交会费,原因有二:一是阿印拒绝了他去市区补办银行卡的要求,二是他实在拉不来人入行。对被彻底洗脑的琼光磊来说,他现在就是抱着一种“无赖”心理,除非阿印轰他走,否则他绝对不会离开“白瓜营”半步。

2008年3月12日,在“白瓜营”待了一个多月,十几名“烂瓜”被阿印带到了附近的社区医院,这其中就包括琼光磊。一行人穿过医院的正厅,直接来到了后院的“采血室”。

虽然门上用打印纸贴着“采血室”三个字,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里绝对不正规,别的先不说,光那几个身上“雕龙刻凤”的采血医生,就能让人不寒而栗。

待众人坐好,阿印推开木门和屋内的人小声嘀咕了几句,再次走出采血室时,他说道:“你们的身份证我已经交了进去,回头听名字进去采血,每人400毫升,采完血后回到院子里等着,所有人采完后,我们一起走,有没有问题?”

“没。”

交代完毕,阿印冲屋内做了个“OK”的手势,按照年龄大小,琼光磊第一个走了进去。

采血室只有十几平方米,光线昏暗,一张木桌横在屋子当中,两名凶神恶煞般的男青年身披白大褂坐在桌子里侧。

“你叫琼光磊?”其中一名戴着耳钉的男子问道。

“对。”

耳钉男又问:“什么血型?”

“不知道,没测过。”

耳钉男低头记录身份信息,另一名雀斑男指了指木桌旁的塑料凳:“过来坐下。”

琼光磊有些紧张,可他还是按照雀斑男的指示坐了下来。

“把上衣脱掉,袖子撸起来。”

耳钉男登记完毕,雀斑男从铁盒中取出一枚酒精棉球在琼光磊的胳膊弯上使劲儿摩擦,消毒完毕后,一枚连着血袋的大号抽血针刺入血管,血袋被放在了一个左右摇晃的电子秤上,随着血液不断流入,黑白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不停地跳动。

当针头刺入血管的那一刻,琼光磊感觉到了一丝刺痛,而抽血正式开始时,不适感随之消失。电子秤上的血袋越来越鼓,5分钟后,雀斑男拔掉针头,用棉签按在出血处。

“多按一会儿,不流血了把棉球扔了就行。”

雀斑男刚交代完,耳钉男便迫不及待地喊道:“下一个,汤盛国!”

十多名“烂瓜”依次进入,和琼光磊一样,他们进去时都很紧张,可出来时却都谈笑风生。阿印给每位抽完血的“烂瓜”买了牛奶和卤蛋,吃了一个多月的“一清二白”,琼光磊看见卤蛋就如同猪八戒见到了人参果,成功人士“吃苦在前,享乐在后”的座右铭被他瞬间抛在脑后。两颗卤蛋、一瓶牛奶被琼光磊囫囵吞枣似的咽下,当他还想借势续上几个时,却被阿印以“吃多了不吸收”为由无情拒绝。

琼光磊郁郁寡欢地蹲在墙角,一个小时后,最后一名“烂瓜”抽血结束,阿印从采血医生手里接过了厚厚一沓人民币。

“这是你们抽血的补助,400毫升,每人600元,你们只要再来6次,就能凑齐会费。”

“一袋血能卖600元?”一名“烂瓜”很是惊讶。

“我要是一天卖一次,一个月就是小2万啊。”另外一名“烂瓜”也跟着应和。

阿印撇撇嘴:“别想那些没用的了,抽血伤身,还一天抽一次,你要是能扛住三天一次都算你命大!我就没发现有哪个行业能比直销赚钱,所以啊,抽血只是一种方式,攒够了会费做直销才是王道。”

听了阿印的一番说辞,“烂瓜”们纷纷点头称是。其实阿印心里明白,直销洗脑必须采用“圈养制”,一旦传销者过多接触外部环境,很容易从“谜之逻辑”中清醒过来,所以除非万不得已,否则阿印坚决禁止“白瓜”“烂瓜”与外界接触。这也是琼光磊多次提出去银行均被阿印拒绝的主要原因。

十多名“烂瓜”两两一组慢悠悠地走回“白瓜营”,阿印把钱揣进口袋,约定3天后进行第二次抽血。

二十一

卖血归来的“烂瓜”们异常兴奋,他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构想着攒够会费后的发财美梦,琼光磊是听在耳内,急在心中。拉不了人入会,他最多只能成为普通会员,那些大佬分享的成功经验,在他这里只能付诸东流。

这一夜,琼光磊彻底失眠,他整晚都在惦记那个“鱼塘”。阿印每天都会从外面带来新人,而新人听完课后很快又离开院子。在琼光磊眼里,他们都是掌握了“钓鱼技巧”的人。琼光磊现在的心情就像是站在鱼塘边看别人抢钱,如果他再想不出办法成为更高级的会员,那些白花花的银子将彻底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不知何时,窗外响起了鸡鸣声,勤奋的“烂瓜”们从睡梦中醒来,他们端坐在床头开始一遍又一遍地朗读《直销口诀》:

“十年打工一场空,只有直销成富翁。

“中华儿女千千万,张三不干李四干。

“干的干,看的看,干的赚了几百万,看的还是穷光蛋。

“大多数人没主见,怕吃亏,怕受骗,结果财富靠边站。

“国家政策在改变,传统生意不好干。

“抱团取暖是关键,加入直销努力赚!”

朗读声很快连成一片,渐渐地屋内所有人都跟上了第一个人的语速,多人发声让口号越喊越亮,半个小时后,包括琼光磊在内的所有“烂瓜”都热情饱满地高举拳头,发出成功者的呐喊。

早上8点,阿印像往常一样送来两筐馒头,所有人排成一排逐个儿领取,当队伍排到琼光磊时,阿印说:“你吃完饭跟我走一趟。”

琼光磊露出一丝恐慌:“走?去哪里?”

“你先别问这么多,把行李收拾好。”

“你是不是要赶我走?”琼光磊的语气中充满了哀求。

阿印有些不耐烦:“回头我会告诉你原因,下一个。”

来到“白瓜营”这么久,阿印对谁都客客气气,今天阿印的态度,让琼光磊有些惴惴不安。

“一清二白”的早餐琼光磊无心去品尝,他如临大敌般蹲在墙角等待阿印召唤。竹筐中的馒头很快发完,阿印对其他人交代了几句,便朝琼光磊走了过来。

“为什么不收拾行李?蹲在这儿干吗?”

“难道你真要赶我走?”

阿印长叹一口气:“不是我要赶你走,是有人要把你拉走,这个人我得罪不起。”

“谁要把我拉走?”

阿印没有回答,他转而问道:“光磊,你实话告诉我,你到底有没有得罪过他们?”

琼光磊一脸无助:“他们?谁们?我一下火车就被你带到了这里,我连院子门都没出过,能得罪谁?”

阿印重重地点了点头:“行,我知道了,你赶紧去收拾行李吧,我把你带到地方再说。”

见没有回旋余地,琼光磊就是再想赖在这里,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背着行囊从屋内走出,室友们用一首吕方的《朋友别哭》为他送别。

“有没有一扇窗/能让你不绝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来像梦一场/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输/有人老/到结局还不是一样/有没有一种爱/能让你不受伤/这些年堆积多少/对你的知心话/什么酒醒不了/什么痛忘不掉/向前走/就不可能回头望/朋友别哭/我依然是你心灵的归宿/朋友别哭/要相信自己的路/红尘中/有太多茫然痴心的追逐/你的苦/我也有感触……”

歌声越唱越大声,但终究还是没有盖过摩托车的轰鸣,琼光磊和室友逐一握手后挥泪离开了这里。

阿印载着琼光磊在迷宫似的街巷中来回穿梭,一个小时后,两人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一个比“白瓜营”还要大一倍的四合院。

“到了,咱们进去吧。”

琼光磊提着包裹跟在阿印身后,院子中有男有女,人声嘈杂,目测有五六十号人,和“白瓜营”不同的是,这里的人各个无精打采、面黄肌瘦,他们或坐,或躺,或倚着墙根,像极了清末的大烟鬼。在这里,琼光磊没有受到像“白瓜营”那样隆重的迎接,院子中那几双空洞无光的眼睛也只是在他身上瞟了几眼便转向别处。

“别愣着,跟我过来。”阿印拉了拉琼光磊的衣袖,将他拽进了最里侧的一间平房内。

“仝爷,您要的人我给您带来了。”

琼光磊注意到,阿印说话时身子微微前倾,他就是再笨也能猜到面前的仝爷绝对是个大人物。

“嗯!”仝爷点点头,“人你就留下吧。宽仔。”

“仝哥,您吩咐。”

“带阿印去领税(钱)。”

宽仔伸出左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这边走。”

阿印没有多说一句,转身离开,屋内只剩下琼光磊和仝爷两人。

“不要紧张,我对你并没有恶意。我叫仝晖,北方人,道上的人都习惯喊我仝爷。”

对方轻松的语气,让初来乍到的琼光磊安心不少。刚进来时,他一直弓着身子,并没有看清对方的长相,当判定对方真的没有恶意后,他这才敢正视对方。这不看不知道,面前这位仝爷最多也就30岁出头。琼光磊虽然没混过社会,但是他没少听说关于黑社会的种种,俗话说:“江湖无大小,看谁混得好。”既然阿印能毕恭毕敬地喊对方“爷”,那这个人在江湖上的地位指定不低。

琼光磊憋了半天,吐了一句话:“仝爷好,我叫琼光磊。”

“兄弟,屋里就咱两个人,不必客气,今天把你找来,是有一事相求,请兄弟务必答应。”

“仝爷,只要不违法,什么事都好说。”

仝晖微微一笑:“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绝对不违法,这点你可以放心。”

“只要不违法,我什么都能干。”

仝晖从身后掏出了一份检测报告,报告抬头的地方赫然写着琼光磊的大名。

“这个是……”

“是你的血液检测报告,你的血型是Rh阴性血,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熊猫血’。”

琼光磊从小到大没去过正规医院,就算仝晖讲得如此直白,他还是一脸茫然。

“这么跟你说吧,你这个血型极为稀少,除了我老婆,你是我一年内见过的第二个‘熊猫血’。”

“仝爷,我没测过血型,里面的道道我也不懂,您就说这‘熊猫血’能帮您干啥吧。”

“帮我救命。”

“救命?”

仝晖重重地点了点头:“屋里就咱两个人,有些事我也不瞒你。6年前,我老婆怀了个孩子,可没想到从怀孕24周开始就大出血,只能住院保胎。经医生检查,她的血型是Rh阴性血,这种血型很稀少。而且我老婆从小就和家里断了联系,父母指望不上。为了能找到血源,我联系了所有大医院的血库,都没有存血。后来因为没有血,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孩子没了胎心。自从孩子被引产后,我就发誓,绝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于是我做了‘血头’。”

“仝爷,‘血头’是什么?”

仝晖指了指门外:“看见院子里的那些人了吗?”

“看见了。”

“他们都在等着输血,而‘血头’的工作就是负责给他们联系买家。”

“卖……血?”

