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

第一部分一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各行各业的工作压力也在与日俱增,有了压力就要释放,户外运动成了大多数人首选的减压方式。《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曾详细地解释过“供求关系”理论,简单粗暴点儿概括,其实就五个字:“有买就有卖。”花样翻新的户外运动,催生了一条完整的产业链,统称为“户外产业”。《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原理》中,把具有同类属性的经济活动集合体叫作产业。也就是说,产业是一个完善的系统,并非几个品牌、几家商场的傻瓜整合。

对户外运动知之甚少的人,可能会把它跟“驴友”画上等号,可殊不知,“驴友”这一门类,只是户外运动最为低端的一种。很多业内人士喜欢把户外运动按照危险等级分为四大类:第一类,入门级,常规的有野外露营、野炊、垂钓等;第二类,基础级,包括山地自行车、潜水、滑雪等;第三类,高端级,常见的有攀岩、急速漂流、速降、航海等;第四类,顶尖级,如野外生存和未知地探险等。四类中除了前两类可以勉强自学成才外,第三类、第四类若没有经过专业培训,绝对不会有人敢轻易尝试。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不敢,不代表别人不敢,我华夏泱泱大国,从不缺少肾上腺素分泌旺盛的青壮年。尤其是贝尔的《荒野求生秘技》在国内火了以后,越来越多的人也非常渴望给自己的人生留下点儿刺激的回忆。

极限挑战训练营是云汐市一家专门从事极限户外培训的机构。机构的创始人名叫沈飞,他曾在北京某知名极限运动俱乐部担任教练,从业二十几年中,有过上百次的带团经验,国内各种人迹罕至的地方都曾留下他的足迹。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已无法再适应很多恶劣的户外环境,于是,玩了半辈子的他,告老还乡创办了这家训练营。

回家前,沈飞曾对整个湾南省的地形进行了细致的分析,他得出的结论是:“这片聚集山川、河流、湖泊、草地的土地,绝对是极限户外运动者的天堂。”可就在沈飞雄心勃勃要在云汐市大干一番时,前来报名的寥寥无几的学员严重打击了他满腔的热情。

面对这种窘境,沈飞曾找人分析过缘由,一位熟悉云汐人生活习惯的朋友告诉他,云汐是一座重工业城市,城市人口综合文化水平不高。虽然云汐重峦叠嶂,河水奔腾,但是很多人尝试极限户外运动的初衷并不是释放压力、找寻自我,他们更多的是带有一种炫耀的心理。大城市那种常规的营销策略在云汐根本行不通,要想让更多人报名,必须把握住两点:第一,要绝对安全;第二,要足够刺激。

朋友一番话惊醒梦中人,从那天起,沈飞改变经营模式,组建专业团队,开发户外项目。通俗点儿说,就是由专业的团队去探索未知地,搞清那里的地形,将危险、困难全部排除后,再针对某一个户外项目开班培训。这样一来,他们既有精准人群的培训收入,又能顺带售卖高端户外装备,简直是一举两得。

在本土化经营模式的刺激下,沈飞很快促成了第一个项目——“泗水河荒野露营”。项目基本是模仿了贝尔的《荒野求生秘技》,参与者仅带有少量的户外装备,要在泗水河下游的一片无人区生存3天,除紧急情况外,不准任何人中途退出,其间会有一个专门的摄影团队,用摄像机24小时不间断地录制属于个人的荒野视频。培训加体验共5天,名额上限为10人,费用为每人5000元。

令沈飞没有想到的是,活动一经推出,两天的时间,报名人数竟然高达40余人,这也就意味着,“泗水河荒野露营”项目可以做很多期,以每期5万元的收入计算,光报名的这些人就能给他带来20多万元。

沈飞的训练营采用的是商家惯用的套路——会员制,只要消费满一定金额就送装备,这种“羊毛出在羊身上”的套路在中国消费者身上是屡试不爽。这样一来,只要有人上了“贼船”,沈飞就有信心让他们一直跟船玩下去。

项目试运营的成功,给团队带来了极大的信心,随之而来的“龙头山穿越”“五指山溯溪”“虎泉潭潜水”等诸多项目也相继上线。由于团队的精心策划,几乎每一位体验者都能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愉悦感。而且,沈飞还要感谢“马化腾爸爸”推出的微信这款神器,每位体验者的一条条朋友圈,都成了沈飞训练营免费的“自来水广告”。经过了一年多的磨合,培训中心的运营模式接近成熟,更多新奇的探险也在紧锣密鼓地筹划中,其中“蛟龙山地穴”项目被列为今年的重点项目推进。

古籍记载:“蛟,龙之属也。池鱼满三千六百,蛟来为之长,能率鱼飞。置笱水中,即蛟去。”传说,蛟龙是拥有龙族血脉的水兽,只要渡过劫难就可以化为真龙,拥有强大的力量。云汐市的蛟龙山位于城市的边缘地带,它的名字得自山中多个垂直地穴,据周围村民口口相传,这些地穴就是蛟的巢穴,也被当地人称为“蛟龙洞”。

沈飞团队自然不会相信“蛟化龙”的传说,他们对当地的地理环境进行了多次勘测,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较厚的石灰岩在地下河、降雨、地壳运动的多重因素下,导致山体下陷,形成洞穴。

蛟龙山地穴共有三处,大小不一,最大的1号地穴直径20米,最小的3号地穴直径只有5米,中间的那座不大不小的2号地穴直径11米左右。根据沈飞的经验,较大的地穴极有可能存在石灰岩坍塌的情况,而小的地穴由于口径问题,很容易发生供氧不足的问题。经过测算,团队最终把地穴探险项目锁定在了最为偏僻的2号地穴。

作为专业的培训机构,选定目标后,沈飞要带领团队人员分多组进行勘测。如:植物组要判断植被种类,铲除附近有毒有害的植被;动物组要根据洞口的生物群落,准备一些驱虫、治毒的药物;地质组则要分析洞内的氧气含量、光照度、是否通风、地下水位深浅以及洞内地质结构等。当一切危险均排除后,团队会选购入洞装备,确定入洞路线,计算入洞前后的最佳时间,以及出洞后的食宿安排等。所有工作做完,团队会结合数据制订详细的培训计划,通常一个方案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绝对搞不定。用沈飞的话来说,干这一行每时每刻都充满挑战。

一切准备就绪,团队选择在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做第一次下洞勘测。沈飞在北京做教练时,最擅长的就是速降,跳伞、滑翔、翼装飞行他都尝试过,他的身体可以在短时间内适应失重,所以一般这种危险系数较高的活儿都是他来牵头干。

下洞之前,队员张奎做了最后的测量:“深122.5米,氧气含量16.3%,体感气温5.6摄氏度,无可见光,洞内水位均高23厘米,根据地质判断,洞底可能会有石笋,降落时要格外小心。”

作为这一行当的老江湖,沈飞听完结论,选了几件称手的装备,将滑轮锁固定在洞口的树干上。准备就绪后,他瞬间松开双手,钢丝绳与他身上的滑轮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很享受这种失重的快感。几次呼吸后,头顶的感应灯亮起,手腕上的户外表也显示快要接近洞底。在千钧一发之际,沈飞按下了钢丝绳上的“STOP”(停止)按钮,滑轮迅速卡死。他感觉身体像是被一股巨大的牵引力撕扯着,就连洞外粗壮的树干也被拉扯得摇晃起来。

几秒钟后,身体稳住的他开始缓缓下降,头顶的光源逐渐将洞底照得透亮。然而就在他双脚刚要着地之时,地穴之上却收到了他的求救信号。

做了这么久的极限户外运动,团队成员还是第一次收到这个信号,几人不敢怠慢,奋力将沈飞拉到了地上。

众人见沈飞肢体并无异样,都奇怪地问道:“沈总,下面什么情况?”

沈飞惊魂未定,指了指地穴:“下面……下面……下面的石笋上插了一具尸体!”

我们科室经过多次改革,机动性已完全和基层派出所如出一辙。按照规定,一年365天,每天都必须保证有人在岗在位,也就是说,周六周日科室也要有人值班备勤。我们科室一共就4个人,按照分工,两两一组,我和胖磊分在了一起。不过好在分县局技术室只会在工作日送检,周末值班只要报警电话不响,一天都能乐得自在。

今天是周六,胖磊充了爱奇艺会员,准备好好欣赏一下靳东主演的《鬼吹灯之精绝古城》,剧集掐掉广告去掉片头曲片尾曲,一集的故事量也没多少,一连看了好多集,故事发展到了主角一帮人进入昆仑山底遭遇火瓢虫的场景。

“我去,这画面处理的,我……”胖磊的话还没说完,值班室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啥情况?”胖磊按下暂停键,径直朝值班室走去,他拿起电话,“哪里?蛟龙山,地穴?”

说话声在我耳边时隐时现,挂断电话,胖磊耷拉着脑袋折了回来。

“怎么了磊哥?”我问。

“蛟龙山地穴中发现了一具男尸,死因不明。”

“地穴是个什么鬼?”

“据派出所的同志介绍,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地下溶洞,有100多米深。”我瞪大眼睛惊呼:“100多米?会不会是失足坠落?”

“谁知道呢,你赶紧准备东西,我去通知明哥和老贤,对了,把器材室的照明设备、防护服全部带上,现场环境可能有些恶劣。”

“明白。”

勘查装备准备就绪时,明哥和老贤赶到了科室,胖磊把现场情况跟明哥做了一个介绍,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又带上了便携式补水器及尿袋。也许很多人并不知道这两种装备在勘查中的作用,从事我们这行的人很多都体验过那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通常“非常规室外现场”可分三类,第一类叫易消失现场,如雷雨天、人流密集区的现场,这个很好理解;第二类叫恶劣环境现场,如之前经历过的粪坑抛尸、碎尸抛崖现场等;第三类,也是最可怕的一类,叫未知环境现场,在勘查这种现场的过程中,你压根儿不知道会出什么幺蛾子,比如盗墓、非法采矿都属于这一类。

我们今天要勘查的现场在地下100多米,勘查过程中会不会出现毒蛇、毒虫、大型食肉动物,谁也不能保证,在陌生环境中,我们一般是全副武装,把身体与外界隔绝。勘查全程,少则两三小时,多则一两天,中间可以不进食,但绝对不能不补水,防护服不带裆口,水分代谢之后,尿液只能选择排在尿袋中。为了防止尿液聚集导致行动不便,在勘查时,我们只能摄入少量水分勉强维持代谢平衡,这种感觉,只要体验过一次的人,绝对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蛟龙山位于云汐市和阜春市的接壤地带,它也被很多人称为云汐的“南大门”,从科室到案发地有100多公里,其中还包含20多公里的山路。接到报警电话时已快到中午,如果再不抓紧点儿时间,一旦夜色降临,勘查难度又将呈几何式增长。胖磊打开警灯猛踩油门,笨重的勘查车像个灵活的胖子在车流中快速前进,一个多小时后,我们在山脚下的入口处发现了一辆警车,胖磊摇开车窗,一位一杠三星的年轻民警认出了我们。

“冷主任,前面都是山路,您这车开不进去了。”

“还有多远到现场?”明哥推门走下了车。

“蛟龙山有三个地穴,尸体是在最偏的那处地穴中发现的,前面还要翻两个山头,步行十多公里才能到。”

步行十多公里什么的都不是难事,车上的一堆设备成了最大的难题,就在我们为难之时,一声骡叫响彻天际。

年轻民警踮起脚朝远处使劲儿挥手,只见另一位年纪较大的民警正赶着一头骡子朝我们这里飞奔。

“兄弟,这是闹哪出?”胖磊看着鬃毛小骡纳了闷儿。

“知道你们有勘查设备要拉,在山区驮重物全部要靠它,别的啥都不好使。”

胖磊打量着骡子的小短腿:“就这么个小不点儿,行不行?”

“它叫米娜,是我们派出所养的骡子,平时进山全部靠它,多了不敢说,三四百斤绝对没有问题。”

“还是个警用骡啊!”胖磊拍了拍骡屁股,“米娜妹子,今天辛苦你了。”

“磊哥,骡子的便宜你都占!”

“唉,我说小龙……”

“行了。”明哥看了一眼手表,“马上两点了,抓紧点儿时间。”

在明哥的催促下,我们用麻绳将勘查设备绑在米娜背上,接着“六人一骡”快步朝案发现场走去。短短的十几公里,在我们奋力前行的情况下,竟走了两个多小时,快到目的地时,胖磊双手掐腰喘着粗气:“两位兄弟,看你们对这里轻车熟路,难不成是这里的片儿警?”

