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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了银蔻的要求,甘陶带她同老画家见上一面。

甘陶正愁着老画家的病情,怕他意识不清,或埋怨自己瞒着他去找银蔻,一时心事重重。转念一想,老画家平生夙愿,除了抚养甘陶健康长大,第二个,该是能再见银蔻一面。不然为何在离开长南时,也会同样选择来江城生活。

他自知没有理由再去打扰她,只要能默默驻足同一片土地,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生存的呼吸,仅仅如此,便能在长夜中安心。

一来二去,真正决定好了,已经进入阳春三月。

天气渐暖,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甘陶在前一周就跟老画家旁敲侧击地提过,这周想带个人来见他。老人家想得不多,问了几句被她搪塞过后,索性点头不再多问。

车上,她陪着银蔻坐在后座,满怀心事,还要安抚一旁的老人。

到了福利院,甘陶打了个眼神,先下车去里院找老画家,让魏孟崎带着银蔻四处转转。

老人的愁眉满目,怅然若失,他们都看在眼底。

这头,甘陶和义工交涉后,推着老画家的轮椅出去:“爷爷,我们去晒一下太阳?”

“嗯。”

“爷爷,就是上次我跟你提的,有个人想见你,她……已经来了。”

老画家“哦”了声:“在哪儿?”

“我带你过去。”

甘陶和魏孟崎约好在上次看烟花的花坛处,却还没见他们二人。

甘陶又抽出毛毯给老画家盖上,扯上腰间,感受到老人呼吸猛地一抽,她迅速抬头,只见他的目光,惊然波动,直勾勾望着她的身后。

甘陶背后——

银蔻怔怔望着老画家,很快红了眼眶,在魏孟崎的搀扶下,一步一步,慢慢靠近。

“阿诚……”银蔻嗫嚅,泪水纵横。

老画家双眸凄然,盯着她的眉眼,长长叹息:“竟然……是你。”

银蔻上下反复看他,目光落在他的腿上,手中浅色方巾拭去眼泪:“你老了,以前还带着我爬树翻山的,现在腿都走不动了。”

“四十三年了啊……我都没奢望过,能再见到你。”

银蔻摇头:“我突然后悔了,不应该来见你。我老了不好看,应该让你永远记住我年轻的样子。”

“谁都会老……你在我记忆中,一直没变。一直……是最初的样子。”

老画家的双眸看向魏孟崎,恍然叹气:“你的孙子吧。陶陶带他来见我,我说怎么会这么熟悉,他身上,有你和他爷爷的影子,特别是那双眼睛……”

银蔻上前,接过甘陶的位置,推着他往阳光下走:“我推着你走走,这大半辈子,也该好好聊聊。”

甘陶目送二人离去的身影,百感交集。

步履蹒跚,曾经鲜衣怒马的少年,笑靥如花的少女,那些追逐打闹,天真无邪的岁月,都被时光雕刻,印在了名为“心事”的长卷上。时间越长,画卷越长;时间越久,色彩越淡。那些风霜雨露的日子,百转千回的故事,都在见到故人的一瞬,汹涌澎湃地拍打心口的礁石,卷上记忆的贝壳,浮出水面。

白发苍苍的这一年,他们经历了不同的事,却都能在目光相对的这一刻,回忆起过去风华正茂的斑斓岁月。

那些笑着、哭着、怨着、愁着、悲着……酸甜苦辣的岁月,穿过蒙尘的时光隧道,满目走马观花的过去影像,谁能静静看完,不流一滴眼泪?

幸好,还能再遇见。有生之年,不求共度余生,但求再次相逢。

甘陶去牵魏孟崎的小手指,被他一扯一钩,握在掌心,摩挲捏着。

甘陶头一歪,靠上他的手臂,眼睛还盯着他们最后消失没影的拐弯口那儿:“其实我爷爷和你奶奶,他们是彼此不同于爱人和亲人的存在吧。从不联系,从不寻找,从不回头,但也从来不曾失去对方。时间飞逝,一切过去的东西都会消失殆尽,磨灭回忆。但他们两人,从来不会在彼此记忆里褪色,依旧鲜活地,蓬勃地,停留在离开前的岁月,就像这四季更替一样,冬天过来,春天总会到来。岁月流逝,那人的面容,依旧还在。”