仝晖没有避讳:“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琼光磊恍然大悟:“难怪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样子,原来都是在休养身体等着卖钱。”

“出来闯社会,谁能没个难处,我的工作就是帮他们牵线,卖个好价钱,好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

此话一出,琼光磊对仝晖肃然起敬,他竖起大拇指:“仝爷,您是大善人!”

仝晖摆了摆手:“客套话咱先不聊,我还是想和你聊聊正事。”

“嗯,仝爷您接着说。”

仝晖给琼光磊让了支烟,继续说道:“我本以为干了这行,找血源就会简单得多,可后来我才知道,Rh阴性血的血源真是可遇不可求。其间我也找到过几个,可无奈的是我和我老婆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正常受孕,这事一拖就拖了6年。我今年三十有六,我老婆只比我小一岁,医生说,女人年龄越大,就越难受孕。权衡利弊之后,我和我老婆去做了试管婴儿,可没想到的是,怀孕21周我老婆又查出是前置胎盘,医生说,胎儿发育完全之后,只能通过剖宫产的方式分娩。你也知道,一旦手术中大出血,没有足够的血源供给,我老婆可能会死在手术台上,所以到时候如果需要血,希望兄弟能帮个忙。”

琼光磊也是性情中人,听仝晖说得如此推心置腹,他把袖子一撸:“仝爷,既然是救嫂子的命,只管抽就是!”

“谢谢兄弟,只要母子平安,我仝某定会重谢。”

琼光磊把胸口拍得“啪啪”响:“啥谢不谢的,救命要紧!”

仝晖双手抱拳,接着他朝门外喊道:“宽仔!”

“仝哥,您说。”

“你那屋正好空张床,光磊兄弟就住你那儿,今后他的衣食住行你一定要给我安排好。”

“放心吧,仝哥。”

二十二

走出房门,宽仔把琼光磊带到了院子的另一个拐角,这里也有一间平房,里面的布局和宾馆标准间如出一辙。

“以后咱俩就凑合住这里了,环境比较简陋。”

“没有,比我之前住的10人间要好很多。”

“我叫熊宽,是仝哥的把兄弟,排行老三,平时他们都喊我‘宽仔’或‘三哥’。”

“宽哥,我叫琼光磊,你比我年纪大,喊我‘光磊’就成。”

熊宽扔给琼光磊一支烟:“你的身份证我看过,也大不了几岁。对了,你之前是干啥的,为啥要跑去做传销?”

琼光磊连忙纠正:“不是传销,是直销!”

熊宽点点头:“我知道,一个意思。”

“这怎么能是一个意思?”

熊宽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再纠缠下去:“对,是直销,不是传销。来,说给我听听,你之前是干啥的,为啥要跑去干直销?”

琼光磊很实诚,对陌生人也没什么防备,除了从家里偷钱那点儿破事没说外,其他的全都竹筒倒豆子似的,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熊宽。熊宽是个社会人,察言观色是他在社会上立足的基本技能。琼光磊说话时,熊宽就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多年的经验告熊宽,琼光磊绝对是个没有心机的实在人。

听他说完,熊宽微微一笑:“看来阿印这小子这么多年还是用老一招儿。”

“老一招儿?宽哥你什么意思?”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晚上你跟我走一趟就明白了。”说完熊宽不再解释,独自躺在床上看起了电视。

见对方不想再浪费口舌,琼光磊也把注意力集中在了电视上。电视里播放的是当年TVB最火的犯罪剧《法证先锋》,琼光磊刚看了没两集便被剧情深深地吸引住。人一旦集中精力,时间便会过得飞快。

“光磊,别看了,是时候出发了!”听见门外熊宽的吆喝,琼光磊这才注意到屋外天色已深。

院子车棚中停了一辆黑色桑塔纳轿车,熊宽拉开车门,示意琼光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

“宽哥,我们去哪儿?”

“带你故地重游。”熊宽拧动钥匙,轿车在巷子中七拐八拐,朝火车站的方向驶去。

如果换成其他人,差不多就该猜出了熊宽此行的意图,然而被深度洗脑的琼光磊还是一脸茫然地坐在副驾驶。熊宽今天的所作所为,其实全都授意于仝晖。琼光磊做的是传销,这一行在社会上只能算是入门级偏门。有句话说得好:“所有赚大钱的方法都写在《刑法》上了。”而传销在当年还算不上违法行为,这行资金流水虽然大,但是由于参与人数众多,也最容易出事。偏门中,做传销最多只能算得上“薄利多销”。熊宽做的是卖血的行当,其中最不缺的就是急于筹钱的传销者,接触多了,他对传销者自然也相当了解。

传销的精髓在于“洗脑”,那些被彻底“洗脑”的人,往往被人卖了还会乐呵呵地帮别人数钱。依照熊宽的经验,要判断一个人被“洗脑”的程度,只需要观察对方的眼睛,那种异常渴望又兴奋的目光并不是一个正常人的情感流露。对于琼光磊,熊宽只要瞟一眼就能看出他已被深度“洗脑”。

仝晖是熊宽的大哥,他的家事熊宽是一清二楚。那时候网络不发达,人的思维也没有现在的人开放,再加上媒体过分渲染“献血会增加感染艾滋病的概率”,这使得敢自愿献血的人寥寥无几。而在这些人中,想找到罕见的“熊猫血”,简直是大海捞针。

虽然概率小,但是不代表找不到,可关键就在于任何行业都存在竞争。仝晖作为外地人,虽然能力不容小觑,可背后想捅他刀子的人也不在少数。在文州,只要是靠“血”吃饭的大小“血头”,几乎都知道仝晖在找熊猫血,那些背地里耍阴招儿的“血头”,只要发现熊猫血,要么高价垄断,要么就掐断血源,这使得仝晖苦苦寻了一年,也没有着落。

仝晖是社会大哥,最讲究江湖面子,那些在网上发帖求助的事,普通人可以干,但作为“血头”的他绝对干不出来。他做人的原则是,用关系摆不平的事,那就用钱摆平。在遇到琼光磊之前,仝晖已花高价从外省“订”了一个“血奴”。

“血奴”从字面上便可以理解,与其他卖血者不同的是,“血奴”只为单独的受血者服务;他的优点是可以保证血液中不含有任何病原,而且还可以根据受血者的要求,服用特殊的食物和药品,用于增加血液中某种物质的含量。既然是点对点服务,那价钱自然也高得离谱。在黑市,普通血型的“血奴”每200毫升的售价为800元至1000元;稍微紧缺一些的血型,都在2000元左右,而“熊猫血”的“血奴”绝对是可遇不可求,黑市价更是飙到每200毫升1万元,就这还是有市无价。而仝晖联系的“血奴”,要价高达每200毫升2万元,是医院价格的10倍。

虽然找到了血源,不代表危险已经解除,每个人的极限供血量是1000毫升,如果在分娩的过程中,遇到大出血等紧急情况,1000毫升也是杯水车薪。琼光磊的出现,等于让仝晖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

把琼光磊招来之前,仝晖把他在文州的底细调查得一清二楚。琼光磊没有卖过血,血源比那位外省的“血奴”强上不知多少倍,而且琼光磊年轻,造血细胞有很强的活力,他的血被血贩子称为“金血”。有了琼光磊,那位不知卖过多少次的“血奴”肯定要往后排了。

而就目前看来,琼光磊唯一的瑕疵就是被传销组织“洗脑”太深,为了稳妥起见,仝晖当然不会让他“身在曹营心在汉”,为了彻底让琼光磊认清传销的本质,他特意安排熊宽给他来一场“反洗脑”。

二十三

20分钟后,熊宽把车停在了火车站东侧的巷口附近。

“这里是不是很熟悉?”熊宽问。

琼光磊眯起眼睛,仔细地瞅了瞅:“嗯!一个多月前我刚下火车就被几个妇女拉到了这里,好在当时遇到了阿印,否则我就被她们给抢了。”

熊宽“嘿嘿”一笑:“他们的老大是不是叫‘崩牙’?”

“崩牙?”琼光磊嘴中喃喃自语,很快他灵光一现,拍着大腿说道,“对对对,就叫‘崩牙’。”

“好,别吱声,好戏一会儿就上演。”

说完,琼光磊在熊宽的示意下坐在了后排座,这样从外面就很难看见车内的情况。没过多久,车外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嘈杂声:

“小伙子,住店吧,我们那儿有漂亮的小姑娘,保证你满意!”

“对呀,对呀,我们那里的小姑娘既热情又奔放,保证你快活的啦!”

琼光磊:“这几个人我……”

熊宽:“嘘,别说话。”

“干什么的?快给我放手!”

从声源判断,说话的人就在轿车外不远的地方,琼光磊透过车窗,刚好看见了阿印的影子。

之后发生的一切,和琼光磊一个多月前的记忆完美重叠,待阿印骑车把人带走后,举牌的几位妇女又重新回到了出站口的位置。

熊宽惬意地点了支烟:“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琼光磊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怎么和我的遭遇那么像?”

“什么叫像,简直一模一样好不好!”熊宽重新拧动钥匙,把车开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传销这一行在我们眼中是不入流的偏门,火车站的妇女叫‘哨姐’,来接你的阿印叫‘渡客仔’。‘哨姐’长期盘踞在火车站,她们的眼光很毒,一眼就能看穿人的身份,而那些从外地来的打工仔在她们口中叫‘货’。文州大大小小的传销组织有上千个,很多组织都是从‘哨姐’手里拿‘货’,成群结队的‘货’由较大的传销组织吞并,像你这种落单的‘货’则留给阿印他们这种小的传销组织。如果你留心观察,会发现阿印每次带新人都是在晚上11点左右,有时候一晚上只带一个,有时候一晚上能带回去好几个。”

“没错,阿印都是晚上带人回来。”

“那是因为各个传销组织之间有时间分工,来文州找工作的人很多,‘哨姐’每个小时都能抓到‘货’,为了让众多的传销组织都有稳定的‘货源’,他们会自行约定时间,比如晚上11点到凌晨1点这两个小时的‘单货’,都是供给阿印所在的传销组织。

“他们的手段很简单,总结起来就八个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像你这种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最容易相信别人。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与你建立信任,然后把你一步步拉进传销组织。”

熊宽掐灭烟卷接着说:“你们的会费是3800元,分什么普通会员、VIP会员之类的,按照他们的要求,你交了3800元以后,再拉5个人进来,就能坐着分钱。可你想过没有,加上你,6个人的钱一共是多少?22800元,而你达到目标,你能分多少?1900元,连个零头还不到,剩下的2万多去哪里了?还有,你怎么能保证你拉来的人就一定能发展下线?如果发展不了,你只能再骗其他新人,等你把亲戚好友都坑一遍你才发现,大钱都落入了别人的腰包,你连零头都拿不到。等你明白过来,为时已晚。

“对于那些没钱入会的‘烂瓜’,男的他们会组织卖血,女的则被怂恿卖淫,更有甚者还会让你器官移植,什么卖肾、割肝、眼角膜捐献都是常事。一旦有人走到这一步,就等于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听完此番话,琼光磊面无血色,若不是亲眼见到、亲耳听到,他就是打死也不会想到“直销”的背后隐藏的秘密是如此骇人听闻。

熊宽换了个话题:“仝哥把嫂子的事和你说了?”

