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

来信

青年习惯了王子每月两次的来信,即使黑海战事不断,这来自西方的信总能及时来到他的身边。王子领兵已经数年,近乎严苛般的自律和对属下的严格要求把他的部族捶打成了地中海最强悍的铁军。即使王子只是部族的共同继承人之一,他内心也早就知道,属于王子的时代即将到来。经历部族百年的开拓与大王和王子的连年征伐,自潘诺尼亚到高加索已成通途,商旅往来不绝,战马驰骋无往。

青年名叫路曜。正如这个传说中带有来自遥远东方色彩的名字一样,他有着一副东方的面孔,褐色的眼眸蒙着淡淡的灰雾,衬着柔软的半长黑发愈发幽暗深邃。青年个子不高,身材匀称偏瘦,相貌算不上英俊,但有着一种无法言喻的协调与柔和,但似乎与这个以草原和马背为家的部族的灵魂有着些许的冲突。在他的记忆里,他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五岁了。而他的年纪就像他的部族一样,模糊了来处,不知归途。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路曜就适应了高加索的山风,脸上不会再被暴烈的山风吹拂得皲裂干枯,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山民的红晕,就像这山坡上时常被染上的微红色的夕阳。阿格里帕老师曾说,山顶上住着神明,想必这高山上的神明也倦了,不想再用这神罚来折磨这远道而来的异乡人。外高加索的土地还算平坦,湿润的气候正适合小麦的生长。山谷里去年开垦的农田已经播种,愿众神庇佑,也许部族秋天就能吃到现烤的面包了。即使是路曜,也有些厌恶那些单调乏味的行军干粮了。

和波斯的战争从未停止,但每年五月总是和平而安静的,似乎那些南边高原上的波斯人在这个众神与凡人共享的五月也要忙于农田和祭祀,无暇顾及北方的不速之客。路曜却不敢大意,早吩咐了加强警戒,并命令所属三个军团轮流休整农忙,以凡人的谦卑和谨慎保护属于神灵的祭龙节和属于凡人的丰收与安宁。

三天过后,就是部族最高的神灵独属的节日,也是属于众神的盛宴。数百年的迁徙,数千里的远行,让部族模糊了许多属于西方或东方的记忆,唯有对神明的敬拜让他们不敢遗忘,即使这敬拜已经只剩一些模糊的符号。部族的主神是高高在上的龙神,而祂又以太阳神的形式接受部族和天下万民的崇拜。神所喜悦的食物是新鲜的血与炽烈的火,而每年的五月,正是这位主神所喜悦的盛大节日,祭龙节。

那高高祭坛上的,不是凶神恶煞的带翅喷火恶兽,而是如水般柔韧、也像太阳般耀眼的蟠龙。部族的旅途因陋就简,无法像史书里的先辈一样用璀璨的金片和繁复的织锦编造神明的居所,只有祭坛上炽烈的火焰熊熊燃烧,一如传说中属于先祖的龙城里,那永不熄灭的火炬。

杂乱的桌面上,路曜将柔软的羊皮轻轻展开,新鲜墨迹的微腥味,混进了帐中未燃尽的松香,不知所踪。工整娟秀的字迹贴在柔软的皮革表面,那符号是一种简化的拉丁文,是部族高层通用的上流语言。部族早就没有了属于自己的语言文字,历经数百年的迁徙与演变,部族长老、王室和将军们选择了使用拉丁语、希腊语和波斯语,而普通民众则习惯于粗俗直接、简单易学的日耳曼和哥特人语言。

文字是一个民族留在历史里的最深刻的记忆,是属于一个民族的独特音乐,而镌刻在兽骨、陶器、青铜、泥板和羊皮卷上的,则是这首或短或长的乐曲的音符。当兽骨与羊皮腐化成尘,当青铜与陶器碎为瓦砾,当最后一个人忘记这音乐的旋律,这个民族才会真正消亡。

“尊敬的高加索总督、东方兵团司令路阁下,塞格德的夜晚向您问安。

“王庭记挂路阁下及东方军团,特随信寄至高加索礼品如常。另:他还向您致以他个人的问候。愿祭龙节一切顺利。

“愿龙神、天空之神与众先祖的英灵眷顾高加索的英雄,愿夜神、农神与自我的宁静庇佑他挚友的安眠。

“阿提拉,于塞格德。”

彬彬有礼,严肃,就像字的主人一样一丝不苟。这男人明明比他小四岁,但却处处透露出不属于少年的老成和深邃。他自幼与王子一起长大,除自我之外,那男人从不信奉任何神灵,但他总能为亲近的人祈求他不屑的神明的眷顾。他就像整个部族的缩影,冷酷果决又心细如发,就像翱翔在高加索的雄鹰。

部族曾没有名字,就像流浪千里的乞儿,只求苟活。罗马的贵族和学者称他们为匈人,但流传在罗马的剧院、君士坦丁堡的市场和泰西封的宴会传说与秘闻里的,则是另一个越来越为天下所知的名字:阿提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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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王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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