其中一人回道:“对,这里的山路我们常走。”

胖磊啥也没说,冲两人竖起大拇指表达敬意。

为了赶时间,明哥把体力透支的胖磊扔在路上,我们其他人则一口气赶到了传说中的地穴。不得不说,案发现场确实相当隐蔽,也许是为了防止有人失足坠入,当地政府并没有在地穴附近修建道路,要想到达这里只能使用麻绳套住树干,一点儿一点儿地向上爬行。来之前我就在纳闷儿,这么偏僻的地方到底是怎么被发现的,可当我看到6位身穿“极限挑战”工作服的队员时,一切疑惑瞬间迎刃而解。极限挑战训练营近两年在云汐市可谓是大火特火,我在新闻上没少看关于他们的报道,不难猜测,他们出现在这里,一定又是在拓展新业务。

现场除了派出所的几位民警,我并未发现徐大队和叶茜的身影,派出所没有通知刑警队,说明案件性质尚未确认。

见我们走近,一位两杠三星的中年警官迎了上来。

“冷主任,久仰大名,这次要辛苦你了。”对方礼貌性地伸出右手。

“你好,老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明哥一般对不认识的同行都称呼“老兄”,连明哥都不认识,可想而知这里偏僻到了什么程度。

“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杜,是蛟龙山派出所的所长,我当所长这么些年,是第一次接到这样的报警,我担心处理起来没有什么经验,只能把你们给请过来。”

眼看太阳就要西下,明哥开门见山:“杜所,寒暄的话咱以后再说,能不能先跟我们介绍一下现场情况?”

“尸体在地穴底部,我没有下去。报案人名叫沈飞,就是前面蹲在地上抽烟的那位。据他介绍,今天他们是来搞什么极限挑战项目,他一个人下至洞底,发现一具尸体被石笋戳穿,受惊后,他返回地面报了警。”

明哥也是户外运动的爱好者,极限挑战训练营他有所耳闻,电视台还曾为训练营量身打造过纪录片,训练营如何选择“挑战项目”全程记录在内。明哥听完杜所长的介绍后,主动走到沈飞面前,十分客气地说道:“你好,我是市公安局刑事技术室的主任,我姓冷。”

沈飞惊魂未定,当他抬头和明哥对视时,原本苍白如纸的脸瞬间恢复了血色:“我在电视上见过您,咱们云汐市的神探。”

明哥举手打断:“神探不神探的改日有时间再聊,我们一会儿准备下洞勘查现场,为了安全起见,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洞内的情况?”

“我下洞之前做过勘测,洞内的地质结构稳定,不会发生坍塌,洞口宽11米,洞深122.5米,洞腔呈直线,下落时无阻挡物,10米之下无可见光,需要照明光源;氧气充足,不需要额外佩戴制氧装置;洞底有地下水,平均水位23厘米。”

“还有没有其他数据?”

沈飞摇摇头:“我是下去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尸体,整个身体被巨大的石笋刺穿,他的头摔得粉碎,内脏挤压得到处都是,五官完全扭曲。这些年玩极限,尸体我也见过不少,但是这么可怕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说来也不怕丢人,当时我吓得压根儿就没时间注意周围环境,只想着能赶紧上来。”

“人之常情,这不丢人。”明哥说着,指着洞口固定整齐的装置问,“我们的设备不专业,能不能麻烦你们把我们送下去?”

沈飞答应得十分爽快:“没问题,包在我们身上。”

趁着沈飞团队调试装备的空当,我依照勘查程序开始观察地穴入口。这是一个东西长南北窄的椭圆形洞口,洞口最长处为11米,由于平时无人问津,入口附近长满了杂草,在洞口西侧5米的位置立了一块警示牌,上面用红色油漆笔写着“地穴危险,禁止靠近,云汐市林业局宣”。从警示牌上陈旧的字迹看,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来过了。

洞口是斜坡面,离老远就能发现,除非是夜间或者醉酒,否则意外坠落的可能性极小。不过也不排除“好奇害死猫”的情况。

由于训练营架起了大量的户外设备,所以在洞口附近很难发现有价值的痕迹物证,和明哥简单汇报后,我们全副武装套上了索降装备,在滑轮的带动下缓缓下落。逐渐暗淡的光线、潮湿难闻的气味以及对未知环境的恐惧,让我的毛孔都要炸裂。在进入黑暗的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几只火瓢虫在我身边飞舞,电视剧中那种恐怖的感觉从我的脚底板一直冲到了天灵盖。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绑在身上的索道突然“咯噔”一声停住。下洞前沈飞曾告诉我们,为了防止在下降的过程中发生坠地意外,钢丝绳并不会把我们直接送至洞底,当滑轮停止时,也就意味着我们距地面大概还有50厘米。我定了定心神,准备去解身上的安全带,而此时明哥和老贤早已下到洞内做勘查设备的调试工作了。

大功率照明装置把洞底的全貌显现出来,这里的景象很像是钟乳洞,地面上一根根石笋和洞顶一排排钟乳石交相呼应。钟乳洞一直延伸至山体内侧,照明设备并不能观其全貌,明哥从地上捡起石块击打头顶的钟乳石,当确定不会出现坠落危险时,我们这才走到那具快被石笋撑破的尸体面前。

经测量,石笋底座宽约1米,高1.7米,呈金字塔状,最尖端仅有大拇指粗细,尸体从腰背部刺穿,体内脏器杂乱无章地缠绕在石笋柱上。在坠落时,尸体受到了巨大的冲击力,死者的颅骨完全粉碎性骨折,脑浆像是被敲开的椰子汁,喷溅得到处都是。石笋附近相对干燥,没有地下水流过,顺着石笋柱流淌的血迹、脑浆、人体组织在石笋根部集结成堆。

由于颅骨碎成了渣,死者的脸部就像是放了气的充气娃娃,除了能勉强分辨出他是男性外,五官长相之类的根本无从辨识。好在洞内的温度较低,否则如此稀碎的尸体要不了半天,就能被蛆虫啃食成一堆碎肉。就在我们犯难该从哪里下手勘查时,明哥则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死者的手脚之上。

他先是抬起死者的胳膊,像“摸骨算命”似的来回按压,接着他又抬起死者的腿重复刚才的动作。很快,他脸色阴沉地说道:“这是一起抛尸案。”

“什么,抛尸?”胖磊的喊叫声在洞内回荡,那时远时近的“抛尸……抛尸……抛尸”的回音,就像女鬼的叫声,听起来极为恐怖。

明哥解释道:“从尸观上不难分辨,死者是仰面朝上坠落,也就是说,他是背对着洞口掉进地穴的,通常自杀不会选择这种方式。洞口那么大,旁边还有警示牌,正常人应该可以预判它的危险性,如果是失足掉落,也有些牵强。

“入口与洞底的垂直距离为122.5米,人在坠落的过程接近自由落体,依照公式H=(1/2)gt2,其中H是高度122.5米,g是重力加速度9.8米/秒2,代入公式可得出,从洞口坠落到洞底所需的时间t=5秒;再套入公式V=gt,我们可以算出,下落的平均速度为49米/秒,换算成单位,就是176.4公里/小时。汽车在这个速度下发生碰撞,钢板都会变得像纸一样柔软,更不用说血肉之躯了。这也是为什么死者的头骨、椎骨、盆骨等骨骼会完全粉碎了。”明哥说完用剪刀把死者仅连着皮的上肢剪掉,“你们摸一下手臂的骨头。”

我从明哥手中接过死者右臂,从手掌一直捏到了根部:“有骨折但并不是很明显。”

明哥:“如果是生前坠落,四肢关节灵活,在接触石笋的过程中由于惯性,手臂和腿部定会和石笋底座发生碰撞,在如此高速的情况下,四肢根本避免不了粉碎性骨折。然而这具尸体并没有这一特征,也就是说,在撞击的过程中,死者关节已经僵硬,导致四肢紧绷,无法接触石笋底座。”

“你是说,死者被抛下洞时已出现了尸僵?”我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对。”明哥继续说,“人死后大约经过1小时至3小时,肌肉轻度收缩,关节不能屈曲,开始出现尸僵;12小时至16小时后,尸僵遍及全身;再经过24小时至48小时,尸僵开始逐渐缓解。”明哥说着掰了掰死者手臂关节处,“尸僵缓解不明显;眼角膜混浊,呈云雾状,半透明,尚可透视瞳孔。结合这两点判断,死亡时间不超过24小时。现在是下午3点,死者应该是昨天下午3点前后被害。”

案件一定性,我们所有人的心里都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嫌疑人在抛尸时,死者已经出现尸僵,显然这里并不是杀人现场。通常发生抛尸案,我们都是先从尸体上下手寻找线索。可要命的是,本案的尸体被摔得稀碎,就连最基本的长相都无法辨认,面对这种状况,凭我的能力根本捋不出任何头绪。

明哥不紧不慢,绕着石笋走了一圈:“死者为男性,测量上肢骨可计算出身高在一米七五左右,四肢肌肉明显,身体强壮。牙齿磨损严重,排列稀疏,附着较厚的烟垢。此人以粗粮为主食,有很大的烟瘾。

“再看衣着,白色无袖背心,黑色长裤,粉色蕾丝内裤,从衣服的材质看,售价低廉,死者经济水平不高,至于他为什么会穿女式内裤,有待进一步调查。

“死者双脚赤裸,脚面上有倒‘Y’形状皮肤癍,这是穿‘二夹子’(云汐市方言,拖鞋的一种)留下的痕迹。

“脚后跟皲裂严重,脚指甲内藏有大量污垢,只有长期赤脚穿‘二夹子’才会造成这种状况。由此推断,死者平时生活很随意,不需要出远门,符合农村封闭式的生活方式。

“死者的衣裤上有大量的油污,头发上皮屑、油脂分泌旺盛,并伴有一股酸臭味,轻搓皮肤可形成泥状脱落物,说明死者平时生活邋遢,符合单独居住特征。结合以上几点,我推测,死者应该是一个经济水平不高、独居的农村人。”

“这个是……”在明哥分析的同时,我在死者的人中处有了发现。

胖磊把头凑过来:“嘿,我当是什么呢,不就是月牙状掐痕吗,亏你还是痕迹检验师,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我白了胖磊一眼:“我当然知道这是掐痕,我们痕迹学还有一个专门的领域研究掐痕,但死者人中处的痕迹好像有些异样。”

“异样?我看也没啥区别啊。”

“我也搞不太清,需要回去查个资料。”

明哥:“有掐痕,说明嫌疑人有救助行为。也就是说,他主观上并非想置人于死地,难道是意外?”

说着,明哥又开始在一堆碎肉中翻找,当他翻开死者的肩胛时,一处1元硬币大小的褐色斑点出现在我们面前。

老贤:“这个是……”

明哥:“果然跟我想的一样,是电击斑。”

胖磊很诧异:“被电死的?”

明哥:“斑痕直径约26毫米,电流能在身体上造成这么大的斑痕,足以致死。”

胖磊:“死因是触电,嫌疑人又有救助行为,会不会是死者意外触电身亡,而嫌疑人只是因为害怕才选择抛尸?”

如果胖磊的假设成立,那么整个案件的性质就会发生巨大的变化。嫌疑人如果没有杀人行为,只是单纯的抛尸,那么他触犯的是《刑法》第302条“故意毁坏尸体罪”,最多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管制,比一般盗窃罪的判罚都轻。

究竟是命案还是普通刑案,单靠肉眼观察绝对无法定性,为了尽快弄清这一切,在明哥的指挥下,我们将死者的内脏、组织碎肉分别装入物证袋,准备做下一步检验。

返回洞口,明哥把现场情况通报给了刑警队,徐大队当即组织人员对失踪警情进行梳理,叶茜更是先我们一步赶到了殡仪馆法医解剖中心。

尸体被摔成一堆烂肉,解剖也只能在非常规的情况下进行。明哥先把内脏逐一分离,接着再将那些粘手的碎肉一点儿一点儿地拼接起来。他这么做的目的,一是要确定尸体的完整性,二是要在尸体上寻找蛛丝马迹。三个小时后,尸体拼接基本完成,可无论明哥如何细心,拼接的效果都不尽如人意,尤其是死者那张扭曲的脸,让人看后始终不寒而栗。

叶茜脸色煞白地站在一边,我们其他人则用羊肠线打补丁似的把尸体大致缝合,在缝合的过程中,明哥在死者左臂三角肌下缘发现了三处5角硬币大小的疤痕,如果明哥不说这是接种牛痘疫苗所形成的伤疤,我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个不起眼的特征竟然会在案件中起到重要作用。

牛痘是发生在牛身上的一种传染病,它是由牛的天花病毒引起的急性感染,症状表现为在母牛的乳房部位出现局部溃疡。该病毒可接触传染,患者多为挤奶员、屠宰场工人。一旦感染这种疾病,皮肤上会出现丘疹,接着丘疹慢慢发展成水疱、脓包,并伴有其他症状。牛痘病毒对人的致病力很弱,一般仅能在接种部位繁殖,但由于它和天花病毒(天花在18世纪盛行,是一种杀伤性很强的疾病,致死率可达到10%)之间有很强的交叉免疫性,故在接种牛痘疫苗后人体会对天花病毒产生免疫。也就是说,牛痘疫苗只针对天花病毒产生抗体,随着天花病毒在全球范围内被彻底消灭,我国也在1980年基本取消了牛痘疫苗的种植。

由于死者全身骨骼完全粉碎,除了牙齿磨损特征外,我们几乎没有其他方法来推断死者年龄,而牙齿磨损特征会因人的生活习惯、饮食结构存在极大的误差,单凭一点,得到的结果并不准确。

我国在1980年取消牛痘疫苗种植,死者身上有牛痘疤痕,那么他肯定生于1980年之前,有了这个大致的范围,再加上牙齿特征,推断年龄就事半功倍了。

明哥将死者口腔中脱落的牙齿按照牙床结构排列整齐,通过放大镜观察,他在勘查记录本死者年龄一栏中,填上了一个“40+”,意为“40岁以上”。

解剖进行至此,我们得出以下结论:“死者为男性,40岁以上,身高一米七五,体格健壮,经济水平不高,居住环境封闭,务农。”