“说了,嫂子三个月后生产需要血。”

“仝哥为人仗义,我之所以冒着被人指责的风险告诉你实情,也是仝哥的意思。他看你为人忠厚,不想你这么年轻就误入歧途,说白了,仝哥就是想拉你一把。”

琼光磊一个农村娃,能被社会大哥如此看重,也算是祖坟冒青烟了。听熊宽这么说,琼光磊连忙作揖:“谢谢仝哥,谢谢宽哥!”

“没什么谢不谢的,咱都是外地人,能在文州遇到也是缘分,嫂子的事还要拜托你,只要嫂子平安,以后跟着仝哥,大富大贵不敢说,最起码比做传销要好上百倍。”

“宽哥,你放心,只要我琼光磊还有口气在,我就不会让嫂子出事!”

二十四

对仝晖来说,琼光磊的利用价值很大,帮忙献血的事先不说,单把他圈起来当“血奴”,一年也有不菲的收入。所以仝晖为了把琼光磊留下,可谓是费尽心机。按计划,他先是安排熊宽给琼光磊“反洗脑”,让对方心存感激,打了一手感情牌。可俗话说得好:“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感情再好也不能当饭吃,没有“经济基础”还谈什么“上层建筑”。仝晖深知要想让一个人对他死心塌地,一定要让对方有利可图。所以在收买人心后,他准备拉琼光磊入伙。

所谓“气赖生命之根,血赖生命之源”,血在人体中承担着运送氧气和营养物质的重要作用,人一旦失血超过30%便会危及生命。正常人可能很少遭遇失血性休克,可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血液是他们续命不可缺少的“良药”。然而血液在各个医院永远都是供不应求,不管什么时候,“血库告急”似乎已是一种常态。除非危及生命,医院才会紧急调用少量库存,那些住院输血的普通病人,医院通常会让患者采用“互助献血”的方式来解决血荒。

所谓“互助献血”本意是鼓励患者的亲朋好友帮忙献血,想法虽好,但实施起来却相当困难。举个例子,按照每人每次献血不超过400毫升来计算,那么一个住院输血的普通病人最少需要2至3人轮流献血才能完成治疗。这种情况对住在医院附近的病人来说似乎问题不大,可对那些进城求医的患者来说却成了迈不过去的坎儿。自己住院,还要拉着亲朋好友输血,对“人情淡如水”的社会关系来说,操作起来十分困难。在“供求关系”极度不平衡的情况下,“买血”成了解决问题的捷径。

在南方城市,私立医院遍地开花,由于承包者舍得花钱,很多私立医院的名声远远超过公立医院,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便是“莆田系医疗”。私立医院和公立医院最大的区别在于管理制度。“私立”大多采用的是绩效制,绩效工资和医生的业绩直接挂钩,医生每开一味药、每做一台手术都会有相应的提成。在很多私立医院,把患者信息贩卖给血贩子已是公开的秘密。

对患者来说,买血可以解决燃眉之急;对医生来说,供血可以拿到高额的提成;对卖血者来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解决经济拮据的窘境。所以纵观“卖血”的整个利益链条:一来不存在“强买强卖”,二来又能“多方获益”。因此这种“周瑜打黄盖”的黑色产业,只要能保证血液安全,几乎很少有人去举报。

卖血这种事,如果放在十几二十年前,是存在相当大的隐患的,而在检验技术成熟的当下,血液筛查已成为输血前的必经手段。毫不夸张地说,很多血贩子甚至会自购检验设备对卖血者的血源提前进行疾病检验,为的就是确保万无一失。

卖血这门行当,官方术语叫“有偿献血”,其有着严密的组织分工。一个完整的卖血组织,被称为“血帮”。在“血帮”中,排在第一号的叫“血头”,是“血帮”的“灵魂人物”,他主要负责疏通“供血渠道”。在利益链条中,“渠道”是决定组织收入至关重要的因素。假如“血头”可以疏通一家三甲级医院,那么一年的利润最少以千万起算。

金字塔的下一层是“血介”,是“血液中介”的简称,他们主要是从医院搜罗患者信息,帮助患者寻找“血源”并收取相应的费用,“血介”两个字的拼音首字母是“XJ”,行里的人为了掩人耳目,通常称呼“血介”为“老J”。

“老J”并不会单独行动,每次交易时还会带几个手下,一来是记录患者的用血量、用血时间以及用血次数等信息,二来是配合医院完成外来血液登记、检验等一系列工作。“老J”的手下多是组织中比较值得信赖的成员,由于要经常穿梭在医院病房之间,他们通常也会穿着白大褂。这些人闲来无事,经常自嘲自己的打扮像是做实验的小白鼠,所以在行里,他们常被喊作“血老鼠”。“血头”“老J”“血老鼠”,这三类人都活跃在医院内部,待“院内”一切搞定,就是“院外”大显身手的时刻。

等“老J”收了钱,“血老鼠”登记好患者需求,整理好的信息会第一时间传给院外的“血工”。在介绍“血工”之前,还必须提前解释一下“血种”和“血屋”。患者买血,为的就是救命,血源的及时性尤为重要,为了能保证血液及时调度,很多“血帮”会专门设置一个“血屋”,每个“血屋”中都寄养着大量靠卖血为生的“血种”(卖血者)。“血屋”可以给“血种”提供临时住宿和就餐服务,价格要比市场价低很多。

“血工”则是“血屋”的负责人,熟悉掌握每位“血种”的血型和健康情况,只要“血老鼠”报出患者需要的血型,能第一时间计算出“血屋”的活体存血量。当然,并不是所有“血种”都愿意住在“血屋”中,比如学生、服务员、小姐甚至一些蓝领、白领,他们会因各种各样的经济需求加入“血种”的队伍中,这些人大多会在“血屋”登记个信息,保证随叫随到。

“血工”除了要掌握“血种”的血源信息外,还要熟知每个人的健康状况,比如得了感冒、发烧、结核病等不宜输血的疾病的“血种”要及时更换,还有一些过度卖血的“血种”,要保证他们正常的休养时间。一个出色的“血工”可以保证一个卖血组织的“良性循环”,所以这个位置并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胜任的。

“血工”也有手下,被称为“血仔”。“血仔”的主要任务就是为组织源源不断地拉入更多的“血种”。网吧、游戏厅、酒吧、学校、工厂、办公大楼这些人流密集场所,都是“血仔”最活跃的地方。在他们眼里,任何人都有成为“血种”的可能。干这行的都知道,绝大多数“血种”第一次卖血是图个好玩、刺激,可等到真金白银递到他们手上时,他们才会觉得卖血是一个赚钱的捷径。

文州血市,每200毫升血液售价为400元,倘若一周献一次,一个月可以轻松赚到1600元,这笔钱对于很多学生和务工者,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所以只要有新的“血种”加入,这些人100%都不会只卖一次就收手,人性贪婪的本质,在卖血时表现得淋漓尽致。

卖血这一行当到底有多赚钱,我们可以算一笔账:在医院内,“老J”和患者约定的市场价格为200毫升1000元;这1000元中,科室医生会抽走100元,“血种”拿走400元,剩下500元便是组织的纯利润。

文州市一家中等规模的私立医院,每天血液的均需量在20000毫升上下,按照50%的购血量计算,只要“吃”下一家像样的医院,“血帮”一天便能售血10000毫升,纯利润折合人民币整整25000元,一年下来就是900多万元。

巨大的利润面前,自然存在激烈的竞争,在搞定“关系”的前提下,谁的“拳头”硬,那谁就具有核心竞争力。每个“血帮”中都有可以铲事的打手,他们被称为“血枪”,“血枪”的战斗力,直接关系着组织的稳定。

“血头”“血介”“血老鼠”“血工”“血仔”“血枪”“血种”,有了这七类人,才可被称为一个完整的“血帮”。

二十五

仝晖带领的“血帮”为北派,帮众均为性格刚烈的北方人,他们靠硬碰硬抢下了市区阳光医院的全部供血渠道。阳光医院是一家莆田系的综合性医院,规模接近“三乙”,日均供血量在8000毫升左右,靠着这一家医院,“北派血帮”一年赚个五六百万不在话下。钱来得容易,花起来也顺手,仝晖出手很大方,一年的利润中有百分之八九十都被帮众挥霍,帮派的大账,每年仅有不到百万入账,刨去买房置地,这些年,仝晖并没有多少积蓄。

仝晖有三个结拜兄弟,老二叫王玉,绰号“苞米”,是帮里的“老J”;老三是熊宽,他是帮里的头号“血工”;老四叫郭豹,绰号“金钱豹”,在帮里带领一群“血枪”。兄弟四人直接担任着“北派血帮”的核心要职。

仝晖有意拉琼光磊入伙,其实带有很强的目的性,按照仝晖的计划,一旦他老婆度过危险期,琼光磊便会立即成为“血奴”,当然,这一切必须在琼光磊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进行。

熊宽用了一夜时间给琼光磊介绍“血仔”的注意事项和操作流程。理论知识讲解完毕后,他又亲自带着琼光磊实际操作。不试不知道,熊宽惊奇地发现,琼光磊一点就透,绝对是一个“可塑之才”。经过几天的试练,琼光磊不仅掌握了要领,还学会了举一反三。

通常情况下,“血仔”发展“血种”的方法多是印制一些小卡片硬塞在对方手中,而这些卡片有80%都会被对方直接扔掉。琼光磊觉得,这种方法虽然操作方便,但是绝不可取。他认为,除非是逼不得已,否则没人一上来就愿意通过卖血的方式换取现金,其间要有一个从抵触到接受的过程。所以送出去的东西绝不能让人看一眼就扔,要让对方有长时间保留的欲望。于是,琼光磊提出“针对不同人群送出不同礼品”,比如针对学生群体,可印制一些鼠标垫、记事本、笔袋;针对农民工群体,可送一些铁质饭盒、塑料水杯;针对网虫,可定制一些相对高端的打火机等。

当然,送这些实用的东西,无形中会增加成本,但琼光磊认为,这种方法实际上是把“普遍撒网”变为“重点抓鱼”,比如学生群体中,那些衣着光鲜、花钱如流水的学生就没必要送;农民工群体中,那些年龄过大、身体消瘦的人也没必要列入其中。这样一来,总的成本实际上并没有太大变化。琼光磊的建议在理论上完全行得通,但实际操作中是否可行,还有待考证。

经过一个多月的尝试,琼光磊的“接种率”(每100人中愿意卖血的人的概率)竟高达60%,这让很多老资格的“血仔”都感到汗颜。其实很多事不是做不好,而是缺少“敢第一个吃螃蟹”的勇气。琼光磊的成功,让很多帮众对他刮目相看。

“血帮”与医院合作的前提是有充足的血源。一旦哪个“血帮”的血源出现供给不足,便会影响“血帮”的声誉,所以“血种”是一个“血帮”赖以生存的基础,对“血帮”来说,“血种”多多益善。有了充足的血源,“血帮”还能开展多元化经营,比如和血站合作,和社区卫生院合作,甚至还可以和别的“血帮”合作。“血源”等于“财源”,这一点毋庸置疑。

仝晖带领的“北派血帮”最高的“接种率”也不过15%左右,没想到琼光磊的加入,竟然把“接种率”小范围提升了几倍。这其中的巨大利润,让仝晖为之心动。在熊宽的建议下,仝晖特批,由琼光磊做讲师,给帮里的所有“血仔”授课,介绍成功经验。琼光磊搜肠刮肚,把自己认为正确的种种建议写在黑板上供众人探讨。俗话说得好:“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那些不成熟的建议在众人的讨论中逐渐完善。

仝晖本着“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的决心,加大投资力度,针对不同人群,开发更多实用性的赠品,例如送给火锅店的手机套,送给洗脚屋的棉袜,甚至连小美容院用的安全套都能看到“北派血帮”的广告。经过一个月的尝试,“北派血帮”的总体“接种率”得到了大幅度提升。立竿见影的效果,让仝晖大喜过望,琼光磊的地位在他心里也得到了进一步提升。

二十六

仝晖作为老大,一向赏罚分明,琼光磊这次为帮派出力,理应重赏,可仝晖所有的计划都被老婆产前突然出血给打乱了。

“怀孕36周,全置型前置胎盘,胎盘覆盖整个宫颈内口,现在必须施行剖宫产,否则胎儿随时有窒息的可能。”说话的是阳光医院妇产科史主任,和仝晖也算是老交情。

“史大夫,孩子现在怎么样?”

