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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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在火葬场工作的好友老林没事聊起八卦,他听说了一个大胡子老板带着礼仪师妹妹去旅馆的故事,我赞叹道:“虬髯客与红拂女夜奔呀,这故事肯定精彩。”

老林补了一句:“那个礼仪师妹妹有老公了。”

我眼睛不禁一亮:“原来是虬髯客兄与红拂女夜奔的故事呀!这故事肯定更加精彩!”

就在我们欢谈的时候,来了辆接运车。

下车的是一位男士,带着两个大概是小学和初中年纪的小朋友,两个孩子都哭红了双眼。男人和往生者是配偶,那两位是他们的小孩。

往生者不是生病,而是“荡秋千”(上吊)。

当资料填写完毕,要把往生者推进冰库时,两个孩子开始号啕大哭。只见那个爸爸皱着眉说:“哭,有什么好哭的?再哭你们妈妈也不会回来。”

两个小朋友立刻闭了嘴,只敢默默流泪,不敢哭出声音。

等到隔天要验尸的时候,多来了一组家属,似乎是往生者的娘家。

当天,两组家属在休息室起了争执,往生者的哥哥不原谅妹婿。

我在一旁边劝架,边了解:原来是丈夫常常怀疑妻子出轨,只要她跟别的男人出去,不论是工作同事,还是朋友,他都觉得她要去会情人,每天给她言语和精神上的暴力。后来妻子受不了……选择这样结束生命。

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在我们局外人的眼中难判谁对谁错,只能支开他们,让他们不要起更多冲突。

后来验尸完毕,两组家属分别离开,我在一旁默默观看。在这群家属里,我想最悲伤的是不是那两个懵懵懂懂的小孩呢?他们或许没想那么多,只知道那个他们每天会见面的妈妈,没有了。

某天晚上,我一个人值班,那个丈夫来到办公室,问我能不能让他看看他老婆。

时间上当然不允许,于是我拒绝了他。但他还是很固执,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一直拜托我:“我看一下就好,不会太久。”

我心想:唉,给他行个方便好了,感觉他似乎有什么话要跟老婆说。

当我带他去冰库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家伙身上带点酒味。

想想,我一米七、一百公斤,而大胖有一米八、一百四十公斤,于是我把大胖叫了过来,偷偷对他说:“等下你守住大门,如果他闹事的话,我们就把他抬出去。”大胖说好。

我再次跟他确认:“你知道你的任务是什么吗?”

大胖说:“守门。”

呃……这完成度有点高。

进入冰库之后,当我拉出往生者遗体时,看到的又是这种景象:先生整个人趴在太太身上,告诉她,“我错了,对不起!我好后悔,你快起来骂我……”

这种千篇一律的景象,我每天在这里听到不想再听。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看到他借酒崩溃的景象,我想起我小时候那段很不舒服的过去。

记得那时候我还很小,有一天,一个漂亮的阿姨带了很多玩具到我家。那时候我爸不在,只有我妈妈在家。我看看玩具,又看看漂亮阿姨,心里很开心。

她来我家后,进房间不知道跟我妈妈说了什么,从房间出来后,我妈妈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那个阿姨离开之前,摸着她有点隆起的肚子,问我一句:“以后我当你妈妈怎么样?”

小时候我不会回答,如果是现在问我,我一定给她一拳,问她:“你当我白痴吗?”

晚上我爸回家后,我妈就开始跟他吵架。我小的时候,家里常常有这种气氛凝重的时候,因此我现在很会看人脸色。

那时我乖乖去睡觉。到了半夜,听到有摔碎东西的声音,我打开房间门,从门缝看着外面,发现餐桌上有一瓶爷爷除草用的药,我爸叫我妈喝下去,还不断用不堪入耳的言语骂她。后来,只见我妈心一横,打开那瓶东西的盖子后就要往嘴里倒,我爸才一把把那东西拍开。

也许是我小时候看到这一幕,所以我无法原谅我爸。为什么明明是我爸做错事,到最后都是我妈在承担他的错误?为什么别人的家庭都是快快乐乐的,我却常常要躲在棉被里听他们吵架?

啊,我知道了,是“结婚”。有的人婚姻就是这样,两个不相爱的人被法律和小孩绑住,导致两个人都不得自由。还有的人婚姻就是这样,男尊女卑,赚钱的那一方做错事就该被原谅,女生没赚钱能力就乖乖在家……大人不快乐,小孩子也不快乐。

后来我没再见过那个阿姨,但我看我爸的眼神从那时起就已经变了。

我回过神来,再度看这个先生。这个没有用的人跟狗一样,还在那里哭,我只好去拍拍他,说:“事情都发生了,想想如何善后吧,想想你的小孩,回家多陪陪他们吧。”

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收起你鳄鱼的眼泪,这都是你害的!是你这个废物害的!等我收到你,我一定吐你口水!”

他还是不肯走,趴在冰冷的遗体上哭,我在一旁越看越觉得恶心,只好叫大胖来,把他抬了出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经验再度证实了,婚姻这东西有些人真的碰不得,那真的是坟墓,是地狱。

几天后,告别式开始了,看着那个两眼无神的先生,看着两个还不算懂事的小朋友,看着眼中充满恨意的亡者哥哥,看着这一场悲剧的落幕,我不知道如何评论这件事,只是觉得为什么原本美好的事情最后这样收场。

几个月后的某天晚上,我在关礼厅门的时候,发现一场丧礼布置得很有趣:跟婚礼差不多,棺木也刚好两具,分别是一男一女,看起来应该是七八十岁。我回办公室查了一下他们的记录,死亡时间仅相隔一天。

那天下班后,我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礼厅外面偷偷看着他们的告别式。影片中播放着他们如何相识、如何相惜、如何一起走到最后,下面成群的子孙都在缅怀着这一对可以同生同死的夫妻。

看完之后,我在骑车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着:啊,原来还有这种婚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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