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回 含恨归阴冥(2)(3)

第六十一回 含恨归阴冥(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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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十一说完此话,陈韫的嘴角剧烈抽动,又弯成一枚冷笑:“你这个叛徒,少在这里蛊惑人心。你只因当年为圣主办事犯了错,被圣主用利刃划破脸作为惩罚,结果就怀恨在心,想要报复。”抬高了声道:“各位千万不要误信此人的胡言乱语。他这么做,不过是想要夺圣主之位。此人狼子野心,决不能饶。将他拿下,我重重有赏。”

灯光倏烁,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座中一人惊叫道:“少主,我们好像都没力气了。”其他人也陆续反应过来,不禁都张口斥骂,映弦心说果不其然。陈韫怒道:“栾十一,你到底施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栾十一平静道:“大家不用紧张。今天的最后一轮酒,不是一般的酒,但也不会伤害各位,只是让人暂时失去力气而已。只有如此,各位才有机会听我把话说完。如果你们听完后还有谁愿意服从这个人……”伸臂指向陈韫,“那我栾十一绝不会再为难。但如果诸位觉得我所言有理,那就请都站出来,让他告诉咱们应该如何离开太平秘境。”

他言语铿锵,说话间好几次扯动凌厉的长疤。映弦听到此已琢磨出大半。看来栾十一除了几个同伙外并无其他可靠的援助,所以才选择用迷酒将所有人放倒,然后说出他已掌握的有关陈韫和韩忞的秘密,期待众人醒悟。追忆往事,又进一步思索:当年他和另一个黑衣人在埋兵部主事黎铸时,我就听见他们在说什么“韩公公”。可是这里的人都以为韩忞是什么“圣主”,怎知他在山外的真实身份?难道说,栾十一早就探得秘密,然后准备和策划了两年,等到今日来施行?那么当日另一个埋尸者是不是他政变的同伙?

她不禁望向挟持陈韫的黄衣人,越看越觉相似。但毕竟时间太久,而此人相貌并无特殊处,故也无法肯定。但不管怎样,栾十一这两年定是在不断寻找线索以及筹划,想不到今天还真让他给得逞了。陈韫也太掉以轻心了。

转瞬又一想,陈韫虽然代韩忞统领此山,但向来一呼百应,一贯觉得他的子民都是忠心耿耿,所有人对他都像那个封老一样死心塌地,难免会被一些人钻了空子。只不过,栾十一究竟只是想夺权,还是真如他所言,想要唤醒这里的人重返外世?

一连串念头飞驰过脑海,心头愈加不安。这时席间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忍不住问:“是什么秘密?你为什么说少主是在欺骗我们?”栾十一正欲回答,陈韫却朗声道:“大家千万不要上了这个叛徒的当。你们本在这儿过得好好的,什么都不缺,而栾十一居心叵测,想让大家放弃现在的生活去外面受罪。倘若你们真的出去,必会遇上各种难处,届时痛不欲生。封老,你说是不是?”

迷酒下肚,封老早已晕头转向,闻言却还是声嘶力竭地道:“不错,大家可别相信栾十一的鬼话。老夫一把年纪了,深知外面有多险恶。豺狼虎豹、贪婪小人,简直是无所不在,你们出去一定会后悔的。”

又有一青衣人道:“可是不管怎样,咱们可以先让栾十一说完他所谓的秘密,再来做个判断。如果大家认定他是在凭空诬陷少主,自会将他绳之于法。但若他说的有那么一丝道理……”封老啐骂不已:“他就是个无耻之徒,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陈韫冷冷瞥了一眼青衣人,道:“张十九,我平时待你不薄,让你担任秘境要职,你竟帮这个畜生说话?”张十九道:“少主,我知道你待我不薄,你的恩德我不敢忘。不过老实说,在秘境呆久了,我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疑问。你放心,假如栾十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第一个就饶不了他。”陈韫脸色铁青,抑住内心愤怒,目光如电扫视全场,沉声问道:“你们还有谁是‘有那么一丝疑问的’?不妨都站出来,让我瞧个明白。”他虽受制于人,但余威尚在,这么冷眼一扫,不少人暗自颤栗,话到嘴边又都咽了下去。俞姬等人坐在席间,手掌彼此交握,微微发抖。

