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道扬镳
秋风瑟瑟,南方的树木上依旧如夏日里那般长青,而一切却是物是人非。无尽的长夜,漆黑如墨,不见半点星辰月光。
先贤河边的假山后,半点摇曳烛光,那是一方长案,案牍上摆着三牲祭品。
马文才一袭白衣随夜风而舞,更显凄厉萧索,他拿着三炷香,跪在案台前,对着天地神明,祈求着。
“玉皇大帝,观音娘娘,不管是哪路神明,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带走庾亭立好不好?”
马文才从不信鬼神,也不信命,他只信他自己,而现在,他什么都可以信,只要庾亭立还活着。他反复的磕头,祈求,是从未有过的狼狈。
不只是马文才,祝英台他们几个一连几日也是阴沉沉的,他们都希望庾亭立没有事,只要上虞庾家还没有庾亭立过世的消息传来,他们就还抱着希冀。
可三日过后,庾亭立路遇山匪尸骨无存的消息就传到了尼山书院,一切真的就是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庾亭立过世的消息没几日亦传到了尼山书院,山长夫妇对此无不惋惜痛心,组织整个书院的学子们给庾亭立放河灯,也算了却了大家一场师徒情分。
夜里无尽的秋风,如刀如剑,割落一层又一层的树叶,桃源轩屋外的湘妃竹沙沙作响,影子落在屋内的地板上,成了一副凄凉的水墨画。
祝英台整个人蜷缩在被窝里,手中的拳头紧紧握着,细碎的啜泣声从她的被窝里传来。
梁山伯可以感觉到床一直在不停的抖动,祝英台在哭,而他除了默默听着,什么也做不了。人死不能复生,他想劝,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医舍里,烛火摇曳,王兰坐在案前翻看着《医解奇录》,上头那熟悉的笔迹,此生再也见不到了。夜斗瘟疫那篇,庾亭立批注的最为详细,里头还夹着一片月籽藤的叶子。
王兰拿起月籽藤的叶子,眼眶不自觉的湿润,她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身为医者她也见惯了生离死别,可当生离死别真真切切的发生在自己身上,却又觉得难以呼吸,痛彻心扉。
“什么神明,都是骗子!一群无能的骗子!”马文才将案牍上的烛台祭品疯狂的扫落在地,烛火燎伤了他的手掌,他却好像半分痛觉也没有。
马文才瘫坐在地,靠在冰凉的假山石上,手中紧紧的握着那枚栀子花荷包,撕心裂肺的哭着,心痛到难以复加。
路广元站在桃花亭前,远远的看着马文才。一个堂堂大男子汉,握着一个荷包哭的死去活来,这样软弱无助狼狈不堪的马文才,路广元从未见过。可他,不能去安慰他,“斯人已逝,节哀顺变”这几个字,让他怎么说的出口。马文才和庾亭立经历了这么多磕磕绊绊,好不容易在一起了,却出现了这样的意外,让人怎么接受的了。
花开花落,人来人去,在尼山书院从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梁山伯要去沛县上任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耽搁。
书院牌坊下,几个与梁山伯交好的人都赶来送他。祝英台一袭雪白纱衣长衫,容颜憔悴,眼睛红肿不堪,她拿了一个褐色小包,里头是她亲手烙的饼,递给了梁山伯道:“山伯,一路保重。”
梁山伯看她这般憔悴的模样,于心不忍,想出言安慰,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英台…”
“男儿志在四方,报效家国,如此扭扭捏捏,儿女情长,岂不显得英雄气短?”祝英台踮起脚尖,拍了拍梁山伯的肩头,笑了笑。这是这几日来,祝英台第一次露出笑颜,明媚纯粹,只因为梁山伯。
“我一定做一个为国为民造福一方的好官。”梁山伯掷地有声。
“我信你,你这一身学问,如今总算有用武之地了。”祝英台说着,看了看一旁正在与王兰惜别的荀巨伯道,“巨伯兄,麻烦你多照看着山伯,他这个人总是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怕他一上任就昼夜不分只知办公,太过劳累。”
“英台,你放心,我一定死死看着梁山伯,让他每天早点休息。”荀巨伯接过王兰递过来的包裹,看着王兰道,“兰儿,你要等我,等我和山伯在沛县站住脚了,我就来接你。”