“胎心率正常,我们要立刻进行手术,你赶紧去准备手术用血。”

“需要多少?”

“先准备1000毫升,要快。”史主任说完,焦急地走进了产房。

“阿宽!”仝晖站在走廊里喊道。

“仝哥,我在!”

“抓紧时间安排输血,1000毫升光磊一个人顶不住,赶快派车把外省的‘血奴’给我接来。”仝晖心急如焚,他怎么也没想到产期会提前4周,为了这个孩子,仝晖和老婆努力了6年,如果这次还保不住,那他将永远失去做爸爸的权利。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北方人最忌讳“断子绝孙”,觉得如果自己连个后代都留不下,就算是混得再好,在列祖列宗面前也没有任何颜面。他和“血奴”约定的时间还有3周,那么远的距离,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血奴”能否及时赶到,还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此刻的仝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无助。

熊宽十几岁跟着仝晖,从打野架、放“爪子”、开赌场,到现在建“血帮”,他们这群外地人能在这座城市立足,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可他从未见过仝晖像今天这样不知所措。熊宽也知道大哥在担心什么,“血帮”靠“血”发家,不管“血种”身体多么强壮,一次性抽血也绝对要控制在600毫升以下,否则很容易闹出人命。仝晖的老婆是紧急入院,能第一时间提供血源的只有琼光磊,而对一台手术来说,600毫升绝对是杯水车薪,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先让琼光磊顶600毫升,然后再把外省的“血奴”接过来,补600毫升,有了1200毫升的补给,就算不够,也不会危及生命。可手术能不能等到“血奴”赶到,谁也不能打包票。但不管怎么说,琼光磊的血必须第一时间送进手术室。

经过几个月的洗礼,现在的琼光磊稚气已脱,完全是一副社会人的做派,当得知嫂子产前出血时,他第一时间赶到了阳光医院门口的义务献血车里。车是“北派血帮”打的幌子,为的就是给“卖血”加一套冠冕堂皇的外衣。

熊宽走出医院,来到献血车前,他刚想掏出电话,便看见琼光磊已在车里做输血准备。

“光磊,你来了?”

“嗯,来了有一会儿了。嫂子需要多少?”

“1000毫升打底,仝哥说最多给你抽600毫升,剩下的600毫升等外省的那位到了再补上。”

“外省的那位?他可住在500公里开外,就算是一路闯红灯,没个七八个小时也赶不过来。”

熊宽长叹一口气:“没办法,谁能料到嫂子是突发性大出血,完全没有任何准备。”

琼光磊撸起袖子:“宽哥,先别说这么多了,把我的600毫升先抽了,给嫂子送上去,救命要紧。”

熊宽没有拒绝,他吩咐负责抽血的小弟,拿出3张身份证开始登记。按照规定,进入手术室的每一包血都要实名登记,并填写“互助献血登记表”。每张身份证一次性献血量为“200至400毫升”,熊宽用3张身份证登记,就是要把600毫升分3次抽取,这样每次200毫升,出现紧急情况可以及时处理。当了这么久的“血仔”,琼光磊自然懂得熊宽的良苦用心。

这几个月两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说没有一点儿兄弟情义纯属扯淡,何况琼光磊还出谋划策提高了“血种”的接种率,在熊宽心里,琼光磊就是自己人,他当然不希望对方出现任何闪失。

在“血屋”里,熊宽是琼光磊最为仰慕的大哥,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他竟然还要提出分3次抽血,就算琼光磊再傻,也能感觉到熊宽的真情实意,看着3份“互助献血登记表”已填写完毕,琼光磊撸起袖子,做好了抽血的准备。

二十七

很快,第一个200毫升抽取完毕,熊宽见琼光磊面不改色,直接吩咐抽取了第二袋。可一次性抽完400毫升后,琼光磊突然感觉有些眩晕,他使劲儿闭了闭眼,当感觉身体稍微恢复一些时,他说:“把剩下的200也抽了。”

当小弟正准备换血袋时,被熊宽一把挡了下来:“让光磊休息一会儿,我先把这两袋送上去,实在不行再抽第三袋。”

琼光磊还要坚持,熊宽厉声喝道:“行了,别说了!一切按我说的办,赶紧吃两片硫酸亚铁缓缓,我一会儿再下来!”

熊宽说完,拨通了“苞米”的电话,刚抽的两袋血还需要他的运作才能顺利送进手术室。

熊宽:“二哥,血抽完了,400毫升。”

“苞米”:“怎么才400毫升,我刚才听史主任说了最少需要1000毫升!”

熊宽:“我知道,我正在想办法。”

“苞米”:“外省的那家伙来了吗?”

熊宽:“跟那边联系了,对方出车正往这边送,我们的人已经在高速口等着了,只要见到人,一路闯红灯赶过来。”

“苞米”:“500多公里,最快也需要三四个小时,这可怎么办?”

熊宽:“二哥,先不说这些,把这400毫升给嫂子送进去要紧。”

熊宽用的是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山寨机,外音比“免提”都大,两人的对话,真真切切地落到了琼光磊的耳中。待熊宽的身影消失在献血车外,琼光磊也是感慨万千。

自从来到“血帮”,他是要吃给吃,要穿有穿,而且帮里每月还会给他3000元零花钱。琼光磊作为地地道道的北方人,最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在他受骗最深的时候,是帮会拉了他一把;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是帮会给他吃穿。现在嫂子有难,让他坐视不管,他压根儿做不到。

琼光磊琢磨着,自己是年富力强的精壮汉子,怎么着也比孕妇能扛,与其让孕妇母子冒生命危险,还不如由他来担风险,这样兴许能拖到外省“血奴”赶到。

想清楚后,琼光磊灌下两袋牛奶,对旁边两位身穿白大褂的兄弟说道:“哥们儿,再给我抽600毫升。”

“你说什么?你已经抽400毫升了,还抽600毫升?你不要命了?”

“刚才的电话你们没听见?两条人命在手术室里等着我的血,我没事,尽管抽!”

“一次性抽血1000毫升,绝对是要人命的,你也别难为我们了。”

琼光磊尽量压制住内心的急切,他用商量的口吻说道:“这样,我用手机录音,证明是我让你们抽的,出了事我自己一个人承担。而且我也不让你们干什么,只要给我绑根皮条,剩下的我自己来。”

听他这么说,两人面面相觑,也不言语。

“别磨磨叽叽的了,万一嫂子下不了手术台,你俩能不能担待得起?而且我又不让你们承担责任,你们怕什么?”琼光磊说完打开了手机录像功能,对着镜头说道:“我琼光磊自愿抽血600毫升,发生一切后果,与旁边两位兄弟无关,责任由我一个人承担。”

说完,他看着两人:“还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填3份表,600毫升分3次抽!”

“兄弟够仗义,我帮你抽!”

第一个200毫升抽完,琼光磊感觉到身体有一丝凉意。他休息了10分钟,又吞了两片硫酸亚铁,很快,开始抽取第二个200毫升。

短短的3分钟,琼光磊感觉每秒都是那么漫长,胸腔内的五脏六腑仿佛失去了动力,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是那么艰难。连续抽了800毫升,他开始出现口唇发紫、失血眩晕的症状。

“把空调给我打到热风,我休息一会儿再抽200毫升。”

“哥,不能再抽了,再抽你真的就没命了!”

琼光磊摆摆手:“没事,我心里有数,你现在联系二哥,让他把这两袋血先送进去,我等会儿换只胳膊,再抽200毫升。”

“哥,你放心,我现在就联系!”

男子拨通电话,还没开口,对方就叫骂起来:“现在给我打什么电话,你嫂子现在急需用血,老子正联系人,没事不要给我打电话!”

“‘苞米’哥,有血了,有血了!车里的这位兄弟,刚才又抽了400毫升!”

“谁?”

“就是那个叫琼光磊的兄弟。”

“这家伙不要命了,连续抽800毫升?”

“我也劝他不要抽,可就是拗不过他,这哥们儿绝对是条汉子。”男子说着瞥了一眼琼光磊,“不过现在看他气色还行。”

“行个屁,你抽800毫升试试!先不说别的,抓紧把血给我送来,救命要紧!”

男子挂断电话,提着塑料箱朝住院部奔去。

此时车内只剩下琼光磊和另外一名男子,琼光磊说:“我休息得差不多了,把最后200毫升也给我抽了。”

“哥,不能再抽了,真的会出人命的!”

“让你抽你就抽,别磨叽,我能扛住。”琼光磊指着头顶的时钟,“外省的那位估计还有一两个小时就到了,没事。”

“哥,我这人没服过谁,你算是第一个!”男子朝琼光磊一抱拳,接着把针管刺入了他的左臂。

最后的200毫升抽完时,琼光磊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发现男子的身影在他的视线里逐渐变得模糊,他能感觉到有人在使劲儿摇晃他的身体,可无论对方用多大的劲儿,他竟连张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次醒来时,琼光磊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从血袋中流出的鲜血,正一滴一滴地流入他的血管,他努力睁开眼睛,发现仝晖、“苞米”、熊宽、“金钱豹”四兄弟寸步不离地围在他的身边。

“仝爷。”

琼光磊的轻声呼唤,让兄弟四人如触电般起身,仝晖第一个冲到他面前:“兄弟,你醒了?”

“嫂子和孩子怎么样?”

仝晖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手:“多亏了你,要不然娘儿俩都下不了手术台!”

“没……事……就……好。”

“男孩,五斤四两,很健康,你嫂子伤口已经缝合,观察一周就能出院。”

琼光磊面带微笑,冲仝晖点了点头。

“兄弟,老哥我欠你两条命,以后你跟着我,只要有肉吃,我绝对不会让你喝汤!”