栾十一见状又皱眉道:“怎么,你们真的就甘愿一辈子困在这里吗?”众人犹豫一阵,交头接耳后陆陆续续发声。结果超过一半的人仍保持沉默,大约有五分之一的人表示不妨听一听这所谓的秘密是什么,近四分之一斥责栾十一以下犯上,背恩负义,必须严惩,只有少数十几个人明确表示支持栾十一。

陈韫这时却转视几个姬妾,问道:“你们呢?是不是也想知道我有什么秘密来着?”俞姬身躯一颤,垂头道:“妾不敢。”宋姬嘟嘴道:“妾不信少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就算有……妾也不在乎。”陈韫颇感意外,顿了顿,目光又投向映弦。

映弦心跳本已大乱,压力之下却灵机一触,说道:“栾十一用迷酒这样的手段,令咱们都丧失了反抗的能力,可见其人品实在不怎么样。即使他说出什么,也都是胡编乱造,我绝不相信。”陈韫点点头,又朝众人道:“大家都听清楚了了么?一个个男人大丈夫,还不如一个女子有见识。”却见卓姬一直沉默不语,便问:“你呢?”

卓姬本是三个姬妾当中相对最不得宠的一个,最近更没少受冷遇。抬起一双幽怨的眼睛,说道:“少主若问心无愧,不妨让栾十一说他想说的。”陈韫愣了愣,冷哼一声:“贱人。”

栾十一早已等得不耐烦,不待卓姬回话,便说道:“我想要提醒大家,这个少主自称是圣主的儿子,可是圣主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倒有三百六十天看不见人。光这一点,你们就不觉得很可疑么?”陈韫道:“圣主乃是天神之子,沟通天界凡尘,他的圣体岂是你这样的庸人能随便见到的?”栾十一报以冷笑:“你说是天神之子便是天神之子,圣体便是圣体?”视线倏然投向席间,咬牙道:“我今天正要告知各位,你们以为的圣主,其实,其实只是个太监……”

一语未毕,哗然声已像潮水淹过秘境,栾十一抽动嘴角,正欲再言,突觉后脑勺一痛,接着后颈又挨了一掌,顿时昏倒在地。

映弦看得清楚,在这紧要关头陡施冷箭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刚才还紧紧挟持陈韫的黄衣人——她现在已能确定,此人便是当初和栾十一在栖秀山埋尸的黑衣汉子,此次政变的同伙。

转瞬剧变发生,广场众人骚动,而陈韫已健步下台,走到横躺着的栾十一身前,摇摇头,蔑道:“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打了个手势,广场南边忽然涌入数十个戎装士卒,齐步跑至陈韫身边。得到指示,迅速将刚才支持栾十一开口说话的人绑了起来。

那些人本就气力全失,此时被缚也无法反抗,有几个不知所措地叫道:“小人无罪。小人刚只是好奇,想看看这贼人究竟玩什么花招,绝没想过背叛少主。”陈韫脸上阴云密布,说道:“你们质疑我也就罢了,还竟敢质疑圣主的身份,罪无可恕。把这些人都给我拉到一边去。”

“罪人”被士卒分批拉到了广场西边,剩下的群众也都恢复了理智。封老带头,一个个又都拜倒在地,高声道:“圣主万岁万岁万万岁,少主千岁千岁千千岁。”广场中反复轮回的又是那句:“无悲无苦,天下太平……”

陈韫走近几个姬妾,甩手就向卓姬扇了一巴掌:“把这贱人也给我带走。”卓姬这下慌了神,痛哭流涕地求饶:“妾知错了。妾当时真的是犯糊涂了。请少主念着以往的旧情,念着两个孩子的份上,饶了妾吧。”陈韫淡淡道:“有你这样糊涂的母亲,孩子长大了也是个糊涂人。现在才后悔,迟了。带走。”士卒便不顾卓姬悲呼,强行将其拖走。

宴饮已罢,太平秘境鸦雀无声。映弦凝视陈韫,只见他脸罩严霜,目中又泛起深深的憎恶之色,静峙良久,忽又抬头望向穹顶,长吁了一口气,喃喃道:“这个中秋,还真是非同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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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韫感叹完毕,便对栾十一和他的支持者展开了审判。刚才还在享受美酒佳肴、清歌丽舞的人们,一下子都变成了审讯的围观者。映弦看见士卒在广场中迅速安置起一座奇特的刑架,拉开栾十一双手双脚,固定于刑架四角。栾十一已从昏迷中苏醒,即刻意识到待人宰割的处境。群众的眼睛便像一柄柄尖刀,泛着鄙夷的、憎恨的、冷淡的幽光,从各个方向朝他掷来。映弦暗想,也许对他而言,这些人饱含嘲意的目光比刑具更难承受。