基本特征推断完毕后,剩下的便是细节特征。

在没有检验仪器的介入下,明哥把重点放在了死者身上的粉色蕾丝内裤上。

关于“衣物”,我们刑事技术领域有专门的学科,叫“犯罪衣着研究”;中国有句老话叫“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所以说,每个人的衣着特征其实能够反映出很多潜在的信息。

通常情况下,我们可以把衣着研究分为六个方向。

第一,属性分类。如男装、女装、中性服装、老年装、童装、异装等。在命案现场中,衣服的种类可以显示出被害人的年龄、性格、偏好等。

第二,用途分类。衣服的用途已不仅限于御寒或者遮羞,很多衣服还有着衬托气质、彰显职业的特性。如工作时穿的工作服、运动时穿的运动服、睡觉时穿的睡衣等。在案件中,我们可以通过衣服的种类去判断死者或者嫌疑人的身份特征。

第三,多少分类。这个多少是指穿衣的多少,可分为裸体、少量穿衣、部分穿衣、完全穿衣。在案件中,着装的多少,可以透露出很多信息。如在同一季节、同一温度下,身体强壮者、体力劳动者着装会偏少,而流浪汉、精神病人则会出现反季节穿衣的情况。还有一些特殊行业的从业者,如在KTV、桑拿浴房、足疗保健等处工作的人,他们一年四季的穿着都很单薄。

第四,状态分类。衣着按照状态分为两种情况,衣着整齐和衣着凌乱。衣着整齐反映出嫌疑人在有计划实施犯罪,衣着凌乱则存在争斗、移尸、反抗、性侵害的可能。

第五,痕迹分类。这一分支和我们痕迹检验学有交叉,很多情况下,我们可以根据衣服上的细微痕迹,推断出职业信息。如农村从事“哭丧”职业的人,由于长期跪地,膝盖部位磨损严重;汽修行业的从业者,经常钻入车底维修底盘,其衣服背面磨损严重;搬运工衣肩或前臂磨损明显;电焊工衣服上会有麻点状灼烧痕等等。

第六,附着物分类。附着物,顾名思义是衣物上黏附的物体,如血渍、油渍、泥土、花粉、植被等。有个别凶杀案,如果从死者衣物上提取到了现场没有的植被,那么单从这一点就能判断出现场的性质。

以上六点,只是一个笼统的分类,真正的研究课题要比这复杂得多。

其实在很多现场我们还会发现衣着异常的情况,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本案死者的穿衣打扮——男性着女装。

在“犯罪衣着研究”这门学科里,把男性着女装归纳为三种情况:职业需要、异装癖、性需求。

第一种,职业需要。有些职业,如演员、戏曲工作者、COSER(角色扮演者)、视频主播等,他们着女装是为了工作,日常生活还是以男装示人。

第二种,异装癖。它又被称为恋物性异装症,它是恋物症的一种特殊形式,表现为对异性衣着特别喜爱,会反复出现穿戴异性服饰的强烈欲望,由此引起兴奋和性满足,这种癖好属于一种心理疾病。异装癖患者通常并不满足于一两件衣物,他们从心理上追求的是衣着的完整性。

第三种,性需求。如同性恋、性变态者。他们着女装,完全是为了在特定的场合寻求性方面的快感。

本案死者外表着装一切正常,经济水平较低,可排除职业需要和异装癖的可能,那么他身穿蕾丝内裤只能划归为第三类——性需求。

在我们国家,同性恋尚未开放,很多同性恋者都会有自己的小圈子,如果可以确定死者为同性恋,那么对核查尸源绝对有莫大的帮助。

“经过观察,死者生殖器上有大量陈旧性勒痕。”明哥突然说出的一句话,把我刚捋出来的头绪完全打乱了。

只有一种情况会产生生殖器上有陈旧性勒痕,学术上称为“性窒息”。

性窒息,是指独自一人在偏僻、隐蔽的地方,采用绳索等物品缠绕生殖器、颈部,人为造成窒息状态,在窒息的过程中生殖器会充血勃起,同时身体因为缺氧、碱中毒会产生性快感。由于很多性窒息者会在高潮中缺氧死亡,所以在国外又把它叫作“自淫性死亡”。

性窒息是一种变态的性行为,据不完全统计,绝大多数尝试者都有心理缺陷和人格障碍。它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在生殖器上会留有大量不规则勒痕。

和同性恋不同,性窒息是一种自我发泄的方式,这类人往往喜欢独处,社交圈很窄,要想靠走访问出情况几乎不可能,但这种人也有很显著的特点:性格内向,不善交流,往往会被吃瓜群众划归为“老实人”的范畴。

仅有一具尸体的案发现场我们经常会遇到。打个不恰当的比方,这就好比玩游戏,开局只有一把小砍刀,我们能不能拿着这把砍刀,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最终干掉BOSS,全要靠一点儿一点儿地积累经验。抛尸案的核心点在于,要用大量物证去还原死者的生前经历,失之毫厘,就会谬以千里。

接下来的工作量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我和老贤在检验室内足足待了二十二个小时才勉强把物证分析完毕。案发至此,科室所有人已连续高强度工作了48小时,明哥见我们面无血色、目光呆滞,当即决定全员休息十二小时。

第二天鸡鸣时,本案的第一次专案会准时召开。

明哥翻开笔记本:“我先来说一下尸检结论。死者男性,40岁左右,身高一米七五,体格健硕,双手虎口处老茧较厚,为体力劳动者,经济水平低下,牙齿稀疏,磨耗程度大,饮食以粗粮为主。死者脖颈、生殖器处有明显的陈旧性勒痕,推测其有多次性窒息行为,性心理不健全。发现尸体时,尸僵开始缓解,死亡时间未超过24小时。国贤,死者心脏、肝脏等器官的检验情况如何?”

老贤拿出报告:“肌红蛋白含量很高,可以断定为电击致死。”

说到肌红蛋白就要再解释一下电击死的原理。触电引发死亡的根源在于电流的流动,当人体触碰到电源时,心脏的心室便开始颤动,在很短的时间内,心脏停止泵血,于是血液无法流入大脑,触电者会渐渐地失去知觉,几分钟内便会导致心力衰竭,心脏进入痉挛状态。这种痉挛会造成急性心肌损伤,使肌红蛋白流入血流,而心脏、肝脏等内脏器官含血管量较多,只需要检验这些器官中含有肌红蛋白的比例,就可以判断是否为电击死。

明哥从老贤手中接过报告:“肌红蛋白含量很高,心肌损伤严重,说明死者曾长时间接触电源。人中处有多道掐痕,嫌疑人施救痕迹明显,也就是说,对于死者的死亡,他并没有预料。假如死者触电时嫌疑人在场,他应该不会袖手旁观……”明哥故意拖长音,似乎在绞尽脑汁还原案发经过,他的意思我也能听出一二,他其实一直在试图排除侮辱尸体的情况。

此时老贤慢慢悠悠地说了一句:“不用假设,死者触电时,嫌疑人确实在场。”

胖磊是个急性子,脱口问道:“贤哥,你不是瞎猜的吧?”

“当然不是。死者右手手背有些肿胀,我在肿胀处发现了一个很小的三角形伤口,尸体受到了剧烈撞击,尸表上到处都是这种小伤口,可奇怪的是,除了手背,其他地方并无肿胀发生,为了搞清楚缘由,我在患处提取了一些肌肉组织。经检验,手背之所以肿胀是因为感染了啮蚀艾肯菌。啮蚀艾肯菌的繁殖期不超过24小时,常潜伏在牙龈周围的牙菌斑内侧。

“牙菌斑学术上称为细菌性生物膜,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牙垢。浅一点儿的呈黄色,深一点儿的呈黑褐色。寄生在牙垢中的啮蚀艾肯菌感染性很强,但由于牙垢是一个组织形态稳定的细菌社区,除非受到足够的外力,否则很难破坏。所以要想感染啮蚀艾肯菌,前提是必须破坏牙菌斑。”

听完老贤的介绍,胖磊张开嘴巴用指甲使劲儿抠了抠牙齿上的牙垢,多次尝试未果后,他纳闷儿道:“贤哥,这牙垢使劲儿抠都抠不下来,怎么才能破坏?”

“很简单,用拳头把对方的牙齿打断,这样就可以破坏整个牙菌斑。”

绕了这么大的弯,我终于明白了老贤要表达什么。死者手背既然感染了啮蚀艾肯菌,那就表明他和嫌疑人曾经有过争执。按老贤所说,只有将对方牙齿打断,才能感染这种细菌。打断牙齿已够轻伤标准,那么可见死者和嫌疑人之间的矛盾已不可调和,如此一来,死者在争执中触电的可能性便大大增加。

有了老贤的结论,案发经过被重新定义:“嫌疑人和死者发生争执—推搡中死者触电—嫌疑人未及时救治—死者触电而亡—嫌疑人有所发觉—猛掐人中开始施救—确定死者无法救治—抛尸地穴。”这样一来,本案的性质就完全变成了杀人抛尸。

会议进展至此,案件定性和死亡原因两大难题被完美解决,法医方面再无新线索可挖。

明哥:“叶茜,刑警队那边有没有情况。”

叶茜尴尬一笑:“接警平台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失踪人员报警;蛟龙山附近的村落很多,每个村子都有大量的人员外出务工,绝大多数常年不在家,在明确目标前,走访工作就是大海捞针,我们这边没有任何进展。”

明哥表示理解,接着他问胖磊:“视频监控方面呢?”

“蛟龙山入口四通八达,压根儿就没有几个监控,我这边也没情况。”

明哥:“小龙,国贤,你们两个谁先来?”

我自告奋勇:“要不我先来说一下痕迹检验的情况。”

会议室重新变得安静,见大家都做好了记录准备,我说道:

“其一,死者的指纹和足迹都已入库比对,并没有比中信息。

“其二,我观察了死者的足部特征。他的十个脚趾,屈趾多,韧带紧缩弹性较小。在行走的过程中,地面凹凸不平,为了防止脚趾触碰硬物,人会本能地将脚趾紧缩,形成弯曲状,符合山区人足部常见特征。因此我推测,死者是蛟龙山附近的村民。

“其三,是死者人中的6处掐痕。我们痕迹学上有一个单独研究甲痕的分支。指甲其实是一种致密性的角化物,表面光滑,其与指背皮肤呈160度夹角。左右手拇指甲板厚度一般为0.6毫米至0.7毫米,食指、中指、无名指的厚度约为0.5毫米,小指最薄,约为0.4毫米。正常人指甲的生长速度约为每星期0.5毫米,整个指甲长出指端需要四个月左右。这些都是指甲的一般特性,我们在生活中还可能碰到很多甲板异常的情况,除美甲、机械性外伤外,剩下的异常都与个人的身体健康息息相关。经测量死者人中掐痕的形态、宽度,再对比参考数值,我可以断定,嫌疑人患有黄甲综合征。医学上又把这种病称为慢性遗传性淋巴水肿,这种病最显著的特征是指甲甲板呈黄色且异常肥厚,表现出的掐痕宽度是正常人的5至10倍。除此之外的所有异甲病都不会表现出这种特征。黄甲综合征是一种先天性遗传疾病,往往伴有支气管扩张和胸腔积液,有家族遗传史,需长期治疗。如果嫌疑人是我们云汐本地人,查询医院的就诊系统应该会有所发现。我这边暂时就这么多。”

虽然黄甲综合征是一条可查的线索,但是其中的变数很多,比如嫌疑人不在本市治疗,或者压根儿就没有治疗过等。所以要想取得突破,老贤的理化生物检验才是重头戏。

“小龙说完了,下面我来说说。”老贤慢条斯理地张了口,“我在死者身上收集到了多处检材。

“第一份是胃内容物。死者胃部保存相对完好,我在其中提取到了少量乳白色糊状食糜。分离食糜加入碘液,呈蓝色,可见死者生前进食的为淀粉类食物。按照我们云汐的饮食习惯,午餐以米饭、家常菜为主,晚餐以馒头、家常菜为主,早餐多为米粥、面食,淀粉含量最高的一餐是早餐。胃部食糜有大半进入小肠,根据食物在小肠中移行的平均速度每小时100厘米计算,他是吃完早餐四个小时后被害。一般早餐点在早上7点至8点之间,由此推断,被害的准确时间应为中午11点至12点前后。”

老贤说完,紧接着拿出第二份报告:“我在死者衣裤上找到了大量花粉孢子,经检验是豆角花粉。豆角又名豇豆,是一种最常见的蔬菜。由于它适应能力强,产量大,所以在很多地方都被广泛种植。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豆角的花是两性花,雌、雄蕊挨得很近,是自花授粉植物,它不像异花授粉植物那样,需要借助风、昆虫等外力完成授粉。也就是说,如果不去触碰豆角的花骨朵,是不会沾染上花粉孢子的。所以我怀疑,死者可能有一个菜园子。

“第三份检材是电击斑。电击死也是一种非常常见的死亡方式。电击斑由轻到重可分为三个等级。第一级,电流斑。它是电流热作用所形成的皮肤烧伤;第二级,电烧伤。它是电流长时间作用形成的一种更为严重的烧伤,多呈黄色、灰褐色,甚至还可以炭化成黑色;第三级,皮肤金属化。当金属电极与皮肤接触时,金属微粒沉着于人体皮肤或组织深处,这种现象叫皮肤金属化。由于接触皮肤的金属不同,所形成的皮肤金属化颜色也有区别。如铜导体形成的皮肤金属化呈淡绿色或黄褐色,而铁导体形成的则呈灰褐色。死者身上的电流斑属于第三种,为铜导体形成的皮肤金属化。经检验,我在电流斑上发现了大量的铜元素,而奇怪的是,铜元素的含量竟高于正常值5倍,这不符合常理。”

明哥:“哦?难道是某种特殊情况所形成的结果?”