越说越伤感,尘世万象,过去十几年记忆中老画家专注画着画中女子的样子浮现眼前,他是那么沉默而执着地守护,一年又一年,青丝到白发,年轻到年老,一直画到意识糊涂,一直描到再也提不动笔……

她转身埋进魏孟崎胸口,双手环抱住他的腰,闷闷道:“他们就像彼此的另外一个故乡,无关情爱,是过往回忆的寄托。人生在世,生命尽头一切可抛,但唯有故乡,是死后的依托。魂归故里啊,不管是你爷爷,还是我爷爷的父母,只要是人,都会舍不下……”

魏孟崎用力回抱住她。

她听见他胸膛震动的心跳,他是她的安心和欢喜:“魏孟崎,如果……我们没有破镜重圆呢?抑或是,我们两年前就没有遇见对方呢,现在的我们,会是什么样?”

“没有如果。”他吻住她的发顶。

也对,上天安排他们有相遇相识的机会,而她抓住了机会。

她心有不甘,又来回在他胸前蹭:“那我们没有复合呢?你是不是怀里又有别的姑娘了。”

谁知这回,魏孟崎不再回答。

她等了一会儿没音,仰头瞅他。他也垂眸看她,眼底映着两个她的小小的影子。

她突然记起他们初次在楼梯口见面,他撞掉她的书,她抬头看他时,就在他的瞳仁中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念念不忘,魂牵梦萦的还有那句:“你喜欢这本书吗?”

两年辗转,恍如隔世。

银蔻回到宅中,魏孟崎才驱车送甘陶回公寓。

不知该说女人心思细腻还是天性敏感,她总觉得问了魏孟崎那句话后,他这一路都沉默不语、心情欠佳。

回忆起他从俄罗斯回来后寻她的那夜,他说:“你是唯一一个,我还喜欢着,就离开我的人。”

心情黯然,当年二人感情亲密,他对她百般照顾,体贴温柔。而她在发现自己对这份爱即将索求无度,再难放下时,狠心分手,不再来往。

他……该是失望的吧。

车停,二人先后下车。

时近黄昏,橙色余晖笼罩大地,映得人面色橘红,双眸折射着光,很亮,像一小簇火苗。

甘陶瞅他,小声讨好:“我下周开始晚上去你家帮你煮饭吧,行吗?”

他抬手,捏搓着她小小干净、不着配饰的耳垂,眯缝着眼,不吭声。

她索性按住他即将撤离的手,眼巴巴盯着他,有些委屈:“当初分手,确实是我先提的,我怕陷太深……要是你不喜欢我了,想要分手,我真的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果不其然,谈到往事,他一贯温润的眉眼掠过几丝冷。

这事儿就是他俩之间的一个疙瘩,今日干脆除了这碍人碍心的东西。

甘陶咬住下唇,一股脑熊抱住面前的男人,死乞白赖的模样。

“做什么?”他垂眸看她。

她侧耳贴着他心脏的位置,耳膜传来有力的心跳,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容易让人轻易喜欢上?最初喜欢上你,连方伶烟都提醒过我,你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把长情留给唯一的女人。可我还是义无反顾地喜欢你,跟了你。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无比珍惜,只想过好每一秒,安慰自己我也曾经得到过你这么好的男人的宠爱。”

他的手搭上她单薄的肩膀。

误以为他要推开她,甘陶下了狠心双臂更紧地攥着他的腰身:“可后来,我害怕了。你太让人沉迷沦陷,再和你待下去,我会变得更加贪婪,贪求你的爱、你的关照、你的体贴、你的温柔,到时候再被推开,只能狼狈地求着你回头,可你最讨厌死缠烂打,我不想在你的记忆中,这么难堪丑陋,我只想你记得我漂漂亮亮,咱们一起开心快乐的日子。”

她胸口起伏,看着他冷淡的眸,真真泛上了酸楚:“我知道,我这么说,你肯定认为我不相信你。可……你之前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你对每个女朋友都这么好,你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关注她们宠爱她们,我都知道啊……”

甘陶小心翼翼地去瞄他:“每个人都有本心,我记得你说的这句话。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会真的栽在我手上嘛……”

说到最后一句时,委屈巴巴中还透露着隐隐得意的小雀跃。

她真的是掏心掏肺了。

魏孟崎沉默良久,嘴里蹦出俩字:“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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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与你,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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