脑后那一记重击导致整个计划的失败,栾十一在责怪自己防范不周的同时亦忿恨环视,猜测谁是那个可恶的偷袭者。他随即发现,劫持陈韫的同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是他眼看情形不妙,便趁着别人不注意逃掉了?一念转过,心底却升起一丝庆幸。只要他能逃出去,那么这太平秘境的秘密有朝一日仍有希望被揭露。

显然,陈韫并不打算告诉栾十一残酷的实情,仍坐在红木金漆嵌象牙宝座上,悠闲地观看手下逼问栾十一。拷问者百般呵斥,栾十一只是充耳不闻。现场群众义愤填膺,斥骂声乱哄哄的响成一片:“无耻宵小,故弄玄虚,竟敢侮辱圣主和少主,死不足惜。”“此等叛徒,不杀不足以平民愤。”有人高声建议:“不用刑他是不会说实话的。”而那些当初示疑者,束手缚脚之下几乎都改了立场,积极参与讨伐与辱骂,末了,又纷纷饮泣向陈韫陈述悔意。只有少数几人默然闭目,等待命运的裁决。

叱骂嘈嘈切切,栾十一忽然瞪大双眼,巡视众人,目中饱含的悲凉却令映弦心头一震。想不到今日她也身不由己做了陈韫的帮凶了。只见人们挤挨围观,争相恐后地流露憎恶之色。哪怕栾十一刚才已一语道出韩忞的真实身份,人们也只不过把它当做一条荒谬的谎言,一个别有用心的阴谋,并无一人继续追问真相。

乌黑的刺鞭,飞舞于暮色,脆响破空,击打肉.体,每一鞭甩下都引起肌肉激烈的痉挛。尘土扬起,衣衫一片片掉落,殷红的鲜血流溢,红蚯蚓一般顺着小腿爬到地面。大庭广众下的拷打与屈辱很快使栾十一晕厥过去,又在冷水的浇淋下苏醒。反复的鞭笞,反复的折磨,难忍的疼痛,招引一只只眼睛兴奋地观看。

映弦和俞姬、宋姬低头闭目,抑或故意凝视他物。只是当陈韫瞧向她们时,才像其他人一样注目栾十一受刑,甚至挤出少许兴奋。陈韫却只是坐镇高台,悠然欣赏手下的暴行。没有一丝怜悯闪过他的眼眶,也没有一滴腥血溅在他的衣角,华贵的金袍始终片尘不染,闪耀的灯火映红他的脸颊,精光流转于冰冷的双眸。若忽略周围的人事,此时此刻他倒确实给人天神下凡的错觉。

暮色益深,栾十一仍咬唇不说一字。陈韫嘴一努,便有一个黑衣汉子利索地将栾十一破裂的上衣扯下,亮出一副结实身板,又将一条长状物裹在栾十一的躯干,盘了几圈。映弦看得分明,正是当日她在刑室里偶然见到的那条锡蛇。犹在惊疑,另一个蓝衣汉子提着个水壶走到栾十一身前,忽抬手,壶嘴一坠,便有一道滚水从壶口泻出,流入锡蛇之嘴,渐渐灌满整个蛇身。栾十一肉.体被长蛇盘绕的部分很快变红,冒出圆溜溜的、透明晶莹的水泡。死咬的牙关终于松动,一丝痛苦的呻.吟溢出,起初如一股似断似续的烟水,忽然像经过一件扩音器,瞬间加剧,山洪般冲出来,变成瘆人的嚎叫。可只持续了极短,嘴巴便被一团破布堵住,嚎声又活生生地掐断,剩下剧烈的挣扎。被绑的手,遭锢的腿,狠命地扭动,似不惜以断手断脚为代价从铁环中挣脱,却是徒劳。稍后,又用后脑勺撞击刑架,一下下的,想要将其撞倒,巨大的刑架开始轻微地震动,发出金属的摩擦声。栾十一的眼瞳已瞪得如同置于机械上的弹珠,稍一拨机关,便要从他眼窝里一射而出。脸部肌肉鼓起,五官三三两两地扭曲,看得人毛骨悚然。