老贤:“电流斑含有金属元素的多少,实际上和电流强度有关。依据欧姆定律,U=IR,即同一电路中,通过某一导体的电流(I)跟这段导体两端的电压(U)成正比,跟电阻(R)成反比。把公式变形,就得出I=U/R。触电时,成年人的电阻是一定的;而我们国家使用的普通民用电压为220V,也是一定的。这样一来,在触电时所形成的电流强度不会有太大的变化。那么在相同的电流中,电流斑含有的铜金属元素也会在一个稳定的数值内。可死者电流斑的铜含量却远高于这个数值。那么唯一能解释得通的就是,死者触电的电压高于220伏。为了证实猜测,我借助调压器做了一个侦查实验,结果证实,只有当电压在380伏左右时才会造成这种结果。

“电压380伏的电源又称为三相电源,它是由三个频率相同、振幅相等、相位依次相差120度电角度的交流电势组成的。日常生活中所用的单相交流电,实际上是由三相交流电的一相提供的。三相电源,一般多被用作商业用电或者工业用电,家用电器在没有调压器的情况下,无法正常使用。

“开通三相电需要去供电局申请,蛟龙山附近多为散居村落,农户家中很少有大功率电器,需要开通三相电的应该不多,去供电局或许可以查到些线索。”

老贤把这份报告合上后,接着又铺开另外三份:“最后三种检材分别是死者的头发、大米以及水样。

“先说大米。我在死者的衣服夹层中发现了大量米粒,经清点共有145粒。虽然在现场没有发现编织袋,但是我有理由相信,嫌疑人极有可能是用装大米的袋子运尸的。”

明哥补充道:“死者四肢蜷缩,皮肤表面有格块状印痕,符合编织袋装尸特点。”

“这就对了。”老贤接着说,“提取的大米中检出了大量砷元素。砷是一种对人体有害无益的半金属元素,尤其是无机砷,被称作‘第一致癌物’。对人体而言,它没有安全上限,含量越低越好。由于砷在地球上广泛存在,人们不可能完全避免。水稻对砷有特殊的偏好,在生长过程中会对砷进行富集。所以,除海产品外,大米及米制品是人体摄入砷的主要来源。世界卫生组织根据科学实验数据,制定了无机砷对人的‘安全上限’,即每天每千克体重的摄入不超过2微克。现行的《食品安全国家标准食品中污染物限量》国家标准(GB2762-2012)中规定,每千克大米中无机砷含量不得超过200微克。按照每100粒米的重量约为2克换算,平均每粒米的砷含量应为0.004微克;而样本大米的砷含量却是普通米粒的45倍。”

“说完大米,再说头发样本。为了保证实验数据的准确性,我联系了质量检测研究院的同学,用他们的中子活化分析仪对死者的头发进行了分析。中子活化分析是一种较为精确的分析技术,它能把死者的毛发放入核反应堆,接着用高能中子进行轰击。毛发中不同成分的元素会发出不同信号的伽马射线,我们分析伽马射线就能得出头发中各类元素的浓度,利用这种方法可以检测出一根头发的14种不同成分。经检验,死者头发中的砷含量为普通人的38倍。”

“这个数值和米粒这么接近?”我问。

老贤点点头:“除此之外,洞内地下水的砷元素含量,是普通水源的42倍。结合三个数值,我有理由怀疑,头发中超标的砷是从饮食中摄取,大米中含的砷来自土壤和水源。三者之间数值如此接近,我们就能得出一个结论:死者以蛟龙山地下水为饮用水源,且食用的大米也是依靠该水源种植的。”

有了老贤的分析,案件渐入佳境,我们现在有三条线索可以跟进:第一,查询医务系统,找到全市黄甲综合征患者的身份信息;第二,去地质研究所了解蛟龙山水系分布;第三,联系供电局看看蛟龙山附近有哪些人申请过三相电。

会后,明哥按照分工,把第三项工作交给了我和叶茜。经过一番周折,我们找到了当地供电局行动队队长屈华春。

“屈队,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想找您了解关于蛟龙山供电网的情况,打听了一圈,都说您了解得比较清楚。”

屈队长笑得很尴尬,他挠了挠没有几根头发的脑门:“咱们区供电局这帮领导,真会拿我开涮,还说我了解得比较清楚,局里哪个不知道蛟龙山就是块难啃的骨头,哼,现在倒好,治理不好,黑锅全让我背。”

屈队长自言自语说了一通,我们听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叶茜是个急性子,见对方态度很不友善,她也收起了笑脸:“我们听得不是很明白。”

屈队长独自叼了支烟卷,很是疲惫地抽了几口:“我昨晚刚从蛟龙山回来,说吧,你们想知道什么?”

见叶茜余火未消,我接过了话茬儿:“是这样的,我们想知道蛟龙山附近有多少户申请开通了三相电。”

“不知道。”屈队长回答得很干脆。

“不知道?不是说开通三相电需要到供电局申请吗?”

屈队长有些不耐烦:“要是所有人都规规矩矩,还要我们行动队干吗?我们是天天熬夜去查偷电的,在局里就没有像我们这么出力不讨好的部门!”

“也确实,现在很多偷电户都会找专业电工帮忙,查实起来难度非常大,而且《刑法》上对偷电是以盗窃罪审判,盗窃要认定价值,电流非实物,在没有电表的情况下,盗窃价值无法准确估量,就算是抓到人,在定罪量刑上也存在一定的困难。”

“小伙子,你说得太对了,可领导不听你解释,查不掉就轮岗,我是咱们局第五任行动队队长了。”

见屈队长态度有所软化,我趁热打铁:“您刚才说您昨天晚上去了蛟龙山,难道也是去打击偷电的?”

“可不是嘛。”屈队长从烟盒里取出烟,让了一支给我,“蛟龙山附近偷电已成常态,那里交通不便,打击难度大,不过好在附近村民都不怎么使用大功率电器,就算是偷,也偷不了多少。平时我们也懒得问。”

“那您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去蛟龙山?”

“这不是市领导家亲戚给找的麻烦嘛。他在蛟龙山开了两家工厂,厂里的电工查到有人恶意偷电,于是领导就让我们去查。查、查、查,肯定还是那几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村子。跟他们讲政策,一个个连学都没上过;跟他们来硬的,那些老弱妇孺不由分说便往地上一躺;我们把入户线拆了,没过几天又能给你接上……你说,就指望我们行动队五六个人能干啥?我能安全从村子里出来就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确实是件头痛的事,屈队长,您刚才说是哪几个村子偷电比较厉害?”

“山竹村、上洋村、西旺村,这三个村子在一条供电轨道上。只要有一个村子偷,其他两个村子也指定跟上。”

“还有一件事我们弄不明白,工厂里的三相电偷回去也不能直接用啊。”

“那还不简单,用铜线接个调压器就成。那句话说得真没错:穷山恶水出刁民。我真是被他们给搞服了。”

见屈队长还在气头上,我也不好多问,了解个大致情况后,我和叶茜便离开了供电局。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看,嫌疑人和死者曾发生过争执,而在发生争执的地方还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第一,两人争执时没有第三人在场,说明那是一个封闭的场合。第二,要有三相电源、装大米的编织袋、种豆角的蔬菜园。结合这两点不难看出,死者触电的地方应该是所民宅。蛟龙山附近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子,敢偷三相电的只有山竹村、上洋村、西旺村三个村落。那么第一案发现场也跑不出这个范围。

我和叶茜刚到科室,明哥与老贤也从地质研究所赶了回来,参照他们拿回来的地理数据,蛟龙山水系分布很广,附近多个村落都以该水系作为饮用水源。据专家介绍,蛟龙山水系中砷含量虽然超标,但是对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来说影响并不大,因为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身体早就适应了环境。

想从水系上下手,已如海中捞月。不过好在在山里种植梯田的村落并不多,我们拓展“大米”这条线索,找到了半坡村、开阳村、西旺村、铁塔村四个村落。

多条线索交汇,西旺村最终浮出了水面。

十一

山村环境相对封闭,如果贸然前往很容易打草惊蛇,权衡利弊之后,我们还是决定先从派出所侧面打听些情况。道明来意后,蛟龙山派出所的副所长兼片儿警薛贵接待了我们。案件发生地在蛟龙山派出所辖区,案发至今派出所一直在积极配合调查,薛贵我们也接触过几次,不算陌生。

明哥:“老薛,我们想了解一下西旺村的情况。”

“西旺村?”老薛面露难色。

明哥察觉出了异样:“怎么个情况?”

“冷主任,实不相瞒,西旺村可是咱们辖区里最有名的村子,不光是在咱们所,就连在市局出入境管理处也是‘榜上有名’。”

“这怎么说?”

“西旺村位于蛟龙山中心地带,地理位置偏僻,资源匮乏,政府为了扶植当地经济,给村民发放补助、引导就业,前些年退耕还林搞得那么严,西旺村的梯田依然都保留着。可人就是这样,你对他越好他越不领情。在政府的帮助下,很多村民有了些钱,正儿八经的媳妇不好好娶,非要找越南老婆。”

“找越南老婆?这是为什么?”

“据说本地媳妇彩礼要得高,娶回来还要供着,越南媳妇价格便宜,娶回来还任劳任怨。这些客观情况,我们都能理解,可理解归理解,也不能干违法的事。6年前,我们曾配合市局出入境管理处从村子里解救出了3名涉嫌被拐卖的越南籍妇女。紧接着第二年,我们又解救出1名。自打那以后,整个西旺村都和我们公安局势不两立。用他们的话说,他们辛苦了一辈子才买了一个媳妇,公安局一来全部都给放跑了,有的村民竟然还打电话举报,说我们公安局和婚托合伙骗钱。”

明哥眉头紧锁:“照你这么说,我们直接去村子里调查可能不会太顺利。”

“何止不太顺利。”老薛长叹一声,“西旺村三面环山,进村的路只有一条,村口处住着一个光棍儿,大名叫刁刚,一条腿残疾,村里人平时称他跛棍儿,就是跛脚光棍儿的意思。这个跛棍儿虽然残疾,但是脑子是相当好使。为了逃避公安局的打击,跛棍儿在村口安了一个闸门,除非有本村的村民带路,否则陌生人只要试图进入村子,他就会拉开警报。警报一响,心里有鬼的村民便会拖家带口往山林里逃。村民的野外生存能力很强,一般人根本熬不过他们。”

“那跛棍儿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个光棍儿,出门打工不方便,买媳妇也看不住,索性就以此为生,西旺村有81户人家,由村主任带头,每户人家每月出资15元,这些钱全部交给跛棍儿,由他负责给村子看门。”

我有些诧异:“难不成81户人家都是买的媳妇?”

“当然不是,买媳妇的只是少部分人。”

“那没买媳妇的人家也会心甘情愿出钱?”我不解。

老薛很肯定地回道:“当然会出,因为买媳妇只是一桩事,他们村子还集体偷电、偷猎、偷伐、偷采。供电局、森林公安、林业局、国土资源局,那是天天去打击,不管在哪个局,西旺村都能排上号。”

叶茜有些听不下去了:“这就是典型的‘我弱我有理’,难不成对待这些人就一点儿办法没有了?实在不行多调些警力围山,看他们往哪里躲!”

老薛摇摇头:“蛟龙山地形太复杂,尤其是西旺村,要说一小组人偷偷摸摸地进去还行,围山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不说,估计咱还没上到山头,村里人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西旺村打击的难度在于,它所处的地形是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然屏障。”

“那把跛棍儿给支走,事情不就解决了?”

“没有用的,警报体系是村子集资建的,跛棍儿只不过是个看门人,把跛棍儿带走,村主任还能调其他人顶上。”

“还真是无解!”胖磊无奈说道。

见明哥一直低声不语,我小声问道:“第一案发现场可能就在西旺村,现在村里是这么个情况,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明哥沉吟了一会儿,接着他看向叶茜:“医院那边的调查情况怎么样,咱们云汐市有多少例黄甲综合征患者?”

叶茜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整个云汐市确诊病例只有5例,其中女性3人,男性2人。”

明哥:“有没有户籍是蛟龙山这边的?”

“没有。”

明哥:“对了,老薛,西旺村的户口底册有没有?”

