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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长南未下雪,泥土倒是好寻。

小桥流水,古朴明静。难怪以“因河成街”闻名,长南水乡几乎家家有码头,这季节乘船倒是冻彻人心。

撑船的大叔咧着嘴笑问:“小姑娘一个人来旅游?”

甘陶冷得鼻尖泛红,默默点头。

“从哪儿来?”

“江城。”

“那挺近啊!”

“咱们长南,有河有街必有桥,就是这冬天乘船,冷了些。夏天秋天来,都很好。”

她也注意到了,全镇桥街相连,依河筑房,小船轻摇,却有种返璞归真的雅致。

就是这个季节,冻了不止一点……

甘陶把围巾扯上,捂住口鼻,哆嗦想着何时才到。

撑船大叔眼尖,惊诧地看她:“姑娘以前来过长南?”

“没……”

“那这围巾就是定制的了?”

甘陶低头,睁着泛红的眼抬眸看他:“伯伯看得出这条围巾?”

“老有名了,镇子上那家‘忆梦坊’,很多人来就是为了它。他们家做的手工都很细,衣服围巾尾端会绣一枝蜡梅,很好认。”

自然垂下的一截尾部,细看确有一枝绣工精细的蜡梅。

她竟没有留意到……

甘陶找到了忆梦坊。

古色古香的三层阁楼,入门,正中挂着巨幅海报,油墨画金色打底绣花红边旗袍的曼妙女子背影,微露妆容精致的半侧眉眼,长发梳髻,笑颜如花绽。

海报旁有一行字:夜里幽梦忽还乡,江南烟雨,长南晓梦,为汝归乡。

店里挂着各式旗袍、绣衣、围巾,还有木头和衣料隐隐的香。

忆梦坊里的女人内搭都穿着旗袍,妆容清雅精致,温婉动人。

“妹妹,喝水。”映入眼帘的是红色蔻丹指尖,纤白素手。女人约莫三十岁的年纪,保养极好,气质典雅。

“谢谢。”甘陶接过,嗅出茉莉花茶的香。

女人温声询问:“是来长南旅游的?”

“嗯。”她轻点头。

女人弯唇:“好事将至了?”

甘陶微怔,疑惑地看她。就见她指了指甘陶脖子上的围巾,歪头俏皮地道:“这是忆梦坊定制的吧?”

甘陶咽下一口花茶,唇齿留香,身体渐暖,颔首。

“男朋友送的吧。”这次不是问句,而是肯定。

女人洞若观火,转了转眼珠,递给她一张折叠小册:“妹妹是不是收到了这个礼物,就想来忆梦坊看看,这究竟是家什么样的店?”

甘陶轻抿唇,无声地笑了:“感觉是个很有故事的地方。”

她看到那幅巨大油画的时候,一霎想到了老画家的母亲。

册子做得很精致,经典款旗袍的制作后都有一个故事,不同的绣衣、旗袍寓意不同的情感。

最下,简洁的一段文字,道明了忆梦坊的历史渊源。

创始人曾于旗袍剪裁阁学制作旗袍手艺,后因种种原因,阁楼关店。她承师傅手艺,传旗袍精髓,将手艺流传至今。

而海报上的字,便是师傅当年留下,沿用至今。

女人说:“师傅一生专做旗袍,是爱更是情怀。故里寻梦,不惧他乡。忆梦坊,是爱的终点,也是最初的爱。兜兜转转,都将回到这里。”

甘陶恍然明了,前尘旧梦,今夕往昔,油画女人,还有“愿与汝相逢”那句话。

女人为她添了新茶,茶香袅袅间,恍若华胥梦境。

“有那么一句话在民间流传,女人送男人忆梦坊的围巾,则是今生承诺,只嫁一人。男人送女人忆梦坊的围巾,是爱你如故土,归宿亦归乡。”

归宿,故土……

甘陶耳根滚烫,内心大起大落,又百感交集。

她双手用力攥着杯子,指尖泛白。

魏孟崎称她是……他的归宿吗?

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

既然如此,又为何消失得无声无息,杳无音信,让她辗转反侧,胡思乱想。

估摸着遇上了一对还在迷途期的恋人,女人一副见惯世间百态的笑,圆场道:“故乡情可是每个人的乡愁啊。一个男人能把女人称之为他的归宿,显然是浪子回头,决心安定了。男人是从女人身体里孕育的,除了最亲的人,何来让理性的他们感觉到乡愁呢?”

耳畔嗡嗡响着这些话,心中是滚烫的情和不满的控诉交织。她心烦意乱地将册子来回翻看,尝试转移注意力。

倏地,停住。

册子背面,围巾那栏的宣传语是:一线之牵,唯系于心。爱你就像爱生命,有你就有故乡情。

甘陶当晚返回江城,先赶往福利院,将瓶装故土交予老画家。

她说了忆梦坊的故事。

老人眼底有泪有光,感慨万千:“世界是圆的,该来的,总会遇上。”

临走前,老画家微笑地注视着她,突如其来地道:“能不能等到陶陶出嫁呢?”

甘陶喉咙干涩:“爷爷……”

这几日,压在心头的事,太沉。

手臂有重感,他拍了拍她,似在安抚。

“陶陶,看清你的心,别后悔。有些人,真的说散就散了。”

自小抚养长大的掌中宝,她的喜怒哀乐,愁眉敛目,他不说,却终能感受得到。

有人让她魂不守舍,心神俱伤。

楼下有老人交谈的笑语声,近年尾,众合福利院一年一度的跨年文艺会演,也进入紧张的排练阶段。

生命末年,孤寂长夜。福利院里的很多老人没有亲人,或是被亲人遗弃。他们彼此依偎取暖,度过余生。

甘陶六岁前的记忆,停驻在福利院。

后来,她也有了一个家。

后来,她也爱上一个人。

她在混沌思绪中,喃喃说:“我不敢肯定。与其说不信他,倒不如说不相信自己……”

两年前,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游园惊梦。不敢再想,怕陷入另一场梦境。

老画家摇头,像为她的迟疑,又为他的半生:“你对他的温柔一无所知,甚至以为他不爱你。”

所以,是信,还是不信。

一整日的舟车劳顿,杂乱思绪,让她心神俱疲,再不愿细想。

蒙眬的睡意被寒气冻得渐渐散去,她加快脚步,只想快些进屋。

今夜的路,有什么不同。

她的步子越来越慢,在靠近公寓单元楼底,停下。黑暗悄无声息地将她湮灭,连同呼吸,连带心跳。

零星火光,是烟在燃烧。

无声无息消失的男人,又在冬日寂然的夜里,悄然而至。

魏孟崎靠着黑色轿车,沉默抽烟。不知来了多久,不知为何而来。

他此刻的神情让甘陶忆起在餐厅里偶遇他的那个夜晚,他独自望着城市烟火,寂寥又消沉的神色,抽着一根又一根烟。

半晌,他熄灭了烟,丢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深沉迫人的目光,朝她所在的黑暗之处,望来——

“你对他的温柔一无所知,甚至以为他不爱你。”

这句话猛地从她脑海中蹦出,惹得她心下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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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与你,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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