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娶嫁或悲辛(3)

第五十一回 娶嫁或悲辛(3)

从隆光寺返回,太后即将此事告诉了皇帝,又说起映雪十二岁的那场怪病。永瑞遂召来已升任太医院院判的王御医,询问当年病情。王御医对此犹存印象,便说这病委实古怪,诊断时颇费周章,却未曾考虑过能否婚嫁。不过本虚大师之言,也有一定道理。乾清宫的管事太监覃彬插口,举了几例说这本虚大师道行高深,度人无数,当不会信口雌黄才是。太后与永瑞商量一阵,最终决定暂不考虑映雪的婚事,让她在司徒嫣出嫁后从景阳斋搬到寿慈宫,陪伴太后。

办法定下,太后差了邓公公去景阳斋通知映雪。映雪含笑道:“这样最好,映雪求之不得。谢太后与皇上隆恩。”待邓公公返回复命,她却躺倒在床,泪水默流。侍婢晚颦见状讶道:“公主怎么了?”映雪却不回答,擦脂抹粉的脸上被冲开了两道泪径。晚颦拾起巾帕,将泪水轻轻拭去,可下一瞬又有清亮的液体从眼窝里漫出。晚颦怔道:“公主……是不是不愿去寿慈宫服侍太后?”映雪遽然坐起,厉声道:“休得胡说。我怪疾在身,本不能婚嫁,如今能久居皇宫,安享荣华富贵一辈子,简直是件大大的美事,有什么不愿意?”晚颦从未见她如此声色俱厉过,唬得低下了头,怯怯道:“是。”映雪以掌抚胸,目中却透出一丝隐恨,喘息平定,又道:“此话你以后在所有人面前,包括太后、皇上、元熙公主或者其他宫人面前都不能再提,明白么?”

晚颦点了点头,映雪命其退下,自己又躺在床上,枕着柔软的棉枕凝望窗外。落日于眼前胀成金红的圆,霞光壮丽,宫阙被吻成瑰艳之色,在辽阔浩瀚的宇宙中拥抱彼此;而自己却如一只孤独的雨燕锁于景阳斋,无人能语。她抓住巾帕的手又微微颤抖起来,手指的每一处关节都变得冰凉,使她回想起数日前,她直立于景阳斋花园的“慧然亭”,听元熙公主面授机宜,裹着貂裘的身体却逐渐变得冰凉。

当她颤抖着答应元熙公主的“请求”后,一丝惊诧掠过对方的眼眸,复又溶解,问道:“你会不会恨孤?”她咬牙摇头:“不会。”司徒嫣却略带悲伤地凝视自己,舒气道:“好。你今日为孤做的,孤绝不会忘,来日定不会亏待你。”她跪下来,垂首表忠:“但愿公主终能达成心愿,不管有何困难,映雪也在所不辞。”

这,本也是她真实的想法。这么多年,她一直听她发号施令,早就习以为常。她们的游戏已经一起进行到这个地步,有什么理由中途退缩?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和她并肩作战,期待笑傲风云的那一天的到来。这条路如此艰险,铺砌者必不乏鲜血白骨,自己的这一点牺牲,说穿了也不算什么。

血红的夕阳沉入宫墙背后不久,天又开始下雪了。雪落在殿宇的琉璃瓦上,落在一尊尊吻兽上,落在风吹时相互撞击的铁马上,又轻轻落在了汉白玉阶上。雪落的声音,也许世间没几人能听到,她算其中一个。雪落时她闭上眼,昏然睡去,嘴角却悄悄衔起一丝微笑。那些隐秘的欢乐与期盼,又开始在梦田里生根发芽,绽出粉红的小花,铃铛似的,挂满了长藤。每当她试图去摇响它们的时候,她便醒了,然后据在静静的一隅,回味那些不为人知的新奇甜蜜,彷徨感伤。再投袂而起,穿越现实的险径,一朵朵梦铃褪去了色泽,消失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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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雪在隆光寺中求签问嫁、最后却得知自己不能婚配的消息,很快便在宫中传开了。前来探望安慰的人不少,宸妃、惠嫔、云瑶公主,该来的都来了,却不包括元熙公主。这一阵子她正忙于筹备婚事,无暇旁顾。按规矩,宗人府要对纪凌荒家世加以审查,可结果却令司徒嫣十分惊讶:纪凌荒竟是一个孤儿。据他所言,他出生于淮东地区,母亲纪氏不被夫家所容,便在他三岁时偷偷抱着他逃走,从此两人流落街头相依为命。待母亲病逝,他被一个高士收为徒弟,带入山中习剑,学成后下山。也曾回乡打探过其他亲人的消息,才知永瑞七年淮东地区发生了一场大洪灾,淹没了好几片村庄,那么他的家人很可能已在这场洪灾中丧生。纪凌荒在民间游荡了两年,走至京城。某一日在街边尽展剑术,被恰好经过的司徒曦看中,与之倾谈结交。司徒曦向皇帝禀明情况,纪凌荒便于永瑞十七年腊月正式入信王府当差,一年后升为贴身侍卫,之后又立大功,迁转到了金吾前卫、大都督府。

调查者回报,当年淮东确实发生过百年一遇的洪灾,全家被淹者数不胜数。已难再一一追索。而纪凌荒三岁就离家,早不记得父亲姓甚名谁,故对其家世很难再彻查下去。元熙公主闻情也不在乎,像是铁了心要嫁给此人。永瑞见女儿态度坚定,又念纪凌荒卓尔不凡,如此出身,反倒省去许多麻烦,便命钦天监查了黄道吉日,最后将婚期定在了三月十日。