“有,但是登记不全,只有一些常住户。”

“你把40岁左右的男性给我筛选出来,另外,叶茜,联系一下刑警队那个会玩航拍器的师国基,让他来协助我们一下。”

如果明哥不提,我差点儿把师国基这小子给忘了,别看他比我小7岁,现在他可是刑警队公认的“未来之星”,要讲高科技办案,还真没人是他的对手。不过利用航拍器最多只能从空中俯瞰村子概貌,要想从航拍器上找到第一现场到底在哪里,难度还真不小。

西旺村老龄化严重,经过明哥层层筛选,户籍底册上符合年龄条件的仍然有十多人。又因为山地高低起伏,村落建筑错综复杂,老薛也对不上哪家是哪家。

就在我们冥思苦想用什么方法可以完美解决这件事时,赶来的师国基给我们出了奇招——免费体检。以“精准医疗”为名义,组建一个医疗队,针对40周岁以上的人开展免费体检,参与者每人送袋红鸡蛋。红色最为醒目,它可以充当航拍器的对焦物,这样利用航拍器,我们就能摸清村子里40岁以上者的居住位置。另外,我们还可以借助“体检”的名义,抽取西旺村男性血液样本用于Y染色体基因型比对,只要死者是本村的常住居民,那他的Y染色体基因必定会与同村的其他男性有渊源。不得不说,这简直是一举多得的妙招。

师国基的提议得到了全票通过,经过医疗队多天的努力,最终一名叫刁文林的男子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他家位于村子边缘,是一个小型的四合院,院子当中种了一棵四五米高的松树,院墙外则是用木栅栏围起的方形菜园。

免费体检时,明哥又多长了个心眼,他让医生把所有体检者的身份证和联系方式全部记录在案,经过电信局的再一轮筛选,我们基本确定,整个西旺村40岁以上的男性,只有刁文林一人失联。

十二

有了明确的目标,也就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为了保证现场勘查顺利进行,徐大队联系了50多名特警一起前往。等我们赶到现场时,村子中多户人家都已人去楼空,不用猜,这肯定都是跛棍儿的功劳。

第一现场的确定,村民在与不在对现场勘查影响不大,进入村子后,我们径直走到了刁文林的住处。

四合院坐南朝北,三间瓦房呈“凹”字形分布,院墙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的。正对大门的为堂屋,东西两侧分别是茅厕和厨房。院子中,有一条石子路连接堂屋与大门。

在获取了审批手续后,特警队员用破锁器打开了院门。我带着胖磊、叶茜作为第一勘查小组走进了堂屋。

整间堂屋被水泥墙分为东西两间,西侧为卧室,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单人床和一组老式衣柜。东侧集客餐厅、贮藏室为一体,正对房门的位置是一条长案,电视机、洗漱用品、碗筷以及数不清的杂物一股脑儿地堆放在长案上。靠西墙摆放着几个木凳和一张裹满油污的八仙桌,除此之外,屋内其余地方到处堆着稻谷。值得我们注意的是,在成袋的稻谷旁竟有一堆大米倒在地上。之前我们推断,嫌疑人是用盛装大米的编织袋移尸,现场情况和我们分析的完全吻合。

两个小时后,现场勘查全部结束,案件分析会在附近一间无人的破瓦房中召开。

明哥:“来这里一趟不容易,咱们简明扼要地碰个头,争取没有疏漏再撤。国贤、小龙,你们两个谁先开始?”

老贤自告奋勇:“我先说吧。我在现场提取了四份检材,第一份是茅厕纸篓中的草纸。我准备用上面的脱落细胞和死者的DNA做比对,进一步确定尸源。第二份是在堂屋地面提取的少量滴落状血迹。死者手背感染了啮蚀艾肯菌,分析两人争执中,死者曾用拳头将嫌疑人的牙齿打断,我怀疑地面血迹是嫌疑人牙齿断裂后出的血。”

明哥:“感染啮蚀艾肯菌需要破坏牙菌斑,除了滴落状血迹外,你在现场有没有发现断裂的牙齿?”

老贤摇摇头:“暂时没有发现,估计被嫌疑人处理掉了。”

“第三份检材是什么?”

“堂屋靠墙角的位置有一根裸露的铜线,经测电压为380伏,我截取了一截铜线,准备与死者身上的电流斑做比对。我这边就这么多。”

明哥头也不抬:“小龙,你接着说。”

我翻开现场勘查记录本:“先说脚印。我在堂屋地面上发现了一种泥渍鞋印,为嫌疑人所留。该鞋的鞋底花纹呈条状,模压底材质。测量成趟足迹数据得出:嫌疑人为男性,身高在一米八左右,青壮年,肢体无残疾。足迹反映出其行走步态轻盈,与山区居民走路姿态有明显差异,他应是长期生活在平原地区。

“值得注意的是,现场鞋印均带有泥渍,嫌疑人应该是在阴雨天来到了刁文林的住处。查询天气软件,在发现尸体的前一天上午,西旺村刚好下了一场短暂的暴雨,凶手就是在那个时候来到了现场。

“接着是指纹。堂屋八仙桌上摆放着一瓶未拆封的白酒,外包装上有三种指纹,一种是死者所留,一种是中年女性指纹,还有一种是青年男性指纹。白酒售价为35元,而我在厨房找到的白酒,售价均为10元。相比之下,堂屋那瓶酒要贵很多。随后我又在厨房中找到了发霉的米饭、腐败的肉以及蔬菜,种种迹象都表明,刁文林正在准备一个隆重的饭局。从他的接待行为分析,刁文林和嫌疑人肯定相熟。

“西旺村地理位置偏僻,陌生人进村需要熟人带路,两人之间不会没有电话联系,可遗憾的是,我仔细找了一圈,并没有在室内找到手机。屋内的衣柜、抽屉均被翻乱,侵财迹象明显。

“堂屋东墙角有一堆大米,扒开米堆有一个铁制的调压器,我在调压器上刷显出了嫌疑指纹,调压器尖角被摔变形。推断嫌疑人可能是用调压器作为武器。

“综合现场物证,整个案发经过应是:嫌疑人A受邀来到刁文林家中,接着两人因某事发生争执,在争斗过程中A被刁文林击伤,由于力量悬殊,A拽掉调压器用作防御武器,随后在打斗中,刁文林倒地,其肩胛接触到了铜线,触电而亡,A发现后准备施救时,刁文林已无生还可能,于是A用编织袋包裹尸体抛尸地穴。”

明哥:“西旺村到地穴要翻两座山头,嫌疑人能找到这么隐蔽的抛尸地,说明他对蛟龙山地形很熟悉,我怀疑他曾不止一次来过刁文林家里。看门的跛棍儿或许会知道些情况。”

十三

会议结束后,我和叶茜来到了村子中唯一的小店内,经女老板证实,几天前的中午,刁文林确实去她的店里买过一瓶白酒,说是招待朋友用,酒盒上的那枚女性指纹正是老板所留。三种指纹排除两种,剩下的那一种再明显不过。厕纸上的脱落细胞与死者DNA完全吻合,这样一来,我们就有十足的证据证实,那具摔成烂泥的尸体就是刁文林。

西旺村内没有监控,除了刁文林外,见过嫌疑人的可能只有跛棍儿,但如何让跛棍儿一字不落地说出实情,确实需要下一番功夫。

刑警队搜罗了关于他的所有信息,经研判,刁刚(跛棍儿)这个人有三个显著的特点:贪财、胆小、惜命。摸清楚对方底细后,明哥以医生的名义告知他,体检报告出了问题,需要到镇上的医院免费复查,复查时间为第二天上午8点至10点,错过时间就要另外收费。

这一招果然奏效,我们早上7点便在医院门口把刁刚传唤到派出所接受询问。

跛棍儿年纪在55岁上下,穿着打扮极不讲究,用胡子拉碴、鼻涕横流来形容一点儿都不为过。

“警官,你们把我带到这儿来干啥,我赶着去体检呢。”

明哥:“那个电话是我打的。”

“你打的?”跛棍儿将信将疑。

“你再听听我的声音。”

跛棍儿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什么,几秒钟后,他的瞳孔突然放大:“真的是你,你是警察?你们找我干什么?我又没犯法。”

明哥没有回应,而是从皮包中拿出了两样东西摆在他的面前:“一把折叠刀、1万元钱,自己选一个。”

突然转变的画风,让跛棍儿有些坐立不安:“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明哥把两样东西分别拿在手中,“配合我们工作,1万元钱拿走,不配合我们工作,刀带着防身。”

“防……防……防身?防什么身?”

“昨天公安局去村里时你在场,少在这儿给我装腔。”

跛棍儿抱拳作揖:“警官,你们去了村里不假,可我哪儿知道你们去村里是干啥的。”

“刁文林你认不认识?”

“我俩同村,我当然认识。”

“好,那我现在就告诉你,刁文林被人杀了,尸体被抛在了山里的地穴中。”

“什么?被杀了?”

明哥:“凶手就是前几天进村的那个男人,全村就你见过他,现在刁文林被他所杀,我们担心他下一步会拿你下手。”

听明哥这么一说,跛棍儿如犯羊角风般在椅子上抽搐起来。

“你这胆子也太小了点儿。”胖磊抡圆了给他一个大嘴巴,“老乡,好点儿没,不行我再来一下!”

跛棍儿赶忙捂住有些肿起的脸颊:“痛……痛……痛……”

胖磊撇撇嘴:“这就喊痛了,那刀子扎进去可比这个痛多了。”

跛棍儿被吓得有些欲哭无泪,他哭丧着脸哀求道:“警官,你就别吓我了,我胆子小,我胆子真小。”

明哥:“行吧,我们也不为难你,还是刚才的话,配合我们工作,1万元钱拿走,你的人身安全我们保护,如果你不愿意,现在就能走人。”

“你们是不是让我把村里的底都交代出来?”

见跛棍儿有所顾虑,明哥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给村里看门,每月有1000多元的收入,你是担心出卖同村人丢了饭碗。”

“嗯!哦,不不不不……”

“不用解释,人之常情。如果我们真想砸了你的饭碗,也不会假借复查身体的名义把你带到这里。我们不会为难你,只要你把关于刁文林的一切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别的事情我一概不问。”

“关于刁文林的一切?”

“刁文林光棍儿一个,现在被害,你就算把他的丑事说破天,也没人找你麻烦,你是聪明人,这一本万利的买卖,我觉得你应该不会拒绝。”明哥说着把1万元钱拍在了他的面前。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如果再推辞那就摆明了脑子不好使。跛棍儿如恶狗扑食般把1万元紧紧搂在怀里:“干了干了,你们问吧,我什么都说。”

“好,那咱丑话先说在前面,如果你回答得不痛快,钱你可带不出这间屋子。”

跛棍儿赶忙把钱揣进内侧口袋:“你放心,知道多少我说多少。”

“好,我问你,5天前的上午,刁文林是不是带了一个陌生人来村里?”

“有,不过也不算是陌生人,他之前来过好几次。”

“你形容一下这个人的长相。”

“是个男的,20多岁,个子很高,大概有一米八,短发,来的时候穿了一套西装,黑皮鞋。”

“哪个地方的口音?”

“说的是普通话,口音有些偏南方。”

“他与刁文林是什么关系?”

“我猜这个男的是个婚狗子。”

“婚狗子?”

“哦,就是专门给人介绍媳妇的人。我们村里的光棍儿要买媳妇,都会找他们。”

“他们?难道不是一个人?”

“当然不是,这种事情又不好往外说,都是自己找自己的路子。”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刁文林带进村的男人是婚狗子的?”

“我当然知道,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而且近几年,这个男的给刁文林介绍过两个女人,我都是亲眼所见。”

“介绍过两个女人?她们现在人呢?”

“不知道,刁文林平时闷得很,不怎么喜欢跟人来往,不过第一个女人刚进村时我印象特别深,当天晚上刁文林找到我,问有没有女人从村口跑了,他这么一说我就知道是买来的媳妇没看好。我说没有以后,刁文林就带着那个男的往山里找,两个人找了整整一夜,才把那个女人给捆回来,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那个女的。”

“刁文林这次和男人见面有没有带女的进村?”

“没有。”

“之前两个女人长什么样子,你能形容一下吗?”

“时间太长我也记不清了,我只知道都是长头发,第一个女的身高有一米六五,十八九岁,来的时候带了一个红色行李箱;第二个女的要矮一点儿,只有一米六左右,差不多20岁,来的时候也拎了一个行李箱,什么颜色我想不起来了。”

胖磊问:“是不是黄色拉杆箱?”

“对对对,你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是橘黄色。”我和胖磊对视一眼,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

明哥接着问:“这两个女的分别是什么时候进的村?”

“第一个早了,在三四年前吧,第二个好像是在前年。”

“刁文林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说说看。”

“他的脾气很古怪,喜欢独来独往,就算是面对面碰见了,他也不会主动和你搭腔。”

“他有没有结过婚?”

“结过两次,不过都跑了,后来有人传言,说他虐待媳妇,不过我看他老实巴交的样子,怎么也不像干这事的人啊。”

“他的前两任老婆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我也没见过,都说是跑了,至于跑到哪里了,也没人深问。”

“刁文林平时出不出村子?”

“我白天很少见他出去,不过他晚上出不出去,我就不知道了。”

“不出村子,那他的钱从哪里来?”

“种地、政府补助,不过村里有人说刁文林早年在山里挖到了古董,卖了好多钱。”

“传言的可信度有多少?”

“我觉得很大,蛟龙山本身就挖出来过古墓,我们村有很多人在山里捡到过盆盆罐罐,这些东西后来都被人高价买了去。据说刁文林挖到的是青铜器,卖了老多钱。他这人好烟好酒,一天最少也有好几十块的花销,田里收的粮食只够自己吃,政府补助也没多少钱,他这么大的开销,指望种地肯定不行,而且他接连买了两房媳妇,少说也要七八万,这钱都从哪儿来?”