“谢谢仝爷。”

“你刚醒,不要太劳累,等你恢复得差不多,我安排医院给你做一个全身检查,只要发现哪里有问题,花再多的钱我也会给你治好,你就安心养身体,剩下的交给我就行。”

“嗯。”

简单交谈之后,四兄弟离开了病房。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琼光磊依稀感觉到,通天大道正向他敞开大门。

二十八

各种高价营养液打了一周后,琼光磊渐渐恢复了体力,在仝晖的安排下,医院给他做了一个从头到脚的全面检查。对检验科的医生来说,琼光磊就是一块肥肉,既然买单的不差钱,为了提成,当然是有什么项目上什么项目,就在琼光磊觉得那上万块的检查费要打水漂时,他接到了遗传科打来的电话。

“你叫琼光磊?”一位年过花甲的医生放下手中的检验单问道。

“是我。”

医生拿起老花镜架在鼻梁之上:“把你的双手摊开,我看看。”

琼光磊虽然不知道要闹哪样,但他还是按照医生的要求掌心向下伸出双手。

医生反复观察后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你的手指指甲比正常人要厚而且发黄?”

“我从小就这样,随我妈。”

“你母亲现在人呢?”

“死了。”

“怎么死的?”

“得病死的。”

“得什么病死的?”

“村里的医生也没看出是什么病,就知道她的肚子越来越大,到后来大到要炸开一样。”

“那是胸腔积液,看来检验报告上的结论没错,你母亲死于黄甲综合征。”

“黄甲什么征?”

“黄甲综合征,又叫慢性遗传性淋巴水肿,虽然没有研究能证实这种病与遗传有关,但是大部分患者都有家族遗传史。它是一种慢性病,患者在青壮年时只需口服维生素E便可治疗,但到了后期,患者常会伴有胸腔积液,这时候除了服药外,还需要抽液治疗,如果抽液不及时,很容易危及生命。”

琼光磊突然想起母亲死亡时的惨状,他脸青唇白地问道:“医生,你是说我也得了这种病?”

“从检验报告和你口述的家族病史来看,基本可以确诊。”

“那我还有几年活头?”

医生摆摆手:“小伙子,你不要紧张,回去坚持服用维生素E,到了后期多准备些钱抽液就行,这种病和糖尿病差不多,只要有钱就死不了。”

听医生这么说,琼光磊稍微好受了一些,他长舒一口后,接着又问:“那我什么时候需要抽液治疗?”

“这个因人而异,我也不好说。”

“那多久需要抽液一次,一次的费用是多少?”

“抽液的时间间隔,要看后期的病情,不过抽液的费用并不是很高,一次下来总的花费也不到1000元,一般人都承受得起。”

“那还好,那还好。”琼光磊嘴中喃喃道。

“小伙子,先不要有思想负担,我给你开点儿药,你按时吃,就算是之后病情有所加重,只要能保证按时抽液,问题也不大。”

“谢谢医生,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你说。”

“这个病能不能帮我保密?我不想让周围的朋友替我担心。”

医生点头表示理解:“好,我尊重你的意愿,那这样吧,我就不从医院系统中给你开药了,你出医院南门左转进一个胡同,里面有一家名叫新纪元的药房,你拿着药单去那里买药。”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琼光磊双手接过,鞠躬致谢后离开了诊室。

自己患病的事,琼光磊之所以不想对外公开,还是怕帮里的人对他另眼相看。他如今在帮里当“血仔”,每月最少有三四千的收入,到时候真需要抽液治疗,这些钱也足够应对,思来想去,琼光磊也就没把病当回事。

二十九

身体完全恢复后,琼光磊办理了出院手续,仝晖在市区最豪华的饭店摆了一桌宴席,给他接风洗尘。为了救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这种精神足以让帮里的所有人钦佩。当天晚上琼光磊被请上了主位,帮里的要员纷纷举杯敬酒,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混得这么风光。

那天以后,琼光磊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和其他“血仔”上街找“血种”了,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跟在熊宽身边吃喝玩乐,帮里每月会往他的卡里打6000元。

社会人的娱乐,绝对离不开“吃喝嫖赌”。仝晖开过赌场,知道其中的套路,所以“北派血帮”的帮众都不碰赌。关于赌博的道道,琼光磊也不止一次地听熊宽提及,所以他对赌也没有任何兴趣。

然而除了吃喝,总要找些乐子;以熊宽为例,他就极度好色,一周不逛几次窑子,就浑身不舒服。之前琼光磊还不是自己人,熊宽对找小姐这事自然是闭口不谈,可现在不一样了,琼光磊已是自家兄弟,两人住在一屋,再避讳就显得太见外了。

“光磊,今晚哥带你找点儿乐子。”

“宽哥,你要带我干啥去?”

“干啥?”熊宽提了提裤腰带,笑眯眯地回道,“带你去花柳巷浪一把。”“花柳巷?那是干吗的?”

“不是吧,这么有名的地方你不知道?难不成你还是个处男?”

琼光磊脸颊一红,似乎觉得当“处男”是一件极为丢脸的事情。

“不会吧,你真是处男?”

琼光磊支支吾吾,没有说话。

熊宽猛地一拍他的肩膀,哈哈大笑:“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今晚哥花高价也给你找个处。”

熊宽说得这么直白,琼光磊就算是个榆木脑袋也知道晚上要去干啥了。他今年19岁,在农村已是当爹的年纪,他是做梦都想和女人睡一觉,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听熊宽这么一说,他内心也是充满了期待。

晚上9点,等“血种”们全部睡着,熊宽载着琼光磊来到了传说中的“花柳巷”。

“看见那一排排亮着红灯的店没?”熊宽透过车窗指向对面。

“看见了,里面好多妹子。”

熊宽把车停稳,像个导游一样介绍道:“这地方我一个月要来十几次,每次都能遇到正点货,其中还有附近学校的大学生。”

“还有大学生?”在琼光磊这种没文化的农村人眼里,大学生都是高高在上的,在这里还能玩到大学生,他多少有些惊讶。

“怎么,你难不成好这一口?如果你想,哥就满足你的要求。”

如果能和大学生睡一觉,绝对够吹半辈子牛,于是琼光磊没想着拒绝:“宽哥,你没骗我?这里真有大学生?”

“我去,自家兄弟,我骗你干啥,你等着,我现在就给你联系。”熊宽拿起手机,拨通了老鸨琪姐的号码,“喂,琪姐吗?我是阿宽。”

“哟,宽哥,你可有一周都没来了。”

“这不是忙嘛,今天晚上我带了一个兄弟来乐和乐和。曼曼在吗?”

“曼曼今天没出台,在家候着呢。”

“对了琪姐,我哥们儿还是个处,能不能给安排个女大学生,最好也是个处,价钱不成问题。”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等我电话。”

见熊宽挂断电话,琼光磊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宽哥,都安排好了?”

“我熟悉的小姐在出租房里等我,我先过去,等老鸨那边给你安排好人,我把地址发给你,你对着门牌号直接上去,钱回头我会和老鸨结,咱们12点准时在车跟前碰面。”

“好嘞!宽哥。”

三十

十多分钟后,琼光磊收到了一条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花柳巷45号2楼201找韩梅。”

有了确切的地址,他没有费多大工夫便找到了地方。楼的布局有些像旧时代的筒子楼,一层有多个房间,门牌号依次排开,201位于2层的最西边。

走道顶部是一排声控灯,琼光磊每走一步灯便会随之亮起。伴着忽明忽暗的亮光,他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了201的房门前。

这是一扇红色铁门,门缝中透着暖黄色的灯光。

“咕咚。”由于紧张,琼光磊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深咽一口唾沫,弯曲食指轻叩门扉。

“谁呀?”屋内传来年轻女性的声音。

“我找韩梅。”

琼光磊言毕,女人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她站在门内问道:“是谁介绍你来的?”

“琪姐。”

信息确认后,女人把门打开了一条缝隙:“进来吧。”

做贼心虚,门还没完全打开,琼光磊便一头钻了进去。屋内暖色的灯光,营造了一种暧昧的氛围。

“老板,这是我的学生证。”

大脑短暂空白的琼光磊双手接过证件,当他看到“文州电子技术学院”的字样时,这才想起来,今天晚上宽哥给他安排的是一位大学生。

他把证件交还回去,目光开始肆无忌惮地在对方身上游走,高跟鞋、黑丝袜、情趣学生装,韩梅那种风骚中带些羞涩的表情,让琼光磊的欲火在心中熊熊燃烧。

“老板,我们能开始了吗?”

“行!来吧!”

“老板,在开始之前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出来做这个,是因为我交不起学费,今天是我第一次出台,听别人说,第一次会很痛,一会儿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用力?”

“可以!”

“还有,为了安全起见,能不能戴上这个?”韩梅说着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安全套。

“我明白你的意思,一会儿我戴上。”

韩梅深鞠一躬:“谢谢老板。”

“不客气,我们现在能开始了吗?”

韩梅“扑哧”一笑:“可以了,我帮你脱衣服。”“是要躺在床上吗?”

“站着也行,躺在床上也行,看你喜好。”

“哦。那我还是躺下吧。”

“难不成,你是第一次来找小姐?”

“是第一次。”

“我也是第一次,一会儿咱俩都轻点儿。”

“成!”

屋内的电灯被拉灭,昏暗中,只有床头那盏忽明忽暗的夜灯还在顽强地工作。

很快,木床“嘎吱嘎吱”的声响和韩梅的呻吟声混成一片,被欲火灼烧的琼光磊把刚才的承诺完全抛之脑后,不管韩梅如何求饶,他始终用尽全力没有停歇。

伴着10点的钟声,琼光磊完成了从男孩儿到男人的蜕变。

屋内的灯重新亮起,韩梅赤裸身体蜷缩在一摊血渍前放声痛哭。

“你……我……”泄欲后的琼光磊不知该如何安慰。

“呜呜呜,你为什么这么用力……”

“我……我……我也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他从口袋中掏出钱包,胡乱地抓了一把放在韩梅面前,“是我不好,这是我补偿给你的,我包里只有这么多,如果不够,我回头再去取。”

韩梅用余光瞥了一眼,确定至少有1000元后,心中流露一丝窃喜。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刚才没有控制住自己,听别人说,第一次很伤身子,你拿这些钱去买点儿营养品。”

韩梅小声抽泣,开始欲拒还迎:“我家里虽然穷,交不起学费,但是我做人有自己的原则,遇到你算我命不好,这钱我不能要。”

琼光磊也是农村人,那种没钱的绝望他体会得比谁都深,若不是因为没钱,他也不会在那个家中隐忍十几年。韩梅的话句句扎心,琼光磊把钱规整好,小心翼翼地放在韩梅面前:“不要强撑了,在这个社会上,没钱寸步难行,我也是农村人,我能体会你的感受,如果你不嫌弃,咱俩可以交个朋友,我留个电话号码给你,假如以后在这里被人欺负,你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直到琼光磊穿衣离开,韩梅都没再多说一句话,因为按照套路,此时无声胜有声。确定琼光磊走远后,韩梅抓起那一沓钞票在手里甩了甩:“要么都说本姑娘命好,又遇到一个人傻钱多的主儿。”

三十一

遗传学上说,男性交配欲望最强烈的阶段是18至25周岁,琼光磊刚好夹在其中。自从品尝了鱼水之欢后,他心中那团欲望之火就再也无法熄灭。随后的一段时间,熊宽是隔三岔五带着他感受文州市的洗浴文化、足疗文化、按摩文化以及会所文化;场所的小姐,从低档到高档,琼光磊几乎都玩了个遍。