永瑞二十一年初,朝中本是平静,却因郦国旧储乔宓入郁而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却说乔宓致密信给永瑞后,永瑞当即回信表示接纳。乔宓打点好一切便带领家眷和亲信星夜投奔。经年谋划筹备,国内的掩护工作早已做得万无一失,故而一路快马加鞭,半个多月就顺利到了边境,受到郁国文臣武将的亲迎。入京城晋见郁国皇帝,宣誓效忠。永瑞甚是优待,封其为东康侯,赐姓“黄”,并授官职豪宅,其旧曲仍归其所管,各赐财物有差。

然而黄宓在京城虽有官职,却是个虚职,一干亲信也成天无所事事,花天酒地度日,后来更集结成伙在城里游逛。二月中旬某日却在街市上与平民发生严重冲突。只因有人发现他们的长相口音是来自郦国,便出言嘲讽和辱骂,引起黄宓部下的不满。其中一个叫做刘阿三的,脾气暴躁,一冲动竟向平民动手,打伤了好几人,又引来更多市民的斥责和包围,现场陷入混乱。好在金吾前卫千户罗鸿恰好经过,问清情况,当即出手将气势汹汹的刘阿三等人拿住。他语重心长地向老百姓解释,这些人是已经弃暗投明的郦国旧储的手下,并非敌寇,叫大家不必担心。另一方面却又要求刘阿三等人向伤者赔礼道歉,发誓日后绝不再向平民动手。两边最终达成和解,风波总算没有加剧。

待人群散去,罗鸿却仍不放心,便偷偷跟踪黄宓部下。发现一个叫做查志雄的,跟其他人打过招呼便单独行动,形迹甚可疑。罗鸿紧随其后,见他去了一家店铺购买西鉴和郁国的地图,于是现身将其抓获。只因列国纷争之世,大郁早有律法,严禁将地图卖给外国人。这查志雄虽已随旧主弃郦投郁,此举却大有间谍之嫌。故将其逮捕,交给皇帝亲审。

朝堂之上,查志雄大呼冤屈,称自己只是不熟悉西鉴城地形,买地图只是避免走错路。可就连参审的黄宓也对其起疑,结合旧事严厉逼问,查志雄却难自圆其说。刑部吏员又在他的住所翻出了几封家信,言辞隐晦,确似别有用心。重刑加身之际,查志雄终于承认自己心底并不愿叛国,此次来郁,已决定暗中搜罗敌情,伺机交付郦帝。黄宓震怒下恳请永瑞将其处以极刑,而自己查人不明,险酿大祸,愿意降侯为伯,亲信尽归皇上处理。永瑞准允了前几条提议,但仍将其部下交给黄宓所管,只是暗中加强人手监视。

罗鸿因这两件事立下大功,永瑞有意将其擢升为金吾前卫指挥佥事。司徒嫣闻得风声,便找到舅舅孔桓,说罗鸿此人兢兢业业,性格沉稳,不爱出风头,故往日虽有功,升职却慢,着实不公平。孔桓亦知此节,便奏请皇帝数功并赏,将罗鸿升为了指挥同知。

罗鸿的好运还不算完。此事刚过,他便接到元熙公主的信函,说是有意私邀几位一贯为国尽忠效力的上直卫将士,二月二十五日在城南历香亭一聚。罗鸿领悟下来,暧暧春晖中独自赴约,赏看了一路的娇桃丽樱。可到达目的地未见他人,只有双双出宫的元熙公主和云瑶公主,美艳更赛亭畔繁花。罗鸿拘谨而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司徒嫣却主动询问他的家世近况,罗鸿便小心翼翼地应答。

司徒沁等得颇不耐烦,见姐姐和罗鸿相谈甚欢,便离席去往远处的池塘。池中柔波凝翠,水草姽婳地招摇,碧圆的睡莲叶密密漂浮,缝隙下划过红鲤的艳影。她正看得出神,忽然肩膀一痛,竟被人从后面抱住。大骇转身,却是一个陌生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嘴唇喷着酒气直往她脸上凑,双手也上下乱抓。司徒沁奋力挣扎,却远不及醉汉力大,只好放声尖叫。罗鸿闻声赶来,见状一跃而起,以一招“疾雷劈山”将醉汉击倒。醉汉挨痛,酒登时醒了,爬起来风驰电掣地跑。罗鸿本想再追,却被司徒嫣喝住:“不必追了。先看看皇妹怎么样。”

司徒沁惊魂未定,交臂抱住肩头,俏脸通红,泪水在眼眶中莹莹晃动。司徒嫣走近抚慰,又回头吩咐罗鸿:“皇妹受此惊吓,不宜列席,现在只能麻烦你护送她回宫,孤在此等候其他人。”罗鸿道:“公主独自在此,再遇到歹人怎么办?”司徒嫣道:“光天化日,哪有这么多歹人?就算再出现,你觉得孤会害怕么?”罗鸿忆起菊园比武之情,心头略宽,但毕竟有所顾虑,不敢轻易离去,却听司徒嫣一个劲儿催促:“别磨蹭了,快将皇妹送回宫。若有任何闪失,唯你是问。还有,今日之事,为了皇妹清誉,你万不可向他人透露,明白么?”

“遵命。”他铿然答道。忽而风至,扬起身侧柳叶,软嫩的碧梢扫过罗鸿和司徒沁的脸庞,两人皆是一颤。春风停时,他对她柔声说道:“公主,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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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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