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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中,客厅的灯调到昏黄的光线。无人,只为给她留盏照明灯。

书房门半掩,她轻叩两声,推门望去。

魏孟崎低头板绘,而桃酥就蹲在他桌子旁离他一米的位置,不吵不闹,安静守着。

“回来了。”魏孟崎并未抬头,用笔指了指白猫,“抱桃酥出去玩吧。”

她应着,人已经轻手轻脚地挨近,手摸着桃酥的脑袋,眼瞧着他专心画稿,不敢出声打扰。

“能不能稍微给我剧透一下,这一轮回到一九三七年,是不是有人会死?”甘陶悄声问。

他笔锋不停,漫不经心地答:“不会。”

她松了口气,悬心未落,又听他剧透:“会残疾。”

甘陶:“……”

魏孟崎停了笔,左手拇指和食指去捏鼻梁,向后靠时朝她招手:“过来。”

她走过去,被他掐着腰抱坐在腿上。他眼底淡淡一圈青,红血丝可见,一副劳心劳神的模样。

他的手去捏她柔小的耳垂,看着她:“见到了?”

“嗯,筱风已经是准妈妈了!感觉年少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呢。你不知道后来他老公来接她时宝贝得不行,很难想象小时候还整天骂她爱哭鬼。”甘陶眉飞色舞地絮絮叨叨,“男生是不是都这样,年轻时喜欢哪个女孩儿就爱欺负她,掀裙子呀或者围着她跑捉弄她,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又可爱。”

魏孟崎目光锁住她,半笑不笑的样子,不吭声。

甘陶讲累了,停下,瞅他。她越凑越近,在他脸上上下打量,眉头渐渐皱起。

“你这样太辛苦了。”甘陶心疼,指尖去触那圈青色,“要是你的粉丝知道你身兼两样重职,可能还能再爱你五百年。”

“包括你吗?”他低低地问。

“当然,我对你的喜欢可是全领域的。”

“全领域?”

她笑得抖肩,呼出的气全扑在他耳边,酥麻,又潮热:“你的粉丝是心爱你,我是身、心都爱你呀。”

他气息一顿。

甘陶得逞,迅速跳离他的怀抱,抓捧起还睁着圆铃眼盯着他俩的桃酥,一溜烟跑走了。

晚上,她卷着空调被侧躺床上玩手机,突然感觉身旁床垫一陷,脚踝一扯,整个身子腾空被抱起。

手机跌落床沿,甘陶惊慌失措,搂住他脖子:“干、干什么?”

“干快乐的事。”他在她耳畔低笑。

她脸红耳根烫地被抱进了书房:“来这儿做什么?”

他似笑非笑,把她放在收拾干净的桌子上,在她惶惶目光里,倾身压下:“古人云,今日事今日毕,在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转眼进入七月,盛夏酷热,学生们的暑假也正式来临。

江城市下远郊县的留守儿童心理健康教育咨询活动也即将启动第一期,初阳青少年心理咨询服务中心也就本次暑期重点项目展开最后的准备工作。

在和筱风恢复联系没多久,甘陶就在某夜接到一个陌生来电。

电话那头的人正是过去的胖磊,陈木。

一别经年,再次听见对方的声音,都怅然若失,恍若隔世。

不管怎样,也算是旧时玩伴。同为孤儿院出来的孩子,再重逢,总会有比常人更亲的感受。

都是曾遭抛弃的人,童年旧伤,分离与陪伴,只有彼此最清楚。

两人也就简单地寒暄几句,再无话题。寂寂深夜,最后他说,希望能见她一面,如果单独不方便,还可以叫上筱风和宁之洲。

甘陶沉默良久,才说,我想想。

那晚,她站在窗边,过去的回忆画面像按了2.0倍放映的幻灯片般飞快地在脑海闪过,一幕一幕,不停歇。

恍若五六岁,那时的孤儿院还有滑梯和双杠;那时最快乐,最轻松的事就是一个个排队跑到楼梯,顺着滑梯一溜滑下。那种身心无阻碍,头发扬起,风在耳边打转儿的感觉,最畅快,也最直接。

蹲在草堆里捉蚂蚱,拔掉它的大腿喂给它自己吃;丢沙包被砸中脸,眼泪哗哗落下,耳边是男孩儿放声的大笑和老师的呵斥;女孩儿们摘花摘草,你追我赶;还有男生们抓着螳螂扔在女孩儿面前,抑或是小小年纪逞英雄替女孩儿解除掉会飞的虫类……很多,很单纯,过往云烟,一晃十几年。