明哥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他又问:“刁文林平时用不用手机?”

“他有一个白色翻盖手机。”

我和叶茜曾去通信公司查询刁文林登记的手机号码,可查询结果为空号。见跛棍儿回答得这么肯定,我还是要反复确认一下:“你确定刁文林有一部翻盖手机?”

“我当然确定,他的手机是从我们村三愣子手里买的,我当的中间人。”

“手机和卡一起买的?”

“对,早前三愣子跟他亲戚去外地打工,家里的号用不上,刁文林大字不识一个,也懒得出村,于是我就给三愣子牵了条线,把手机卖给了刁文林,我从中间还赚了50元钱。”

“三愣子大名叫什么?”

“刁劲松。他走的时候去派出所办的身份证,你们应该能查到。”

明哥:“行,那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有问题我还会打给你。”

“警官,那这钱……”

“归你了。”

十四

结束询问,我们反复研究了跛棍儿的笔录,从对话中,可以提炼出四个信息:一、刁文林使用的手机号码是用刁劲松的身份证登记的;二、陌生男子极有可能还干着拐卖妇女的勾当;三、刁文林的两任老婆以及买回的两个女人均不知去向;四、刁文林性格孤僻,极少出村子,假如这4名女子遇害,那尸体应该还在蛟龙山上。

虽然跛棍儿给我们提供了这么多重要的线索,但是办案最忌讳轻信口供。嘴长在人身上,想怎么说都可以,我们还要找到与之对应的物证来去伪存真。

查询手机号码,只需要一张介绍信,相对简单;然而找到4个人的下落却非易事。

刁文林住处存有大量女士衣物,因为他有“异装癖”,所以衣物也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直到给刁刚做完笔录,我才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因为笔录中所说的拉杆箱就摆放在卧室的床下。箱子在,人却失联,结合刁文林扭曲的性取向,两人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从跛棍儿的笔录中,我大概掌握了两名女子的体貌特征,但为了证实两人确实和刁文林生活过,还需要找到其他证据佐证,其中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就是用衣物来推断穿衣者的身高体态。

衣服在我们生活中是不可或缺的。随着物质文化生活水平的不断提高,衣服的款式、花样、制作工艺也更加丰富多彩。但无论衣服的式样如何翻新、款式如何改变,衣服的大小、长短都必须与穿衣者的身高、体形相适合,我们称之为“合体”。

因此,衣服各部位的长、短、宽、窄尺寸,必然反映出穿衣者的高、矮、胖、瘦等体态特征,这是缝制衣服的必然规律。既然有规律可循,我们就能通过海量的制衣信息推导出计算方法。有了衣长、袖长、胸围、肩宽、裤长、腰围等数据,便能计算出穿衣者精确的身高和体态。

通过这种方法,我算出刁文林家中有两种女士衣物。由此可以推断出:一名穿衣者身材较瘦,身高约一米六七;另一名穿衣者身材较胖,身高在一米六以下。结论和跛棍儿供述的基本吻合。

经过一番考证,跛棍儿的笔录并没有多少水分,而他在问话中着重强调了一点,“刁文林的4个女人全都不知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西旺村附近重山环绕,任何一个地方都具备毁尸灭迹的条件。在没有证据支撑的情况下,寻尸无异于大海捞针。

我们以“4名女子遇害”为前提,做出了多种假设:第一,尸体埋在刁文林自家的院子中;第二,尸体埋在附近的山林里;第三,尸体被扔在了其他的地穴中;第四,尸体成了林中兽的口中食。

在种种假设中,胖磊看出了一些端倪:“我怎么看怎么觉得院子中这棵松树有点儿突兀。”

“这怎么说?”我问。

“你们知不知道,除了山上哪里的松树最多?”

“哪里?”

“坟地!”

“坟地?难道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有。”胖磊解释道,“松树的松字左木右公,五行之中木可生火,代表极阳。而公多译为雄性,也属阳性。在古文之中,鬼怪均为阴物,按照以阳克阴的说法,松树具有辟邪防煞的效果。所以我怀疑,刁文林是不是把尸体埋在了自家院子中,然后种了一棵松树辟邪?”

明哥:“你说的不无可能,不过在院子里种植松树的大有人在,所以这只是一种假设,如果实在没有好的办法,我们可以先把院子挖开看看。”

最能沉住气的老贤开了口:“院子那么大,挖开需要耗费大量的警力,我有办法可以先做个预判。”

胖磊心如猫抓:“什么好办法,快说来听听。”

老贤:“把松树锯断,观察年轮特征就能一目了然。”

胖磊:“年轮?这么神奇吗?”

老贤解释道:“树木伐倒后,在树墩上出现的同心圆环,植物学上称为年轮。它是树木在生长过程中受季节影响所形成的,一年产生一轮。每年春季,气候温和,雨量充沛,树木生长很快,形成的细胞体积大,数量多,细胞壁较薄,材质疏松,颜色较浅,称为早材或春材;而在秋季,气温渐凉,雨量稀少,树木生长缓慢,形成的细胞体积小,数量少,细胞壁较厚,材质紧密,颜色较深,称为晚材或秋材。同一年的春材和秋材合称为年轮。

“假如植物生长环境相对稳定,那么它年轮的疏密程度也会大致相同,如果刁文林真把尸体埋在院子中,那么尸体腐败后可以给树木提供大量养分,这会让年轮在表现形态上有所差异。我个人觉得,与其盲目地猜测,不如把松树锯开看看。”

老贤的提议有理有据,我们自然是双手赞成,当天下午,科室一行人再次来到刁文林家中,在油锯的帮助下,松树应声而倒。

老贤拿出游标卡尺仔细测量:“以年轮中心往前推,2年前、4年前的年轮明显粗大,说明在这个时期松树有充足的养分供给。这与最后两名女子进村的时间吻合,刁文林果真把尸体埋在了自家院子中。”

胖磊:“从年轮上能不能看出,刁文林的前两个媳妇是不是也埋在这里?”

老贤:“松树种植时间不长,能不能在院子里找到另外两具尸体,只能试试看。”

有了确切的结论,明哥又召集了50多名特警,在掘地三尺后,我们在松树根系附近共挖出4具白骨尸骸。

尸检在一个临时搭建的雨棚中展开,为了防止引起恐慌,特警在雨棚外围成了人墙。在这个法律和道德无法触及的山村中,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突发情况发生,所以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尸检。

在明哥的指导下,4具白骨在一个小时内拼接完毕,胖磊在每具尸体的头骨前摆放了一个数字标签。我、胖磊、老贤、叶茜分别对应一具尸体,尸检过程由明哥口述,我们几人分开记录。

“1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从牙齿磨损特征及耻骨联合面判断出,死者年龄在20岁上下,尸骨长159厘米,舌骨左右大角骨骨折(舌骨呈马蹄形,由舌骨体、大角和小角构成,是舌体的主要支撑骨),有玫瑰齿特征,死于扼颈机械性窒息。触摸骨体尚有油腻感,死亡时间不超过2年。白骨上未附着衣物,埋尸时全身赤裸。

“2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同理可得其年龄在17岁上下,尸骨长163厘米,舌骨骨折,有玫瑰齿特征,死于扼颈机械性窒息。骨体表面干燥、骨孔内有少量植物根须,死亡时间超过3年,埋尸时全身赤裸。

“3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年龄在30岁上下,尸骨长166厘米,舌骨、头骨均有骨折,其死亡时除被扼颈外,头部还遭到过撞击,死因可能是被人扼颈后猛烈撞击头部。骨体发黑,骨孔内有微生物聚集,死亡时间超过10年,埋尸时全身赤裸。

“4号尸体,女性,尸骨完整,年龄在18岁上下,尸骨长156厘米,左腿骨发育不良,舌骨骨折,死于扼颈机械性窒息,骨体完全呈黑褐色、轻掰易断,死亡时间超过15年,埋尸时全身赤裸。”

尸检告一段落,我们把四份报告递到了明哥手里,他扫了一眼说道:“刁文林有性窒息癖好,4名死者均为扼颈机械性窒息死亡,作案手法相同,由此推断,他就是杀害4人的凶手。从掩埋时间看,4号、3号是他娶的两个媳妇,1号、2号则是他买来的女人。4名死者颅骨均保存完好,具备颅骨复原的条件。”

十五

接下来,明哥安排了两项重要工作,一是由刑警队牵头,对刁文林的关系网进行全面摸排;二是由他带队前往刑警学院开展颅骨复原工作。

前后折腾了4天,现有的调查结果全部被摆在了桌面上:

刁文林娶的第一个老婆名叫李思红,左腿残疾,父母健在,经DNA比对,为4号死者。

他第二个老婆名叫胡艳娟,离异,和前夫生有一女,经亲子鉴定,为3号死者。

目前1号、2号只有颅骨画像,身份暂时无法核实。

刑警队调取了用刁劲松身份证办理的手机号码,根据通话记录显示,刁文林被杀前曾与一个归属地为“哲江省文州市”的移动号码频繁来往,而遗憾的是,这个号码是用假身份证登记注册的。

至此案件线索全部中断,明哥像往常一样给我们放了两天假,他自己则闷在办公室内梳理案情。

高强度工作了一个多星期,叶茜、老贤、胖磊和我4个人照例来到啤酒广场撸串儿。

一起案子牵扯出5具尸体,现在调查又进入了瓶颈,搁谁心里都不会痛快。平时嘻嘻哈哈的胖磊,今天也破天荒地少言寡语,直到一箱啤酒下肚,胖磊才打开了话匣子:“哎,我说哥儿几个,你们相信因果报应吗?”

“干吗这么问?”

胖磊放下酒杯,用手指敲了敲桌面:“咱们从头看这起案件,刁文林杀了这么多人,最后被电死了,他的尸体刚被扔进地穴第二天,就被玩极限运动的发现了,上百米的地穴,这要是搁在平时,谁能发现?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胖磊的一番话虽然没有科学依据,可我却颇有感触,在科室工作这么多年,类似情况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很多时候就好像冥冥之中早有安排一样。

胖磊又灌了口酒接着说:“虽然咱都是无神论者,但是接触尸体时间长了你会发现,老祖宗留下的一些东西也不无道理。也不怕各位笑话,我百分之百相信因果报应,我甚至都觉得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让我们发现了尸体。”

老贤:“刁文林已死,他的两房媳妇可以瞑目了,现在最可怜的还是那两名被拐卖的少女。”

我接过话茬儿:“从女子所穿衣物的材质、款式看,都是一些价格低廉的地摊货。进村时,两人都带着拉杆箱,符合外出务工人员的特点。我觉得她俩很有可能是打工妹。”

叶茜:“嫌疑人能给刁文林接连介绍两名女子,一定是个惯犯,可惜那个哲江文州的移动号码刚注册还不到两个月,其间接通的大多都是房产中介、营销电话,几乎没有一个电话可以查到线索,要是我们可以找到其他被拐少女,或许能另辟蹊径。”

胖磊:“只要嫌疑人不傻,他不可能只用一个号码干活儿,常在河边走的人,都知道单线联系,嫌疑人用一个号码做一单生意的可能大。”

“等等,”我突然灵光一现,“我差点儿把一件重要的事给忘了。”

“什么事?”

“叶茜,你刚才说嫌疑人的手机接通过电话?”

“对啊,怎么了。”

“接通过多少次?”

“好几十次。”

“具体位置在哪里?”

“有很多地方,你等下,我手机里有从通信公司调来的分布图。”叶茜点开微信,把一张图片放大。图片呈二维坐标排列,X轴、Y轴分别标记的是时间和地级市名称。

“从图形上看,两个月里,嫌疑人的手机一共接通了49次电话,其中在依乌这一个地方就接了36次,依乌说不定就是嫌疑人的常住地。”

胖磊对我不痛不痒的推论嗤之以鼻:“依乌是全国小商品集散中心,大大小小的工厂遍地都是,我们现在连嫌疑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有个啥用?”

“当然有用。”我端起啤酒痛快地喝了一口,“你们忘记了,嫌疑人患有黄甲综合征,这种病可引起胸腔积液,当积液达到一定量时会导致呼吸困难,所以患有这种病的人需要定期到医院抽液。从嫌疑人两个月接电话的地理位置看,他几乎是长时间待在依乌。抽液不可能去小医院,我们只要调取依乌市医疗系统中黄甲综合征的患者信息,把符合条件的人筛选出来比对DNA,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

胖磊竖起大拇指:“我去,这招厉害了!”

第二天,我们在依乌警方的帮助下,共调取了34名黄甲综合征患者的信息,经层层筛选,只有1人无法排除。胖磊调取了医院就诊室的监控录像,发现真正的就诊者仅有20多岁,而就诊卡信息上登记的却是一名37岁的中年男子,也就是说,嫌疑人连就诊时用的都是虚假身份。

不过再狡猾的狐狸也不可能斗得过好猎手,我们在嫌疑人的就诊卡上发现了另外一个手机号码,该号码注册过多款游戏,其中还在线的一款名叫《王者荣耀》。手游的好处是,无论手机号码怎么变,只要账号密码正确,在哪部手机上都能玩。在行动技术支队的帮助下,我们掌握了手游经常登录的手机终端,很快,机主琼光磊被抓捕归案,经DNA比对确认他就是我们苦苦找寻的“隐藏大BOSS”。

十六

人生常有不如意,遇到挫折、失败的时候,有的人怪自己时运不佳,有的人怨自己命运多舛,而琼光磊却嫌自己没落个好名。“琼光磊,琼光磊,和穷光蛋不就差一个字?”