然而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琼光磊接触了那么多的小姐以后发现,价位的高低,仅是身材长相的区别;她们在交欢的过程中全都疲于应付,那种装出来的欢愉,让他有些厌恶。

“尝遍了山珍海味”后,他竟然开始怀念“珍珠翡翠白玉汤”。随着时间的推移,琼光磊发现自己越来越思念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让他从男孩儿变成男人的韩梅。

按照之前熊宽给他发的短信,琼光磊又来到了花柳巷韩梅的住处,然而敲开房门,却已物是人非。无奈之下,他只能通过熊宽找到了“老鸨”琪姐,遗憾的是琪姐也只能提供一个已停机的手机号码,其他的一概不知。

那时候手机号还没有实名制,随便花个二三十块钱就能买张“家园卡”,这种卡不需要月租,打完就扔,当琼光磊试图给韩梅的手机号充值时,营业厅的小哥告诉她,该号码已被系统自动注销。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有些时候越是找不到对方的下落,就越是焦急地想得到她的消息。手机失联后,琼光磊又想到了另外一条线索,“文州电子技术学院”。

那晚是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地接触大学生,所以他对韩梅学生证上的校名记忆犹新。在出租车司机的帮助下,琼光磊在城乡接合部找到了这所大学。

刚加入“血帮”时,他辗转过多所大学散发卡片,可以说什么规模的大学他都曾接触过,可像眼前这样简陋的大学,他还真是第一次见。学校拢共3栋教学楼,乍一看就像是乡下中学的配置,门口的保安形同虚设不说,校内的学生也是稀稀拉拉。琼光磊多次进出,也没找的一个老师模样的人。至于保安室的大爷,问什么都是鸡同鸭讲。

费了半天工夫,仍旧一无所获,失落之情顿生心头。眼看夜幕低垂,两顿未食的琼光磊寻着香味走进了校旁的小吃街。

由于地处偏僻,这里并不像市中心那样喧闹,零零散散的几家摊点旁也就三五食客,就在琼光磊左顾右盼想挑一种可口的食品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从他身旁走过。

“韩梅!”琼光磊抬脚追了上去。

女孩儿听到叫喊停下脚步,当两人目光相对时,她认出了对方。

“韩梅,真的是你?”

“你怎么会来这儿?”

琼光磊欣喜若狂:“我去花柳巷找过你,你不在;后来我又问琪姐要了你的电话号码,结果停机了;我刚刚又去你学校找了你,也没找到,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

“你在找我?有事吗?”韩梅下意识地把身体挪到了光亮处。

琼光磊还沉浸在喜悦中,哪里会注意到韩梅这个细微的动作?他努力控制情绪,用饱含深情的语气回答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有些想你了。”

如果两人是刚接触,韩梅一定会觉得琼光磊脑子有病,可回想起第一次见面时琼光磊憨傻的模样,韩梅又觉得琼光磊所言非虚。她左思右想后,决定赌上一把,赌的就是“琼光磊有没有爱上她”。

“想我?怎么证明?”

琼光磊二话没说,一把将韩梅拥入怀中:“我也不知道怎么证明,就是好想你。”

韩梅依偎在对方怀中,眼睛却“骨碌碌”转个不停,对她来说,这是一场还没开始就稳赢的赌局。如果说这世界上什么来钱最快,不外乎两种方式:一种是利用技巧,第二种就是玩弄感情。帝王将相为女人放弃江山的大有人在,何况是凡夫俗子、芸芸众生?既然琼光磊主动跳进了这个坑,那韩梅自然不会放过这头肥羊。

短暂的温存之后,韩梅推开了他的肩膀:“谢谢你的爱,我受不起,你走吧。”

琼光磊一把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不,我不走,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今天说什么我都不走。”

韩梅双目微红:“你别这样,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你现在口口声声说想我,只是因为你还没遇到合适的女孩儿,等哪天你心里有人了,就不会希望我再出现在你面前,我是个农村丫头,靠卖自己换取未来,我玩不起感情,对不起。”

对琼光磊这个爱情“小白”来说,韩梅的话是句句扎心,回想这几个月的经历,若不是他命好加入“血帮”,估计他现在还活在一片迷茫之中。韩梅越是作践自己,琼光磊就越发同情她的遭遇,短暂的沉默后,他想起了电影《喜剧之王》中周星驰和张柏芝分别的那一幕,于是脱口而出:“韩梅,你要不嫌弃,以后我养你!”

“你说什么?”韩梅故意装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琼光磊掷地有声地说:“我说我养你,做我女朋友吧!”

韩梅听言,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涌出,她一把抱住琼光磊,在他的怀中失声痛哭。

三十二

那天晚上,韩梅告诉他,自从他们发生关系后,她就赚到了足够的学费,从那天起,她就再也没做过这个,为了防止老鸨骚扰她,她才把手机号注销的。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老娘第一次给你了,现在还为你守身如玉。”在爱情中无法自拔的琼光磊早已失去了判断力,韩梅所说的一切,他都始终坚信不疑。

熊宽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男人出去潇洒,玩什么都行,千万千万别玩感情。”这句话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像琼光磊这种“小白”,自然把它当成了耳旁风。

现实生活中很多人喜欢站在上帝的视角看待问题,琼光磊能想到别人对这段感情会如何评价,然而不管有何非议,他倔强地相信自己的感觉。为了不给外人添堵,也为了不让自己不快活,这段感情他没有向任何人提及。

琼光磊是“血帮”的核心成员,只要电话能打通,就算时常夜不归宿也不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他与韩梅的感情迅速升温,而维系感情热度的却是一张张百元大钞。地下恋情持续了半年之后,琼光磊银行卡里的余额越来越少。

2009年冬,一款可以上下滑动的苹果手机火遍文州,当韩梅提出要买一部时,琼光磊手头仅剩下不到2000元,为了满足女朋友的物欲,囊中羞涩的他向熊宽张了口。

“宽哥,能不能借我点儿钱,最近手头有些紧。”

熊宽有些警觉:“借钱?你借钱干什么?”

“你别问了,下个月发工资我就还你。”

熊宽突然起身,拽着衣领把他逼到了墙角:“实话告诉我,你不是沾赌、毒了?”

“我连牌都看不懂,怎么可能会去赌博?而且你看我这个样子像是吸毒的吗?”

熊宽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再说一遍‘没有’?”

“宽哥,真没有,我要是骗你,我出门就被车撞死。”

熊宽松开手:“你吃喝拉撒都是帮里管,咱俩出去找小姐也都是我出钱,这一年到头也没见你添几件衣服,你的钱都花哪里去了?”

“我……”

“你小子有事瞒着我。”

“宽哥我……”

“社会水太深,你在文州举目无亲,很容易上当,你要是不说,我现在就告诉仝哥。虽然你救了嫂子的命,但是原则性的问题绝对不能犯!”

“宽哥,千万别告诉仝爷,我说,我什么都说。”

“好,我倒要听听你的钱都花哪儿去了。”

既然纸里包不住火,琼光磊只能一五一十把前因后果说了个透。

熊宽听得很认真,他并没有一上来就评价对错,在搞清楚来龙去脉后,熊宽拨通了一个人的电话。

琼光磊注意到熊宽的手机屏幕上没有显示姓名,而且两人对话用的还是文州本地方言。在叽里呱啦说了一通后,电话被挂断。

“宽哥,你这是?”

“我刚才和帮里的探子通了个电话,他是文州人,熟悉当地情况,韩梅到底是不是你说的那样,很快就会有答案。”

“北派血帮”能在文州站住脚,探子提供的情报功不可没,毕竟卖血属于违法勾当,要是消息闭塞,估计早就被釜底抽薪了,所以探子的威名,琼光磊也是早有耳闻。

和韩梅相处的这段日子里,他其实也发现了很多蹊跷。比如,韩梅口口声声说她是在校大学生,可琼光磊却没发现她拿过一本教科书;再比如,和韩梅滚床单时,她的那些性技巧似乎和浴场小姐都是一个套路。不过这些小细节并不足以引起他的怀疑,因为第一次交欢时,床单上成片的鲜血一直让他印象深刻。

晚饭过后,熊宽带着琼光磊在茶社约见了探子“老妖”。

“老妖”用拗口的普通话说道:“宽仔,人我给你打听清楚了。韩梅,真名叫闫春莲,1988年出生,云南人,3年前从文州电子技术学院毕业,这所学校并不是什么正规的大学,交钱就能换个文凭,学生毕业后都是进厂当流水线工人。韩梅在厂里只做了一年工,便和工友一起‘下海’了。她从2007年至今一直在做小姐,其间公安局扫黄,她被抓进去过好几次,其中有一次还被记者登上了网。”“老妖”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递给熊宽,“这是我从网上打印的新闻图片,里面就有她。”

熊宽:“哪一个是韩梅?”

琼光磊蔫头耷脑地指着照片的角落:“这个穿红色裙子的。”

熊宽翻开手机短信:“光磊是3月2号第一次和韩梅见面的,那时候她在干什么?”

“老妖”说:“那段时间她跟了一个名叫‘皇姑’的老鸨,‘皇姑’专门做‘头字生意’,只要有客人需要处女,其他的老鸨就会联系‘皇姑’。不过‘处女’有真有假,一般嫖客很难分辨,据可靠消息说,经‘皇姑’卖过‘头夜’的小姐,还会被她安排到其他地方接着卖‘头夜’。”

熊宽最不喜欢“处儿”,一来活儿不好,二来价格也贵,所以他并不知道“头夜”小姐的行情。“头夜”还能循环卖,搁谁听着都是件奇闻。

“老妖”见两人疑惑,解释道:“嫖客判断对方不是不是处,全看落红,其实落红很好造假,只要事前把灯一关,再把准备好的血泡往下面一塞,反正隔着套子,嫖客也感觉不到,等到血泡被戳破,就大功告成。”

熊宽啐了一口唾沫:“老子的2000元就这样被他们骗了!”

三十三

“老妖”随后又说出了关于韩梅的种种,其中就包括她如何骗嫖客的钱,被人到处追债。而她的藏身地,就是琼光磊和她厮混了半年的地方。

回去的路上,熊宽不停地开导:“你呀,做人就是太实诚,你没听别人说吗,江湖险恶,套路太多,钱没了可以再挣,你要是把命给玩没了那就彻底歇菜了。事情既然已经这样了,也别太往心里去,全当花钱买个教训。”

熊宽口若悬河,可琼光磊却始终一言不发,这世界上最伤人的莫过于欺骗感情,见琼光磊失魂落魄的模样,熊宽把车停在院子中,给他留了一个独处的空间。

很多人被骗后都有一种心态,会本能地去假设如果没有被骗现在会怎么怎么样,在心理学上,这叫受挫心理的自我愈合。有些人经过自我疗伤后,可以很快走出阴影,但有些人会在一个死循环中越陷越深。琼光磊属于后者。

先抛开感情的事不提,半年间韩梅几乎榨干了他的所有积蓄,足足6万元,这其中还包括他离家出走时偷来的保命钱。为了这份感情,琼光磊是散尽家财,可到最后却换来这种结局,换作谁都无法接受。

琼光磊从小吃过苦,来文州受过骗,进“血帮”差点儿没了命。他走的每一步都比别人艰难百倍,可如今,他努力换回的一切,都被韩梅挥霍一空。琼光磊燃着烟卷,脑海中不停地闪现着一幅幅画面,画面中的韩梅从清纯可爱变得丑陋不堪。

愤怒过后的琼光磊此时异常冷静,他不是在考虑如何报复韩梅,他现在的全部心思都放在怎么把损失降到最低。

“小磊子,能不能给我支烟抽?”

