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到最后

陪你到最后

陪你到最后

某天,一个资深司仪来到我们冰库小老板的门口,跟他借个火。

老人家年纪很大,从小就进入殡葬业,中途觉得一直做工没前途,所以去学了做司仪,结果发现自己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前前后后几十年过去了,现在已经是门徒一堆的老师傅了。

借火的时候,老板看到这个老人家手中的香烟,笑笑问他:“师傅呀,你一把年纪了,有没有想过戒烟呀?”

老师傅点上烟吸了一口,跟我们说:

“这几年,我死了爷爷,死了奶奶,死了外公,死了外婆,死了爸爸妈妈,死了岳父岳母,连养的狗都死了快五代了,就剩下这烟陪我到现在,连我唯一的女儿都不及它陪我久。你说,我有必要戒吗?

“想当年我抽完一根烟去当司仪,平民百姓,官员富商,我叫他站就站,叫他鞠躬就鞠躬,没它的陪伴,我的人生会很无聊。”

老人家都这样说了,我们只能傻笑。的确,说不定陪他到最后的,就是衬衫口袋里的那包香烟,为什么要叫他戒掉。

老师傅离开后不久,来了一组人马,牵着一条狗。我远远地看,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没事牵条狗来殡仪馆呢?

结果那群人慢慢地向我走来,再看看那条狗,才想到前几天我们去接一个独居老人的场景。

那间民宅里面满满都是资源回收的东西,一个老人家倒在里面,身体明显腐败已久,但是混着他家都是回收物的味道,难怪邻居那么久都没发现他往生了。

发现者应该是他养的小狗狗,就是我面前这条。邻居说这条狗平常跟老人家形影不离,老人家出去捡垃圾的时候,总会带上这条狗。而且老人家的脚踏车居然还装了小型遮雨棚,让人看了不禁会心一笑,看来这狗儿子混得不错。

狗儿子平常人缘很好,有时候会去邻居家蹭饭。邻居觉得怎么最近它来蹭饭的时间变多了,才鼓起勇气进屋看。

“我想探视遗体。”

我满脸问号地看着那条狗。

这时,带它来的那群人说他们是社工,常常去老人家里探视,如今他走了,家里就剩下一条狗,现在是由社工们在养,希望能在老人家出殡前,带它看看它的主人。

我脑中不断在想:究竟有没有一条规则是不能带狗探视的呢?想着想着,我想到了我们门口的小老板。小老板就是地藏王菩萨,威风凛凛地守护着冰库,下面还坐了条小黑狗。

“对呀!我们小老板自己都养狗了,怎么能禁止别人带狗进来探视呢?大家都是狗派的嘛!”

但是这样带进去太明目张胆了。我看着小狗,说:“我建议你们还是抱着进去好了,记住不要靠遗体太近。”

社工们点点头,于是我带着他们进去。一进冰库,小狗就一直呜呜呜地叫着,叫得很凄厉。原本大家都不害怕,但被它叫得全都心慌慌。

小狗一会儿对着某柜位叫起来,我仔细看一下,原来是一位在KTV被砍死的“菩萨”;一会儿对着另一个柜位叫起来,我又看了一下,原来是“荡秋千”的“菩萨”;接着,又对着另外一个柜位叫,我再看一下,原来是……

不行不行,这样会没完没了的。于是我速战速决,打开了那个老伯伯的冰库,将他拉了出来。

然后呢,没有所谓忠犬护主的故事,也没有所谓狗狗舔着往生爷爷的故事,只有一条夹着尾巴的狗到处叫。

出了冰库之后,狗就不叫了,跟着它的新社工主人离开了冰库。

这时候的我在想两件事情。一件是假如老人家的心愿就是相依为命的狗狗可以来看他,那他此时的心情不知道会如何,毕竟那是陪伴他多年,唯一还能称为“家人”的家伙呀。

另一件事,我看着小老板的狗,想想我家的狗,以后我一定要常常带狗来晃晃。我含辛茹苦地把它们几只养那么大,穷的时候,我吃三十五元一碗的卤肉饭,它们还是照常吃一百五十元一包的饼干。要是我死了,它们不敢来送行,我一定从棺材里跳出来带它们一起走。

过了好几天,老人家的儿子才出现。老人家虽然独居,但其实他有孩子,他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为什么我会知道呢?因为他两个儿子来看他的时候,出来讨论家产,说了一句:“不要让姐姐知道老人家死了,这样她会跑回来分的。”

我回头多看了他们一眼。两个兄弟年纪大概四十多岁,从穿着到代步汽车,感觉经济状况应该还可以。

进去认尸只看了五秒,出来讨论家产说了快一个小时。我看还是警察打电话告知他们父亲死了,他们才知道这件事情。再想想那条胆小的狗,刹那间,我觉得这两个家伙比那条狗更适合用“它”来形容。

直到最后出殡,两个儿子到了,也没看到女儿的影子。不对,我看着社工带着狗狗来,应该是三个儿子都到了。

一个儿子端着灵位,一个儿子打着伞。仪式进行时,狗狗在旁边看着,这次它没有夹着尾巴跑掉,只是眼睛死死望着棺木。以狗的身高,它不可能知道棺木里面放的是什么,但它还是死死地盯着棺木。

最后瞻仰遗容的时候,狗狗也跟着看了,这时候才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看着狗狗的眼神,真的觉得它一定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一定知道,眼神骗不了人的。

狗儿的眼神,真的是充满了难过。但那两个儿子的眼神却恰恰相反,只想让仪式快快结束。

等到师父喊着:“吉时到!”大殓盖棺的时候,狗狗开始狂叫,叫得哀伤,叫得撕心裂肺。两个儿子给社工一个眼神,希望狗狗闭嘴,社工无奈地把狗狗牵到旁边。

看着被社工带走的狗狗以及跟着队伍去火葬场的两个儿子,我在想他们是不是该调换。

回家之后,我回到床前,想起今年夏天刚死去的狗狗,陪我十多年的狗狗。

还好是我送你,你才不会太难过。假如今天是你送我的话,我真不知道你会多伤心。

有时候想想这种对狗狗的感觉,是不是超过亲情了,想着想着,我眼泪又流下来了。

可能我人生的最后,也希望你这条狗狗能够陪我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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