琼光磊7岁那年母亲得了重病,村医在他母亲身上尝试了各种草药,均无济于事,他眼睁睁看着母亲的肚子像气球似的慢慢肿胀。母亲从发病到去世只用了2年时间,下葬当天,由于尸体过分肥大,他父亲用刀划开了母亲的肚子,他是亲眼看见流出的血水装了满满一大盆的。

母亲去世的第二年,琼光磊那不安分的爹和村里的姚寡妇勾搭在了一起,每每茶余饭后,村民都会以一副对联戏称两人的关系:“一杆枪两颗蛋,将近一年没开战;一间屋两扇门,没有几人敢进门;横批,自投罗网。”

其实姚寡妇在村里不算丑,可那泼辣的性格真没几个人能受得住。都说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而姚寡妇刚好卡在“如狼似虎”的年纪。她丈夫死后,她守了5年寡,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欲火,让她看见汉子两眼都放绿光,只要能占点儿便宜,姚寡妇绝对会雁过拔毛。因为这事,村里的其他妇女差点儿没把村委会门槛踩断。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村主任一提这事,脑袋都大好几圈,他也是多次劝说姚寡妇,但对方只撂下了一句话:“除非给我找个男人,否则免谈。”

就在村主任不知该如何是好时,琼光磊的爹正好撞到了枪口上,看着两人聊得眉来眼去,村主任亲自做媒,硬是把两人撮合在了一起。

自从姚寡妇嫁进来,琼光磊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还不到10岁的他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琼光磊每每回忆这段历史时,都会用一句顺口溜来形容自己的遭遇:“洗衣做饭,拔草喂猪,端屎端尿,替父扛锄。”只有别人想不到的,就没有他在家里不干的。

2年后,姚寡妇年近40时竟然怀上了孩子。琼光磊早早辍学在家,农闲时分,那些男女之事他也是没少听说。姚寡妇从内衣到外裤,都是琼光磊一手清洗,她的生理期,琼光磊再熟悉不过。在他父亲美滋滋地向别人夸耀自己床上功夫何等了得时,也只有琼光磊知道,姚寡妇那隆起的肚子绝对跟父亲没有半毛钱关系。

父亲头上戴了一顶碧绿的帽子,琼光磊非但没有揭穿,反而乐不可支。自从母亲去世,这里对他来说就已经不能称之为家,屋里的那对男女更不配被看作亲人。琼光磊之所以忍辱负重,其实是在等一个机会。

那是2008年除夕夜的晚上,刚满18岁的琼光磊在厨房里忙着拾掇残羹冷炙,厨房外,他的父亲正带着一家三口在门口放烟花。琼光磊瞅准时机,把卧室床下的木盒抱进了厨房,木盒里装的是这个家多年的积蓄。琼光磊心里清楚,如果他再不下手,过完年这些钱就会变成一栋新房。

“这是老子辛苦赚的钱,凭什么便宜了你们?”琼光磊用菜刀砍开木盒,里面整齐码放的几摞钞票被他塞进裤裆,木盒随后便在灶台内化成了灰烬。

除夕夜过后,一家三口睡得昏天暗地,琼光磊借着上茅房的机会从屋后的草垛中取出行李,父亲的鼾声成了他逃跑的发令枪。趁着夜色,他一个箭步冲上村子主干道,快速交替的双脚,把路面积雪踩得咯咯作响。由于跑得太过着急,他好几次摔倒在地。积雪映着月光,把路面照得亮堂堂的,他躺在雪窝中喘着粗气,嘴里呼出的白雾快速向前方消散。他回头望去,视线所覆盖的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没有叫喊、没有光源就意味着没有追赶,一切平安的信号让他长舒一口气。休息了好一会儿后,琼光磊从地上抓了几把雪胡乱地往嘴里一塞,接着又踏上了行程。

逃离生他养他的地方,是一个可悲的开始,也是一个不幸的结束。至于今后的路该怎么走,琼光磊没有概念,有了怀里的几万元钱,至少很长时间内不会饿死。他想,自己再不济,最起码几年内也能学一门安身立命的手艺,想到这里,他把手伸进怀中摸了摸,纸币虽然冰冷,但是可以让人安心。

不知走了多久,路面的积雪消失不见,脚底那种厚重感也随之消散,久违的柏油路让他嗅到了自由的味道,此时天已蒙蒙亮,琼光磊用一张10元纸币拦下了一辆进城的小货车。

司机将钱收进口袋,接着递过去一支烟:“兄弟这大过节的去哪里啊?”

琼光磊不会抽烟,但一想到以后要独挑大梁,不抽烟太不爷们儿,他就接过烟,对着司机的烟嘴点着,回了句:“家里没人了,在家过年冷清得很,想出去赚钱。”

“还是你会选日子,年初一火车站扔根棍子都打不着人,想去哪儿都能买到票。”

琼光磊长叹一口气:“从小到大我就没怎么出过村子,我也不知道去哪儿。”

“小兄弟,那你都会啥?”

“刚出村子啥也不会。”

“难不成你要去建筑工地做苦力?”

“也行啊,只要能赚到钱就行。”

司机上下打量了一遍琼光磊:“看你面相最多十八九岁,建筑工地都是四五十岁的老男人去的地方,你去不合适。”

“那有啥不合适的,我觉得行。”

“别的咱先不说,正值年关,很多工地都停工了,你要是去工地找活儿,最少要等到正月十五以后,满打满算还有小半个月呢,这段时间干啥去,你想过没?”

“这个……”琼光磊一时语塞。

因为过年,路上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琼光磊刚好成了司机排解寂寞的对象,往往人寂寞的时候都喜欢多聊几句,司机也不例外。“小伙子,我今年40多了,比你多吃20多年盐,你要是相信我,我给你提个建议。”

琼光磊从小到大也没出过几次村子,对外面的世界更是一无所知,他巴不得能有人帮他指条明路:“大哥,你快跟我说说。”

司机打了一圈方向盘:“你年纪还小,接受能力强,我要是你,我就去南方,在当地随便报一个学习班,学学数控机床啥的,然后找一个工厂上班,一个月动动按钮就能赚三四千。”

“三四千?这可是一季庄稼的收入。”

“怎么的,还嫌多啊,我告诉你,这在南方是最基本的工资,我小舅子也是像你这么大出去的,现在自己当老板,一年少说也能赚个好几十万。”

“好几十万?”这对琼光磊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司机点了点头:“只多不少。”

“大哥,你小舅子去的哪座城市?”

“哲江文州。”

“嗯,那我也去!”

琼光磊憨傻的样子把司机给逗乐了:“你小子,我只是给你提个建议,你怎么就认准了,难道不怕我把你给卖了啊?”

“不会,大哥是好人,不会骗我。”

一句“好人”让司机心头一暖:“你既然相信我,那就去文州,在那个地方只要好好干,怎么都比去工地搬砖强。”

琼光磊一脸兴奋:“嗯,就去文州。”

“对了。”司机转而问道,“你身上带钱了吗?”

“带了一点儿。”

“出门在外,不要放太多现金在身上,回头去银行办张卡,把钱都存在卡里,然后再把卡给烧了。”

“啥?把卡给烧了?这是为啥?”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身上揣着银行卡,遇到劫道的咋办?他们用刀逼着你说出密码,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这个……”

司机续了一支烟:“我年轻时去外地打工就遇到了抢劫的,他们把我身上的钱抢完了,又逼我说出了银行卡密码,后来人是抓到了,可我的钱也被他们败光了。”

“钱没追回来?”

司机摇摇头:“整整6万元,一个星期就被这帮孙子给造完了,要不是因为那件事,我早就是大老板了,根本不会回来开货车!”

琼光磊不知道6万元在那时候有多值钱,但这个数放在当下也是相当大的一笔巨款。

司机接着说:“哥用前车之鉴告诉你,出门在外,身上只留够生活的钱,剩下的都存进银行卡,然后把卡给烧了,等一切安顿下来,再拿身份证补一张,不外乎就是多花10元钱手续费。”

琼光磊虽然没见过世面,但是能听出好歹,他很感激地说:“哥,你真是个好人。”

司机被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马上到城里了,你是先去银行还是先去火车站?我可以带你一道。”

“那就麻烦哥先把我带去银行。”

十七

那个时候还没有动车、高铁,除了天上飞的,人们出远门的首选就是绿皮火车。琼光磊的家乡距离文州有2000多公里,按照当时的车速,要想到达目的地最少也要一天一夜。琼光磊长这么大第一次坐火车,他哪里会想到一张火车票竟然能卖到320元?临来时,他听了司机的忠告,把大钱全部存在卡里,接着又把卡给烧了,可他自己要留下多少,他却忘了问。按照他平时的开销,他觉得500元绝对够用,可买了火车票他才知道什么叫花钱如流水,赚钱如抽丝。

空荡的车厢左摇右晃,铁轮碾压铁轨的“咔嗒”声很有规律,随着火车的走走停停,他身边的人也在不断交替,当新奇感消失后,剩下的只有孤独寂寞留在心头。对琼光磊来说,这是一条不归路,身后那逐渐远去的家乡,很可能会变成一个最熟悉的陌生地,窗外的景色如发旧的彩色照片,渐渐失去了颜色,当再次醒来时,已是次日黄昏。

“全体旅客请注意,列车即将到达本次行程的终点站——文州站,请全体旅客带好随身行李准备下车。”伴着车厢喇叭的播报,列车发出了悠长的汽笛声,眼看火车即将进站,琼光磊竟然有些怀念路上的时光。

有句话说得好:“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探索未知之境。”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行人、陌生的语言,一切都让初来乍到的琼光磊感觉到极度恐慌。虽是春节,但火车站依旧人潮涌动,头顶上那些画着各种箭头的指示灯让他晕头转向,不善言谈的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几位身穿制服的列车员身上,通向出站口的地下巷道像迷宫般到处绕行,他紧紧跟在列车员身后来到了出站口。

那是几道并排的栅栏门,每道门前都站着两位工作人员,他们每人手里拿着一把钳刀,一张张火车票从人群中传出,剪完后又流入人群。不知安装在哪里的喇叭在循环播放着一句话:“各位旅客出站时请把火车票拿在手中检票出站。”

门内的旅客在焦急排队,门外的人群似乎比门内的还要急躁,那些人手中举着一块块牌子,上面写着“住宿”“打车”“招聘”的字样。琼光磊夹在队伍中缓慢前行,20分钟后,他终于通过那道闸门,走进了这座陌生的城市。

空气中带着湿咸的气味,温度也比家乡高出了十多摄氏度,临来时的那件大棉袄成了一件摆设。没有了棉衣的束缚,琼光磊感觉轻松不少,而当他正准备好好欣赏城市的夜景时,三四位举着“住宿”牌子的中年妇女围了上来。

“小伙子,住店不?”几人的口音带着南方人特有的腔调。

买完火车票,琼光磊兜里只身下180元钱,一路上吃喝又花掉80元,现在他口袋里只有最后的100元钱,看着几位妇女如此热心,这让他反而觉得有些不安:“不……不住了。”

几人把琼光磊围在圈中:“小伙子,听你口音,你是从外地来的吧?好像不是我们本地人哦。”

“我不是本地人,各位大姐,我真不住店。”他想奋力挤出圈子,可多次尝试后却无济于事。

“小伙子,天这么晚了,你一个外地人不好找地方住的,我们那里有小姑娘,既能住又能耍的呀!”

“对呀,对呀,去住一晚上吧,给你打个特价!”

“对呀,对呀,可以找个小姑娘解解乏,我们的小姑娘技术都是一流的呀!”

轻微的肢体碰撞变成左拉右扯,等琼光磊缓过神来时,他已被拽进了车站边的巷道中。

“干什么的?!”黑暗中一声厉喝让琼光磊为之一振。

一位魁梧的青年男子走到了跟前:“你们把他给我放开!”

男子的气势,让几位妇女大惊失色:“小子,这个可是崩牙的地盘,你敢劫我们的道?”

“我管你是谁的地盘,赶紧给我滚,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男子说着抽出了一把折叠刀。

“好,有种你等着!”几位妇女丢下一句狠话,消失在了夜色中。

琼光磊哪儿见过这种场面,他倚着墙根,大口地喘着粗气。

男子收起家伙:“兄弟,别发愣了,她们去喊人了,咱们赶紧跑!”琼光磊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跟着男子朝远处跑去。

10分钟后,男子跨上了一辆摩托车,就在琼光磊犹豫之时,男子冲他招了招手,琼光磊不假思索地跨上了摩托车,男子的右手在不停地拧动车把,排气管喷出的烟雾带着刺鼻的汽油味,待琼光磊坐稳,摩托车如猎豹般朝马路尽头飞驰而去。

他们先是在宽敞明亮的市区中穿行,七拐八拐后,又驶向了石子路,当摩托车停下时,周围的环境已变得和乡镇相差不大。

男子把车停好,坐在马路牙子上点了一支烟:“来一支?”