映弦只觉心脉紊乱,手心全是汗,犹豫半天,忽然叫道:“住手。”施刑的蓝衣人和陈韫俱循声而望,和映弦目光相触。陈韫问道:“何事?”映弦定神道:“少主,这人是个硬骨头,如此公开施刑,一时半会儿也逼问不出什么名堂,却白白损害了少主的贤名。”陈韫微挑眉梢:“那你的意思是?”映弦道:“我的意思是,不如将他押下,再设法审问。没人观看,他也就逞不了英雄了。”颊边青丝被晚风撩起,露出雪白秀丽的脸孔,目里尽是恳求之情。陈韫心中稍动,四下一顾,众人俱面带惧色;转头又见栾十一已晕了过去,思忖片刻便道:“把他押入大牢吧。”

蓝衣人得命,停止灌水,往锡蛇蛇尾处一按,滚水便泄了出来。待蛇体已空,蓝衣人戴上皮手套,将锡蛇连皮带血地从栾十一身上摘下,对方早已浑身是伤,不知死活。蓝衣人又迅速松开铁环,将其扛走。

陈韫气定神闲走下台,对众人道:“今日本是中秋,不想败坏了大家团圆的兴致。这个叛徒,我会命人好好审问,到时候一定给各位一个交代。”在场者闻言又都跪地高呼“无悲无苦,万世太平”、“少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起身陆续离开广场。而适才表示支持栾十一者却被士卒绑缚着一列列押了下去。

人群散尽,陈韫穿越夜色走到映弦身边,两人同行返至流照居。推门进屋、点灯,满室霍亮,映弦犹觉惊魂未定,陈韫却一甩袍摆坐在椅上,说道:“你倒是好心,怎么,见不得那人受罪?”映弦忍不住哼了一声,问道:“你明明已知栾十一的整个计划,为何还要装模作样地用酷刑逼问他?”

“谁告诉你我知道了整个计划?”

“那个偷袭栾十一的人,不正是挟持你的人么?如果我没猜错,他本是栾十一的同谋,却出卖了栾十一,将这次行动透露给了你。然后你便跟他演了这么一出戏。”

陈韫目露惊奇,转而却是一笑:“你倒说说为何我要多此一举?”

映弦叹道:“你不过是想借机找出哪些人是太平秘境的危险分子。他们只是说了一句想听栾十一把话说完,就被你押入大牢。”

陈韫的眼眸浮起阴翳:“那你觉得我做错了吗?”映弦全身一寒,又道:“以言获罪,甚至以听别人说话获罪,恕我难以苟同。”陈韫冷笑道:“你实在是天真。你以为那个栾十一真有什么本事?不过是妖言惑众,想要借机制造混乱,他好从中得利。就算义父是太监,可他让这么多人过上饱食暖衣的日子,免去外界的争斗祸乱,功德齐天,他栾十一凭什么要打破这一切?”

一番话冷冰冰吐出来,映弦却心中一忿,难道人的需求便只是“饱食暖衣”?忍下了不问,紧咬榴齿,仍皱起了眉头。陈韫却不禁伸手抚往映弦脸庞,道:“你生气的时候还真是好看。”却被映弦猛侧头躲了过去。愣了愣,又一笑:“你的性子也是执拗。”

映弦抬眸问道:“所以你待会还会再去监狱拷问栾十一?你……就这么喜欢折磨人?”陈韫缓缓收回手臂,摇头道:“我并不喜欢折磨人。但若不给这种人一些教训,他们便会越来越大胆放肆。不错,我今日正是要杀一儆百,这也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不受伤害。不过,既然你向他求情,我也懒得跟他啰嗦,直接让易十七跟他对质也便是了。”

映弦的心剧烈一跳。这个栾十一宁受酷刑也要保护易十七,如果得知竟是被他出卖,却会怎么想?胸口愈发沉重,耳边又传来陈韫的话音:“亏得易十七及早醒悟,将栾十一的计划告诉了我,否则后果如何不得而知。”映弦便问:“易十七为何要出卖栾十一?”陈韫道:“他不过是比栾十一更聪明一些,要不然也只能落得个身败名裂、一命呜呼的下场。”

一丝电流游过心脏,映弦下意识地往窗外一望:“那栾十一本来是怎么策划的?”陈韫迟疑了一下,转瞬又是微微一哂:“你很想知道?”映弦点点头:“如果少主愿意告诉我。”陈韫含着□□的目光在映弦面庞上打转,忽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凑过脸附耳道:“咱们已是一家人了,我当然愿意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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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宇遥尘(第一卷最新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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