他们跟普通的孩子不一样,丢沙包砸中脸,摔跤磕破皮,打架伤到身,最后都还能有父母的安慰,但他们,都没有。

为什么再见故友时,会想哭。因为曾经只觉得,一生其实不就这样,而现在会想,一生原来还能那样;过去埋藏心底的软弱与退缩,不争与怯弱,和现在对幸福的期待与向往,勇敢与热爱,两两嗟叹,哪里还惧人生急转弯。

在和魏孟崎交代过出门后,她应约而去。

这一眼,四人相对,竟然都十分默契地释怀一笑。

仿佛一朝回到年幼时,单纯美好,挣扎希冀,过往相伴情谊,还是最初的模样。

那晚,四人天南海北地聊,嗟叹唏嘘。

后来,筱风和宁之洲先行离去,只剩甘陶和陈木。

西装笔挺的男人,和幼时又圆又胖的印象形成强烈反差,然而那害羞不安时挠后脑勺的动作,却依旧没变。

服务员又为二人端上一壶热茶。

“能遇上宁之洲,就觉得人生像个圈,想着如果绕着走,会不会有机会再见到你。”陈木笑了,略带腼腆的眉眼,“当时差不多年纪的孩子,陆续被领养。也有一直待在福利院的,那会儿也不知道相见无期这个词,只是单纯地觉得心里空空的,过着过着,十几年的光阴也过去了。”

甘陶左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茶杯手柄,目光落在面前的马蹄糕上,静静不语。

“陶陶……”他突然开口,迟疑片刻,看着她,“一直都很想再见你一面,今天如愿以偿了。我也能重整心情,安心地在国外定居。”

“你……要出国?”

“嗯,下半年出国,这边的事情也全都安排妥当了。本来也是无意间合作中遇上宁之洲,正巧他们夫妻二人要回江城,我当时就想着说不定还能联系上你,抱着这个希望,没想到还真实现了。”

陈木复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谢谢你今天能出来,这么多年搁在心上的事,如今也不留遗憾了。”

甘陶微微恍惚,抿唇而笑。

“还会回江城吗?”

“不知道,应该不会。不过,说不定会过个十几年再回来和你们聚一次,到时候看看谁老得快。”

甘陶垂眸一哂。

觉察到他的目光,她回视,一时怅然万千,叹息化到嘴边只有祝福:“那……提前祝你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好。”陈木点头,挠了挠后脑勺,憋出一句,“小时候欺负你的事,别介意。”

“放心吧,调皮的是胖磊,你现在可改头换面了呢。”甘陶促狭地朝他眨眼,笑了。

四目相对,新茶已凉,坦然一笑。

真好,曾经孤独弱小的影子,早已不甘命运而延伸,不再畏缩逃避阳光。

他们也在红尘万象中,打碎悲惨遗弃的过往,在阳光下,在草地上,像不拘的风,像流动的云,张开双臂自由奔跑。

这是他们争取来的人生,脚踏土地,头顶艳阳,任风霜雨雪,任海浪磅礴。

念旧的人,才最强大。

因为心中有不老不朽的爱。

如同那年无拘无束地从滑梯上迎风而下,在草地上赤脚奔跑。一次又一次,将身心交付予空气和风,得到酣畅淋漓的一秒永恒。

六岁那年,老画家逆着晨光,在一处荒草地前,俯身朝她伸出手:“会变好的。”

二十三岁这年,她重逢了曾经相伴成长的“另一个自己”,良辰美景,今夕往昔,都已抵达幸福的彼岸。

“都变好了。”

蓦然回首,她才发觉这大半人生,也不过是一盏热茶端上,在袅袅青烟飘散后,能说完的故事。

陈木离开后,她独自一人坐在四人座的小位置上,含笑望着窗外灯火璀璨的城市夜景。直到凉风像倾泻的月光笼罩下来,她才忽而察觉,自己早已打开了那扇紧闭的窗。

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悄然降临。

苦难是,幸福是,爱亦是。

侍者来到她面前,轻轻放下一份草莓奶油蛋糕。

迎上她疑惑的目光,侍者微笑解释:“小姐你好,这是有位先生替你点的甜品。”

视线顺着侍者的手势望去,穿过三四桌的顾客,落定——

应该在家中画稿的男人,此刻却坐在右后方拐角的窗边,指尖有半明半暗的火光,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少顷,他轻吐绵长的烟圈,漆黑的眸子透过转瞬消散的白烟,看向她——

“哎,从小到大,有没有让你紧张到心脏猛烈跳动的事?”

“当然。”

“稀罕,是什么时候呀?”

“你回望我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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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与你,如约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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