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1、守孝

送殡结束，宁国府上下开始闭门守孝。

贾琛正式接手宁国府家主之位，他从众人口中的“二老爷”变成了“老爷”。

读书备考一事也停止了，贾琛余下许多空闲时间来，正好用来接手府务。他目前最想做的事就是清点宁国府的家底，心中有数了，才好考虑还国债的事。还有就是，府里一应产业、人事也该管起来了。

可以预期的是，这两项工作将成为他今后数月的工作重点。

一想到他名下有了数百个奴才，可打可骂还能转手卖钱，贾琛只觉头皮发麻，一种大奴隶主的罪恶感油然而生。

千头万绪，他还没想好该从何处着手，府里的风向已悄然变化。他居住的丛绿堂不知不觉间成了府里的中心。

杨妈妈一家作为他的旧仆，一朝翻身、身价倍增，被无数仆役追着奉承，连小松小柏出门去都要被尊称一句“哥哥”。

以都总管来升为首的一众管事们，彻底放下了昔日的身段，一日三五趟的往丛绿堂跑，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只盼得到新主子的青眼，好保住自己的职务。

世事变幻莫测，谁能料到早年受尽欺压、早早分家出府的庶子还能回来继承家业？

来升一肚子的苦水无处可说。他的都总管位置是一家老小数代为奴，打苦水里熬出来的。几十年来，自打贾敬的嫡长子贾珍落地，他们家就奉他为主，他成了贾珍身边的大仆人，陪着贾珍一起长大。后来贾珍的嫡长子贾蓉落地，他也一样把儿子世忠送到了贾蓉身边伺候。

原指望捋顺了贾珍父子的性格脾气，凭着和主子自小相伴的情分，来家的都总管位置能代代相传。谁知顶头上司突然换人，打的他措手不及。一切又要从头开始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主子能喜欢他们这些旧臣吗？

贾琛完全能理解来升以及管事们在担心什么，他身边能用的人手不多，并无多少亲信需要安插入府。此刻他愁的是没有好帮手。既然来升带着一帮管事主动凑上来示好投诚，他也不介意先试着用用看。若用的不顺手了，再换人不迟。

来升哪里能给贾琛换人的机会？

他此时恨不得使出浑身解数来讨新主子的欢心，自然愿意配合和满足他的一切需求。既然贾琛想知道宁国府的事情，没人比他知道的更多更详细。他干脆放开了胆子，好的坏的，絮絮叨叨说出来许多事，其中就包括宁国府日益紧张的财政状况。

“老爷容禀，我们府里的收入主要来自田庄和商铺两块，年成好的时候，每年约莫有二、三万两银子的进账。只是据小的所知，去年年成不佳，庄子旱涝，铺子亏损，想来府里的收入必然大减。偏偏前些日子府里为了给先老爷和大爷办丧礼，又花费了不少银钱。这一入一出，账上恐怕要出现亏空。恕小的多一句嘴，老爷刚接管府务，此时万不能出什么差错，免得损了老爷的威信。”

贾琛一惊，府里最近确实花钱如流水，来升这提醒来的及时，“你考虑的很是，说下去。”

“依小的看，老爷目前的第一要紧事，就是查查账上的银子还剩多少，以免后手不接，短了府里的日常用度。”

是了！他差点忘了，有钱没钱，问账房最快。

账房总管章义操起账本匆匆而来。他这几日也是急的不行，账上银钱即将告罄，他想过来见贾琛回明，又怕惹了新主子不悦。

不用看账册，他就恭谨的回复了贾琛的疑问，“回主子话，刨去这个月的开销，账上还有三百二十两！”

贾琛简直叹服，真是花的一干二净啊！

“老爷容禀，去年年尾，府里的九处庄子有三处报了天灾，颗粒无收，剩下几处也说收成不好，只交来钱物共计一万五千余两。去年一整年，十二个大小铺子的掌柜们总共才交来盈利八千两，两项加起来也就两万三千两。可府里大办丧礼，前前后后花了不下三万两。帐上的钱早花尽了，还欠下不少外债未清。靠着各家送来的祭银物品，才算勉强支撑到今日。老爷，您要不要看看账册？”

贾琛摆手，“你把账本留好，等以后我再看。先老爷在时，府里每个月的花销一般是多少？多是花在什么地方？”

“府里的衣食用度，一家子的月银、加上爷们在外头的交际、随礼等，每月最少也得花上两千银子。”他瞧着新主子脸色不好看，心里一紧张，就赶紧解释道：“先老爷和大爷在外交际应酬的花销不少，每月就有近千两。如今少了这一大项，想来每月一千两也尽够了。”

贾琛皱眉一算，每月两千两，一年两万四。丰年灾年交替轮回，贾珍父子正好将田庄铺子的收益全数用尽。

“如今家里守孝，我也不往外面交际应酬，每月就能省下一千两。府里其他的花销也不能按照旧例。我的要求是控制在五、六百两上下，吃穿用度、月银等各项开销都需得酌减。至于减哪一项、每项减多少，你给我列出单子来，明日我们再议。章总管，还请你多费心想想法子，帮我度过这段困难时期。”

“老爷不必太过忧心，铺子里的季度盈利，四月初就会送来。年节期间生意最是红火，小的估计能有三千两左右。等这笔钱入了帐，我们省着些用，再坚持三四个月，等庄上的夏粮下来，账上就不至于如此紧张了。”

贾琛叹了口气，“那笔钱不能动。最迟六月，我要送灵柩回南边，手里至少得有三千银子。你把府内全部产业的账册整理出来，尤其是赔钱的几处产业，优先把账本给我挑出来，我要细看看。你放出风去，我不喜欢做赔钱的买卖，让这几处的掌事人来见我，我有话要问。”

解决经济危机的方法无非开源和节流两种。

府里如今全员守孝，除非变卖产业，开源多有不便。节流的办法还是能用一用的，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是裁员和节省开支。

宁国府正经主子只有贾琛、尤氏、秦氏、惜春四个。惜春养在荣府用不到宁国府什么，剩下三个主子用得着二、三百个奴才？没这么败家的！

裁员势在必行。

宁国府里任用的奴仆绝大多数都是家生子，他们在这里数代为仆，逐渐生齿日繁，子孙亲朋人多势众，关系盘根错节。这些人已经习惯于依附宁国府，衣食住行全家老小都靠主家养活。

要把这拨人从宁国府这颗大树上拔下来，卖人其实是最便捷的方式。乘着这次的白事，找些借口，给昔日跟着贾珍父子伺候的仆役们安些罪名，全家连坐发卖出去，府里的下人就能少一半。

新官上任三把火，贾琛完全可以以此立威。

可他思来想去，就是下不去这个手。哪怕时下的律法规定他有这个权力，哪怕他的手里明明掌握着仆役们的卖身契，可在他的心底深处，依然固执的认为买卖人口是犯罪，是不能做的事。

不能卖人，当然也不好生拉硬拽的把奴才们赶出去。毕竟他对府里的下人们完全不熟，好坏不分，哪里知道要赶谁留谁呢？

被赶走的人难免生怨，最好的法子莫过于人家能主动求去，主家把奴仆放出去当良民，在时下是积德行善的好事。

能做良民，谁会愿意当奴才呢？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出府去的，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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