琼光磊犹豫了片刻,伸手接了过来。

男子深吸一口,上下打量着琼光磊说道:“还好你刚才遇到了我,否则你今天晚上就遭殃了。”

“为啥会遭殃?”

“你是头一次来这里吧?”

“对,以前没来过。”

“一个人来的?”

“嗯。”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几个妇女是干什么的?”

“不清楚。”

“不妨告诉你,如果今天你没遇到我,你身上的钱就会被她们抢光了,这些人在我们这里叫店姐,她们长期盘踞在火车站、汽车站,以打折住宿的名义进行抢劫。刚才我救你的时候你也听见了,她们的老大叫崩牙。”

当几名妇女对他生拉硬拽时,琼光磊就感觉到一丝不安,但他并没有想到对方敢在火车站明抢,脊背发凉的他赶忙双手抱拳感激道:“谢谢大哥出手相救。”

男子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路见不平而已。对了,你来这里准备做什么?”

因为对方仗义相救,琼光磊放松了警惕,他实话实说道:“我想在这里找份工作。”

“你一个外地人来文州,难不成有亲戚朋友在这里?”

“没有。”

“那你为啥要来文州?”

“我听我们当地人说,这里钱好赚,所以就来了。”

“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以后有没有什么打算?”

“我想先打听打听哪家工厂招人,只要管吃管住,每月再给个千把块钱,我就能干。”

男子略有深意地笑了笑:“那你这要求太低了,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实现,何必千里迢迢来这里?”

“每月千把块”对琼光磊来说已是不菲的收入,但看着对方嗤之以鼻的态度,他就算再傻也知道人家绝对有更赚钱的门路。“大哥,你对这里肯定熟悉,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工作推荐?你放心,只要我赚到钱了,我一定请大哥喝酒。”

男子把手停在半空打断了琼光磊:“好话留着以后再说。我这人信佛,你我在火车站相遇也算有缘,所以我也不瞒你。”男子竖起大拇指朝后指了指,“在这块地界,有一个月赚1000的活儿,也有一个月赚1万的活儿,更有一个月赚10万的活儿,就不知道你能不能吃这个苦。”

琼光磊双眼射出精芒:“只要不违法,我啥苦都能吃!”

“违法的事那肯定不能干,要做就做行业。”

“行业?什么是行业?”

男子打量着琼光磊的行头:“从农村来的?”

“嗯。”

“见过老母鸡孵小鸡吗?”

“当然见过。”

“行,那我给你算笔账。”男子掰着手指说,“假如你有一只母鸡,母鸡一天下一个蛋,这些蛋都孵出小鸡,小鸡再生蛋,蛋再孵出小鸡,是不是要不了多久你就有一窝小鸡了?”

“对,俺们村里人都是这么养鸡的。”

“等小鸡一变二,二变四,四变八,变成一群母鸡的时候,你再把母鸡一卖,是不是就赚大钱了?”

琼光磊使劲儿点头:“对,是这个理。”

“行,既然道理你都懂,那就好办了,我现在做的事,就和鸡生蛋是一个套路。”

“这就是行业?”

“不全是,我们管这个叫直销。”

十八

有句话说得好,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琼光磊从小到大拢共还没上到五年级,当他听到对方如此精彩的理论时,本身就一脑袋糨糊的他,竟像是瞬间被疏通的下水道一样,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攀谈中,琼光磊得知男子叫阿印,比自己大7岁,阿印做了5年直销,银行卡的存款早就超过了7位数。

阿印是琼光磊的救命恩人,他的话,琼光磊自然深信不疑,不到一个小时的交谈,琼光磊当即决定融入直销这个大家庭。

相谈甚欢后,摩托车再次发动,阿印载着琼光磊来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四合院,当那扇红色铁门被打开时,院子里的5间平房同时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

阿印介绍:“这里就是直销初学者的住处,是不是感觉很简陋?”

琼光磊还没走进院子,就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臭味,这种味道堪比农村的旱厕,几间平房甚至连一块像样的玻璃都没有;透过报纸裱糊的空隙,屋内的情况可以一览无余,他心里虽然在想“农村住的都比这儿好”,但嘴上却说:“还行。”

阿印何尝不知道琼光磊的口是心非,他摇摇头说:“不,你没说真话,这里的环境很简陋,到处散发着臭味,这里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琼光磊本想着阿印会解释一番,可他哪里会料到对方如此直接。

阿印接着说:“凡是做大事者,一定要先苦后甜,这是做直销必须经历的,你要适应。对你来说今天的一切可能是在受罪,但当你成功后,这会是你人生中最宝贵的财富。想想那些红得发紫的明星,想想那些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他们哪一个不是吃了苦中苦,才成为人上人的?没有忆苦思甜的经历,你的成功道路并不完整。”

琼光磊在阿印面前,就是一个小透明,如此恶劣的居住环境,在阿印的一番理论下,竟成了通往成功的起点,刚进门时的消极情绪现在早已烟消云散,他此刻无比迫切地想住在这里,好早一点儿踏上成功的道路。

“这点儿苦对我来说算什么,快告诉我,我住在哪一间?”

“5间房你可以随便选,你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阿印说完站在院子中间拍了拍手,房间内的所有人拥出门外,将琼光磊围在圈中。

“大家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大家庭的新成员,他叫琼光磊,鼓掌欢迎。”

阿印话音刚落,院子中的数十人无比兴奋地冲他微笑,冲他鼓掌,冲他欢呼。

琼光磊从小到大受尽白眼,他哪里会想到,一个农村娃千里迢迢来到这座陌生的城市,竟能受到如此热烈的欢迎,这让他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谢谢……”琼光磊不善表达,他只能尽力把腰弓成九十度一一回礼。

阿印:“光磊,来了就是一家人,不必这样,今天时间不早了,你先选一间屋早点儿休息,明天早上我再过来。小董,帮光磊拿行李;小于,抓紧时间给光磊铺床;小谭,去打洗脚水;小冯,去给光磊煮碗面。”

接到命令的几人毫不拖泥带水,行动果断得像训练有素的军人。前后不到半个小时,琼光磊吃饱喝足、洗漱完毕,在室友的嘘寒问暖中躺在了柔软的床铺上。

连续多日的颠沛流离,让他身心疲惫,他没想到在这里竟能找到一丝家的温暖,这种久违的幸福感,已和他失散多年。

十九

早上8点,阿印送来了两筐馒头,这是琼光磊在这个大家庭中吃的第一顿早餐。早餐只有两个馒头加一杯清水,它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一清二白。这种搭配在农村连猪都不吃,而在这里却成了直销指定用餐,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吃下的不仅仅是饭,还是一个人做事的态度和人品。

在室友的帮助下,琼光磊把馒头撕成小条放在口中慢慢咀嚼,劲道的面粉在唾液淀粉酶的充分搅拌下分解成麦芽糖,琼光磊从未干啃过馒头,他自然不会知道原来白面馒头会越嚼越甜。先来的室友告诉他,这就是先苦后甜。

早餐结束,所有人拿起塑料板凳列队坐在院子中,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士昂首阔步地走进院子。

阿印站在男子身边隆重介绍:“这位是我们直销行业的翘楚——谢总,今天我们有幸将谢总请到小院,为大家分享成功的经验,大家鼓掌欢迎!”

不得不说,阿印很会调动气氛,琼光磊感觉双手拍得都快失去知觉了,而院内的掌声还是经久不息。

“谢某在此谢谢各位!”他说完朝着人群深鞠一躬。

当今社会,“有钱就是爷”的观念深入人心,对琼光磊来说,谢总无论从穿衣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能甩他几十条街,没想到人家竟能自降身价给他们鞠躬,顿时觉得人家这种胸襟和涵养令人钦佩。

“谢总绝对是个干大事的人!”这是琼光磊对他发自肺腑的评价。

谢总双手多次压低,待人群重新变得安静,他这才开始了今天的演讲:

“我今天受邀来到这里,时间有限,所以我不会像做报告一样浪费大家的时间,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让在座的各位将来和我一样,变!有!钱!”

他的开场白简单粗暴,底下的人激动万分。

谢总接着说:“大家可能都听过一句话,叫‘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意思是说,你拿一条鱼给对方,不如教会对方钓鱼的方法。道理其实很简单,鱼是目的,钓鱼是手段,一条鱼能解一时之饥,却不能解长久之饥。如果想永远有鱼吃,那就要学会钓鱼的方法。赚钱也是同样的道理,很多人之所以赚不到大钱,是因为他们并没有掌握精准的方法。《新闻联播》大家都看过,咱们的市场经济存在着一定的规律,我们只要把握这个规律,就能赚到大把大把的钞票。这就像下棋一样,有规律就要有配套的游戏规则,而我们所总结出的最完美的游戏规则就叫直销。

“以我自己举例,我现在身价上千万,而在坐的各位可能连1万都拿不出,这种情况在我们生活中是普遍存在的,用一句话总结,就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其实就是极少数的人掌握了‘钓鱼’的方法,他们先人一步把‘鱼’钓进了自己的筐里。

“再打个比方,咱们面前有一个鱼塘,鱼塘里有1万条鱼,所有人都蹲在鱼塘附近抓鱼,有的人掌握方法,源源不断地把鱼装进鱼篓,而有的人却站在鱼塘边不知所措,等鱼渐渐被抓完,那些不懂技能的人终将会被社会所淘汰。而直销,就是我们研究出来的最便捷的‘抓鱼’技巧。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阅人无数,不如名师点悟;名师点悟,不如踏着成功者的脚步。我从2000年开始接触直销,只用了8年的时间就做到了3000万资产,在很多直销大佬面前,我可能不算成功者,但我觉得以我个人的经验,绝对可以带着大家走上致富的道路。”

“好,谢总说得好!”阿印带头鼓掌,人们再次沸腾。

琼光磊的文化水平不高,但谢总近三个小时的演讲他是既入了脑又沉了心。午饭后,琼光磊拿出阿印给他的笔记本,用汉字加拼音的方法把演讲的精髓全部记录了下来。

然而,第一天的“经验”还没完全吸收,第二天阿印又请来了“身价上亿”的黄总莅临演说,经过多次洗脑,琼光磊从心里完全接受了直销的“钓鱼技巧”。

在“直销家庭”中,有着严密的等级划分,从下到上分别为普通会员、VIP会员、黄金会员、铂金会员、钻石会员、至尊会员6个等级。琼光磊这种刚入行的人被称为“白瓜”。确切地说,“白瓜”还不算是直销行业的一员,要想成为普通会员,每人必须一次性缴纳3800元的会费。从普通会员要想升级到VIP会员,需介绍2人入行;而从VIP会员到黄金会员,则需介绍5人;从黄金会员到铂金会员需介绍100人;从铂金会员到钻石会员需介绍1000人;从钻石会员到至尊会员需介绍1万人。每介绍一个入行者,介绍人可提取10%的佣金,也就是一个人头380元。

直销的核心卖点是“人际关系”,而人作为群居动物,他不单单是一个个体,以当时的经济水平,3800元会费不是一个大数目,可以说,成为普通会员的门槛并不高。而直销所针对的群体都是一些成年务工者,他们有的有求学经历,有的有打工经历,有的有创业经历,只要方法得当,一个人拉5个人头,不是什么难事。

阿印帮“白瓜”们算过一笔账,只要成为黄金会员,那么一次性的提成就有1900元,而介绍来的5个人还会拉其他人入行,这样收入便会像滚雪球般增加。当5人变成25人,25人变成225人时,赚的钱就会以万计,假如有幸成为铂金会员,躺在床上就能把钱赚了。

这就好比掌握了钓鱼技巧,你把它教给别人,别人每钓上来10条,拿1条作为报酬;当学的人越来越多时,那自己就不用再大费周折,等着别人把鱼送到面前就行。既然是“钓鱼”,就需要配备工具,而那3800元可以理解成“鱼竿”的费用,等卖了鱼,成本自然会收回。这种绕来绕去的“直销理念”,让很多大学生都深陷其中,更何况只有小学五年级文化的琼光磊。

经过多轮洗脑,琼光磊每天都在痛并快乐着。快乐的原因,是他自认为先人一步掌握了赚钱的窍门,而痛的根源是他根本不知该拉谁入行。自从母亲死后,他就没出过村子,可以说他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在村子里。村里的几个玩伴他倒是能联系到,可一旦联系他们,自己的藏身地就会曝光,要知道,他来之前可是偷了父亲的全部家财,这万一父亲追了过来,情况绝对会变得无法收拾。

琼光磊居住的小院叫“白瓜营”,刚进的“白瓜”经过5天培训后,90%的白瓜都会选择交钱成为普通会员,而一旦成为会员后,他们会立刻从这里搬走,去一个条件较好的居民楼。剩下的“白瓜”并不是不想从事直销这一行当,而是他们绝大多数都拿不出3800元的会费。在直销行当中,这10%被称为“烂瓜”。

对于“烂瓜”,直销最常用的方式就一个字“熬”。白瓜营每天都会请不同的人来讲课,交不起钱的“烂瓜”要接受半个月以上的超强洗脑。这样一来,“烂瓜”对直销的渴望会达到极致,再加上周围不断离开的其他人,“烂瓜”会表现出一种“鱼快被钓完”的不安。这个时候,对“烂瓜”来说,只要能搞到钱成为会员,就没有他们不愿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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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滴水·尸案调查科系列(完结版·全7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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