琼光磊抬头望去,一个男子正蹒跚地朝自己走来。

每个“血帮”中都有这么一群人,他们常年居住在“血屋”中以卖血为生,行内称他们为“血癞子”。伸手向他要烟的男子是“血屋”最有名的“血癞子”徐畅。说他有名,并不是因为他有不良嗜好,恰恰相反,“血屋”中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号,无人不竖起大拇指,就连仝晖对他都是推崇备至。

徐畅来自偏远的山区,兄弟姊妹三人,他在家中排行老大,下有一弟一妹,家里的经济来源全靠他一人打工维持。徐畅干过很多工作,最后一份活计是在私人的炼钢厂给人当小工。可谁承想,他在这家厂里没干多久,钢厂便发生了铁水外流事故,操作间的人被滚热的铁水烫成了焦炭,就在徐畅奋不顾身跑去救人时,流出的铁水发生爆炸,他的整个右臂严重烫伤,最后惨遭截肢。不过幸运的是,他的工友却因他的善举保住了一命。

出事之后,为了避免大额的附带民诉,钢厂老板在律师的帮助下选择用离婚的方法转移财产,案件宣判之后,徐畅的一只胳膊仅换回了3万元赔偿。

没了右手,就等于失去了劳动能力,3万元看似不少,但也经不住慢花,为了能让弟妹走出大山,徐畅唯一的赚钱门路只有卖血。熊宽了解情况后,免去了他在“血屋”的一切食宿,徐畅在“血屋”一住就是5年。

听徐畅说,他的妹妹去年出嫁了,他只要再攒够弟弟娶媳妇的钱,就准备离开这个地方回家种田。

有人和他开玩笑:“现在结婚要有房有车,你卖一辈子血也不可能赚这么多钱。”

每当这时候,徐畅都会笑眯眯地回答:“没有这么麻烦,到时候花两三万买个媳妇就成。”

徐畅平时花钱很节约,属于那种“尿尿都要过粉筛”的人,只要徐畅烟瘾一犯,他经常是满院子讨烟抽,巧在他刚一出屋,就看见琼光磊坐在车上吞云吐雾。

回过神来的琼光磊把烟盒伸出车窗:“畅哥,怎么现在还没睡呢?”

徐畅从烟盒中抽出三支烟,两支夹于耳边,一支叼在嘴上:“今天出了400毫升,晚上心里闹腾得很,怎么都睡不着。”

“你这身板还出400毫升,是不是有点儿多了?”

徐畅猛吸一口烟:“在外面浪荡了十来年,我想回家了。”

“给你弟结婚的钱赚够了?”

“翻过年,要不了几个月就差不多了。”

“攒了多少?”

“四五万吧。”

“你们那里这点儿钱就够娶媳妇了?”

“娶媳妇肯定不够,买一个绰绰有余。”

“畅哥,敢情你没开玩笑啊,你们那里真有买媳妇的?”

“也不能说是买,就是别人把女人带进我们村,两人看对眼了,给人家一点儿彩礼,这女人就留下了。女人要是看住了,就能给你生娃,如果看不住,跑了算自己倒霉。”

“还能这样?”

“那要不然能怎么办?我们那里太穷了,没有人愿意嫁过去,不光是我们村,我们那边很多山沟沟都是这样娶媳妇的。”

琼光磊点头表示理解,徐畅过足烟瘾后晃晃悠悠地回到屋中继续睡觉。

院内重新变得安静,琼光磊坐在车里,想起了他曾经看过的一部电影,名叫《盲山》。

三十四

一周后的下午,琼光磊像往常一样,提着水果来到韩梅的住处。

接到电话的韩梅早早地穿上一件情趣内衣,在房中“翘臀以待”。

然而房门刚一打开,韩梅立马变了一副模样:“我让你买的是苹果手机,不是苹果!”

琼光磊扬起嘴角,顺手在韩梅的丝袜美腿上摸了一把:“手机肯定会买,但我今天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和你商量。”

韩梅一屁股坐在琼光磊怀中:“还是你对我最好,快说,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爷爷快不行了,我想带你回老家给他见一面,好了却他老人家的一个念想。”

韩梅噘着嘴,一把将他推开:“这算什么重要的事,你爷爷不行了,干吗拉我回家,我不去!”

琼光磊重新把韩梅抱在怀里小声说道:“我爷爷有件价值连城的玉如意,是他当年从一个日本人手里缴获的,要是拿出去卖了,最少值100万。”

韩梅双眼放光:“真的假的?能卖那么多?”

“当然是真的,那个玉如意我见过,有半只胳膊那么长,20年前就有古董贩子想花好几万买,我爷爷硬是没卖。”

“20年前好几万,那放在现在最少也要翻好几十倍。”韩梅面色潮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琼光磊话锋一转:“不过我爷爷固执得很,非要把这东西传给下一代,虽然我是他的长孙,但是我还没成家。所以我寻思,咱俩一起回去,到时候我就趁机把玉如意给骗过来。你想想,有了100多万能买多少部手机?”

韩梅娇滴滴地答道:“人家本来就是要做你老婆的,你爷爷就是我爷爷,回去看看老人家也是应该的。”

“不过我老家非常远,去一趟要很长时间,而且还在山区。”

韩梅的小拳拳捶打着琼光磊的胸口:“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去哪里我去哪里就是。”

“谢谢媳妇儿,等东西到手,咱俩就去领证,有了这100多万,干啥都够了。”

韩梅闪着星星眼:“嗯,都听老公的。”

两人相谈甚欢,气氛很快到了高潮,此起彼伏的娇喘声归于平静后,韩梅在筋疲力尽中进入了梦境。琼光磊坐在床头点了一支烟,一周之前的这个时候,他正坐在前往甘肃山区的火车上。他的目的地是徐畅的老家,那个国家级贫困区。

和徐畅交谈的那天晚上,琼光磊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要把韩梅卖到山区以弥补他的损失。和韩梅相处这么久,她的底细琼光磊了解得一清二楚,韩梅出生在偏远的少数民族聚居区,少数民族没有计划生育一说,她兄弟姐妹众多,家里养活不起,就要自力更生。韩梅外出的这些年,基本和家里断了联系。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就是死在外面,也不会有人知道。

也正是了解到韩梅的底细,琼光磊才动了歪念头,为了掩人耳目,他并没有选择徐畅所在的村落,到达目的地后,琼光磊花了30元钱找了一位本地人做向导,在向导的指引下,他来到了方圆百里有名的光棍村——沙土望。

沙土望土地贫瘠,水土流失严重,村子周围只要能利用的资源几乎都被村民滥用到了极致,村里稀稀拉拉的几十户人家像几片展开的卫生纸落在泛黄的土地上。琼光磊没读过几年书,他搜肠刮肚找了个词来形容眼前的景象,就是“与世隔绝”。

沙土望每年都有人从外面买媳妇,琼光磊并没有费太大周折便寻好了买家,对方看完韩梅的照片后,愿意出4万元的彩礼成了这门婚事。价钱商议好后,琼光磊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让韩梅跑出沙土望,对方手里抓着一根比大拇指还粗的铁链,信誓旦旦地保证:“只要娶回来,就给她拴在屋里,不生娃,不让出屋!”

三十五

第二天清晨,两人坐上了前往甘肃的列车,由于事前做好了铺垫,韩梅对琼光磊没有丝毫怀疑,当距离沙土望不到2公里时,韩梅喝下了琼光磊准备好的饮料。

确定药效发作后,琼光磊抱起昏迷不醒的韩梅在树林中疯狂发泄了一番。当他重新提起裤子时,买家也在约定时间赶到了地方。对方是一老一少,父子俩验完货后,韩梅被裹进床单扛进了村子。琼光磊从两人手中接过了一个红布包,包裹得很严实,他绕了十几圈才完全解开,虽然包内全是10元、20元的零钱,但是总数4万元一分不少。

清点完毕后,他返回县城办了张银行卡,将4万元悉数存入。然而就在琼光磊乐不可支时,熊宽的一个电话又让他陷入了绝望。

“光磊,在老家好好待着,千万别回文州,我们‘北派’遭到别的‘血帮’暗算,被文州警方盯上了,帮里的兄弟们准备回东北躲段时间,等安顿好了我再联系你。”

如果换作以前,他可能真的会傻傻地等熊宽回信,然而混社会这么久,他早就明白了一句话:“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兄弟。”“北派”有没有被警察盯上他不知道,但他现在被甩出组织却是事实。

不过想想也能理解,他在“血帮”白吃白拿这么久,人家也算是仁至义尽。既然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那他还做寄生虫就多少有些说不过去了。

想通的琼光磊,把手机通讯录清空,半个月后,他又来到了另外一座城市——依乌。在“血帮”时,他就听很多人说过这个地方,说依乌的繁华程度完全不输文州,最重要的是,这里很好找工作,只要勤快,解决温饱绝对不成问题。

三十六

捞了这么长时间的偏门,琼光磊也想回归正道,尤其是他刚把韩梅卖进山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忧,选择一座新的城市隐姓埋名,也算逃避的一种方式。

他在依乌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服装厂做缝纫工,工资虽然不低,但是全年无休,一天十一个小时的工作量让他有些吃不消。咬牙坚持了一段时间后,琼光磊换了第二份工作,去电子厂做流水线工人。这里每天的工作时长同样是十一个小时,但好处就是,在电子厂每周可以休息一天。

缝纫工、流水线,这两个工种占依乌用工量的90%,不管走到哪里,都只有这两个选择,随着工作强度的增加,琼光磊的身体也开始每况愈下。

2013年秋,是琼光磊来依乌的第4个年头。那天晚上,睡在员工宿舍的他突然感到一阵胸闷,紧接着他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口唇也随之发紫。那种感觉就仿佛“鬼压床”般难受。值得庆幸的是,当时有几名工友还在打牌,听到琼光磊的呼救后,他们第一时间联系了急救中心。当晚,经医生诊断,是黄甲综合征引起的胸腔积液,需紧急住院抽液,否则会有生命危险。

当年琼光磊被诊断为黄甲综合征时,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那么早地到来。这次住院,从体检到抽液,一共花掉了3000多元,他一个月辛苦劳作也不过就挣2000多元。按照医生的说法,他的病一旦引起胸腔积液,后续就需要定期抽液治疗,具体抽液次数要看病情发展情况,医生的建议是,最好每个月来医院测量一次积液深度。