一袭娇嫩的粉色交领曲裾裙,发间别着一朵新鲜的兰花,柳眉杏眼,温柔似水俏佳人,双颊飞霞,王兰半垂着眼,轻轻答道:“我等你。”
看着王兰和荀巨伯两人深情款款,依依惜别的模样,梁山伯看着祝英台,欲言又止:“英台…我…”
“山伯,别说了,你好好保重。”祝英台知道梁山伯想说什么,定然是想说等他安稳下来有些功绩就去祝家庄提亲。这曾是祝英台最渴望、最希冀的事,可是现在,她不想了,她只希望梁山伯好好的,好好的,就好了。
庾亭立武功高强,岐黄之术更是了得,区区山匪怎么可能让她坠下山崖尸骨无存。路上那故意遮盖踪迹,庾亭立落下的翡翠玉镯,销骨剧毒留下的血迹,种种一切都表明着,庾亭立死的蹊跷。
庾亭立自小独立,防备心也强,她会中销骨,只能说明一件事,下毒之人是她信任之人。而那日,护送庾亭立回上虞的只有她的书童长舟,遇上山匪,庾亭立尸骨无存,但长舟是回了庾府禀明消息之后,才重伤不治而后离世,下毒之人大概率九是他,那这背后授意之人极可能是庾府的人。
要调查清楚这一切,就得深入庾府,祝家虽富庶,但没有实权,而庾府在朝中却是树大根深,一个不小心,真相没查出反到得罪庾府,整个祝家都要遭殃。所以,祝家必须攀上一门与庾府实力相当或者更甚的亲戚,才能以防万一,保全祝家。而要攀上高门,最好最快的方法,便是联姻。祝英台想要用自己的婚姻为注,查清楚庾亭立死亡的真相。
望着梁山伯远去的背影,祝英台的眸中满是不舍,可却依旧转身,头也不回的进了尼山书院。
梁山伯回过头来,只看见祝英台转身离去的背影,是那样的匆匆。
送别完梁山伯,祝英台便回了桃源轩,收拾完行李,站在熟悉的学舍里,只觉得恍然隔世。她就要离开这里,回到祝家庄,回到她女儿家的生活,这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有她最爱的人,有她敬爱的兄长。
“小姐,走吧。”银心走到祝英台跟前喊着。
祝英台点了点头:“走了。”
与此同时,马文才与路广元道别过后,也跨上高头大马,踏上了归家之路。
初到尼山书院时,马文才骑着高头大马于人群之中飞驰而来,箭无虚发,是何等的意气风发,英雄少年。此刻依旧是高头大马,马文才眼中的璀璨星河早已湮灭,锐气全无。
红鬃马踩踏着枯叶断枝一步一步走着,忽而,一阵强风吹过,带着阵阵杀气,直冲马文才而来。
马文才眼疾手快,翻身下马,堪堪躲过利刃,反手就是一掌打了回去。蒙面人躲过攻击,不依不饶,一招一式,满满杀气,只为取马文才性命。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在林中来回厮斗,一时胜负难分。胶着之际,马文才拉开距离,一跃上树,从身后箭筒里抓了一支箭,投射过去,而那黑衣人,也弹了一只飞镖出来。
箭矢正中黑衣人的肩膀,飞镖割破马文才的衣袖,落在身后的树叶上,树叶瞬间枯萎。
黑衣人受伤,不得不撤退,他跑的极快,又撒下□□,马文才毫无疑问跟丢了。
烟雾消散,马文才看着枯萎的树叶和落在地上的飞镖,陷入沉思。
是什么人,如此狠毒要取他性命?
王蓝田吗?不,他没有那个胆子,也没那个必要。
仔细回想,方才那人身形,与之前庾亭立的书童长舟很是相似,他不是身受重伤吗?怎么会出现在此地?
那要杀的不就是庾家,庾老夫人?!
对于上虞庾家那位庾老夫人,马文才也略有耳闻,雷厉风行,万事以庾家为先,为了庾家的声名,她或许从未想让庾亭立恢复女儿身,因为庾亭立敬爱她的祖母,所以马文才之前从未想过这些,但现在,他不得不想。所以,庾老夫人要杀庾亭立,让她永远只是庾家长孙,而与她有情的马文才自然也不能留。他们死了,那一切就彻底湮灭,庾家一切如旧。
马文才迫切想要知道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必须先去一趟上虞庾家,一探究竟。若真是庾老夫人所为,那他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杭州马家可不怕她上虞庾家。
尼山书院品状排行前几的学子们都走了,秦京生王蓝田这几个人可就兴奋了,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尼山书院就成了他们的天下。
不过也没兴奋逍遥多久,尼山书院这一届的结业期便到了,原本热热闹闹的尼山书院,瞬间冷清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