办理出院时,医生叮嘱他辞去工作专心养病,否则长时间劳累,会在短时间内引起大量积液,他这么年轻就引起积液,跟他的工作强度有很大关系。

琼光磊没有学历、没有背景,更没有人际关系,像他这种“三无产品”如果再失去工作,那他压根儿就无法立足。

好死不如赖活着,人一旦把目标降低到生存线之下,那他的手段就只剩下一种,“不择手段”。

4年过去了,拐卖“韩梅”的那笔钱也花得差不多了,对琼光磊来说,既然无路可走,那只能铤而走险。

出院后,琼光磊揣着2000元钱找到了工厂的人事部经理,他以身体不适为由,让对方给他安排一个人事部业务员的活儿。

所谓“人事部业务员”其实就是工厂的招工头,有句话说得好,叫“铁打的工厂,流水的员工”,只有源源不断地招入新员工,才能补齐快速辞职的漏洞。招工业务员的薪资是基本工资加提成。而提成只有在招满一定人数后才会计算。业务员辛苦忙活一个月只拿千把元钱基本工资的大有人在,所以这份工作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很多人躲都来不及,走后门要做业务员的,琼光磊算头一个。俗话说:“事出反常必有妖。”琼光磊之所以选择这份“出力赚得少”的工作,其实有他的计划。

在这座遍地是外地人的城市,招聘业务员是唯一可以掌握打工者第一手信息的人。打工者不管是入职哪家工厂,必须要填写一份入职申请表。而通过这张表,业务员可以完全掌握打工者本人及家庭的详细信息。琼光磊表面干人员招聘的工作,实际上他却在暗中筛选那些来自偏远地区、单独务工的女性。

选好目标后,琼光磊利用职务之便邀约对方,只要女方有意,他便开始用感情牌将对方牢牢圈住,等到两人的关系更进一层时,拐卖韩梅的套路又会重新上演。

琼光磊之所以屡屡得手,是因为他有自己的一套手段。首先,长得漂亮的他不要,因为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很容易引起别人的注意;其次,性格外向的他也不要,因为这种人善于言谈,人际关系很复杂,一旦失联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出手的频率不能太高,以每年2到3人为上,否则频繁交友,也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把握住这三点,基本不会失手。

截至2017年初,经琼光磊之手“嫁”出去的女子就有14人之多,他也因此非法获利50余万元。不过“常在河边走,哪儿能不湿鞋”,2017年5月发生了一件事,让琼光磊彻底栽了跟头。

那天晚上,琼光磊躺在出租屋中百无聊赖地刷着朋友圈,工友转发的一条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张图片,画面中一位双鬓斑白的老人跪在某厂区门口绝望地抹着眼泪。图片下方还打着一行小字:

“不远千里,寻找孙女,至今无音,祈盼回信。孙艳,你的奶奶在找你,赶快回来。”

三十七

孙艳这个名字太过普通,如果不是有特殊关系,估计很难有人会根据一个名字就找到什么线索。可这个名字对琼光磊来说,再熟悉不过,因为几年前他曾卖过一个女孩儿,就叫孙艳。

虽然他不敢确定那个孙艳就是图片中老奶奶的孙女,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当下是信息时代,任何一件小事都能被媒体炒成热点,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发酵,琼光磊决定先下手为强,赶在媒体前面找到这位老人。

照片拍摄于松花电子厂门口,那个地方距离琼光磊住处不足2公里,他骑着电动车在路人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照片上的老人。

见四下无人,琼光磊主动上前搭讪。

“老人家,你的孙女叫孙艳?”

老人握拳扶于耳边:“你说啥?”

琼光磊提高了嗓门:“我说,你是不是在找孙艳?”

老人一个劲儿地点头:“对,孙艳,我孙女,你认识她?”

“认识,你跟我一起,我带你去找她。”

老人听言,激动得热泪盈眶,连道了三声“好”。

琼光磊连蒙带骗把老人带到了住处,他先给老人煮了一碗面,接着又烧了一盆热水给老人洗漱。等与老人联络好感情后,琼光磊这才开始试图解开心中的疑问。

“老人家,在依乌叫孙艳的人太多了,你能不能说得具体一点儿?”

“我孙女1997年出生,属牛,对了,我这里还有她的照片。”

琼光磊从老人手中接过那张已经掉色的彩照,他仔细观察后百分之百确定,照片上的女孩儿就是他几年前卖掉的那个孙艳。

“老人家,这张照片看得不太清楚,你还有其他照片吗?”

“没了,我就这一张。”

听对方这么说,琼光磊赶忙把唯一的证据捏在手心里,又问:“老人家,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

“我孙女往家里打过一次电话,告诉我她在依乌工厂里上班,后来就没了联系。”

“你孙女都这么大了,估计在外面赚大钱呢,你也别着急,说不定哪天她赚到钱就回去了。”

老人噙着泪:“要钱没用了,她爷爷死了。”

“爷爷死了和赚钱有什么关系?”琼光磊心生疑惑,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老人家,能不能说说你孙女的事情,越详细越好,这样我好帮你找人。”

老人擦拭眼角:“40多年前,我们村发生山体塌方,半个村的人都被埋在了土里,这场事故,要了我三个儿子的命,当年要不是我和老头子去山外种田,估计我们俩也难逃一劫。事情发生后,村主任抱着一个女娃找到我,说娃的父母都没了,希望给娃讨条生路,我和老头子一合计,就应了下来,这个女娃就是我的孙女孙艳。

“艳子打小就很懂事,可惜她爷爷身体不好,为了给她爷爷赚钱治病,她十来岁就跟着别人出去打工,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年前,她爷爷病重,就剩下一口气,村里的医生都说他快不行了,他还是硬挺了十多天,我知道,老头子就是想再见艳子一面,可一直到下葬,他都没能了了这个心愿。老头子他死不瞑目啊……如果找不到我孙女,我没脸回去见他,没有脸啊……”

老人痛哭流涕,琼光磊跪在她面前安慰道:“老人家,你也别太伤心,今天开始你就住在这里,我给你留1000元钱,要是饿了你就出去买点儿吃的,你放心,我一定帮你找到孙女。”

老人连忙作揖:“小伙子,真是谢谢你了,谢谢!”

三十八

离开了出租屋,琼光磊找了一家快捷宾馆安顿下来,老人刚才的话在他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琼光磊打小就是苦命人,对于老人这种绝望,他是感同身受,他很同情老人的遭遇,但孙艳已被他卖进深山,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改变。思来想去,他权衡出了一个最稳妥的法子。他决定亲自去山里一趟,拍几张孙艳的照片证明她还活着,然后再随便编个理由,亲自把老人送回家,以后这件事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年是一年。这样做,主动权就掌握在他自己手里,可以将风险降至最低。打算好的琼光磊,用新号码联系上了买家刁文林,两人约定在两天后见面。

按照琼光磊做事的一贯风格,只要交易成功,他与买家便老死不相往来,双方的联系方式也会在第一时间销毁。可唯独刁文林的联系方式他一直保留着,一方面是因为他从琼光磊这里“娶”过两房“媳妇”,另一个原因,是他曾经救过琼光磊的命。

说起“救命”一事,还要从多年前开始聊起。那是琼光磊第一次与刁文林做买卖,女孩儿带到时已是天黑,刁文林主动挽留他在家中过夜。盛情难却,琼光磊就应了下来。可谁知两人当晚喝得有点儿高,女孩儿用脚趾钩到钥匙,开门逃跑了,但是刁文林睡得浅,听到了有人开门。发现女孩儿逃跑后,刁文林喊醒琼光磊,两人分头进山追赶,当追到山谷深处时,琼光磊一个趔趄摔进了地穴,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刁文林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领,若不是刁文林出手相救,琼光磊当晚便会被摔成肉泥。女孩儿追回来时,琼光磊为了报答救命恩情,只收了他1000元路费,其他39000元如数奉还。也正是有这层关系在,两人才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第三天中午,琼光磊如期而至,刁文林在家中备好酒菜,准备和他来个不醉不归。

然而当琼光磊踏进院子时,他就感觉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氛。

“老刁,我给你娶的两房媳妇呢?”

“哦,我经济条件有限,养活不了,让我送给亲戚了。”

“送给哪个亲戚了?”

“反正就是亲戚,你问这么多干吗?”

见刁文林有些不悦,琼光磊只能实话实说:“老刁,你先别生气,你还记得那个叫孙艳的女孩儿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

“这个女孩儿出了点儿问题,实不相瞒,我这次就是为她而来,你告诉我孙艳在哪里,我只要给她拍几张照片证明她还活着就成,拍完照片我就走。”

刁文林眼角在不停地抽动,他恶狠狠地回答道:“不行!”

琼光磊有些不解:“老刁,咱们可是旧相识了,你要理解我的难处,我要是因为她被抓了,你肯定也跑不了。举手之劳而已,干吗这么大反应?”

刁文林头一扭:“抓不抓你我不管,反正孙艳肯定不能让你见!”

“老刁,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这个意思!”

琼光磊眯起眼睛,冷冷地说道:“难不成,孙艳已经被你害了?”刁文林一怔,一把将琼光磊推倒在地。

见对方反应如此剧烈,琼光磊就算再傻也猜到了实情,他坐在地上颤巍巍地指着刁文林:“老刁,你真把人给杀了?”

刁文林站在原地目露凶光。

“孙艳死了,那我卖给你的另外一个女孩儿是不是也被杀了?”

“小子,你说得没错,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今天就送你去见她们!”刁文林抄起木棍就打了过去。

木棍在空中发出“呼”的一声响,琼光磊光从声音就能判断出,对方已下了死手。

事已至此,只有以命相搏才有生路,琼光磊也不是省油的灯,接连几个回合,对方也没占到多大便宜。

交战了半支烟的工夫,两人体力均有些透支,琼光磊手握金属调压器紧靠南墙,刁文林则攥着木棍与他相对而立。

多次喘息之后,琼光磊率先挪动步子,刁文林赤膊上阵,准备和他决一死战,然而就在刁文林迈步向前时,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

刁文林脚底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紧接着他的身体开始不停地抽搐,嘴里也随之发出“咿咿呀呀”的叫喊声。

琼光磊担心有诈,始终未敢上前,然而没过多久,躺在地上的刁文林彻底没了动静。

屋内安静得有些诡异,琼光磊手持调压器慢慢向前挪步,然而就在他触碰对方的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触电后的他这才发现,刁文林身下压着一根铜线。铜线曾连接调压器,琼光磊情急之中拽下调压器当作武器,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竟让刁文林中了招。

找到了源头,琼光磊用木棍把铜线拨到一边。当确定刁文林的身体不再导电后,他开始用拇指疯狂地掐起对方的人中,可不管他用多大力气,都为时已晚。

人死不能复生,琼光磊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保全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他想起了多年前地穴求生的那一幕。

地穴荒无人烟,把尸体扔进那里,天王老子也不会发现。想清楚后,琼光磊找到一个大号米袋把尸体塞了进去,等到夜幕低垂,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摸黑找到了地穴入口。

抛尸,盗走财物,处理现场,一切都在有惊无险中进行。两天后,他回到依乌再次见到了孙艳的奶奶。

“小伙子,你出去这么久,见到我孙女了吗?”

“见到了。”

“那她人呢?”

“她现在跟着大老板,可能很长时间都不回来了,不过您放心,您以后就在这儿安心住下,由我来照顾您。”

“你来照顾我?那怎么成?”

“没事的奶奶,反正我也没有亲人,今后您就是我的亲人。”

“谢谢你小伙子,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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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滴水·尸案调查科系列(完结版·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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