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别

经此一别

卯时,本该是日出破晓时分,东山之后却迟迟不见日头,整个天都是阴沉沉的,乌云黑压压的聚在头顶,倾盘大雨似随时都要降临。

尼山书院的牌坊下站了好些人。王兰第一个上前,温婉娴静道:“我近日又寻得一本医术,你早日回来,我们好一同研读。”说罢将她和王蕙两人一起准备好的干粮塞给了庾亭立。

“对的,等你回来。”路广元伸手拍了拍庾亭立的肩膀,马文才一个眼刀过来,他悻悻的收回了手。

“庾亭立,我同你一同回上虞吧。”自打清晨起来,祝英台的右眼皮就跳的厉害,心口闷闷的堵的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平地起了一阵风,满地金黄的落叶依着地面打着旋儿。漆木马车四角的铜铃叮铃铃作响,原本坐在马车前牵着缰绳默默无言的长舟一听说祝英台要跟着回上虞,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不过这微末的表情不过一瞬间的事,丝毫没有人察觉到。

长舟跳下马车,拦住了上前的祝英台,朝她拱手作礼道:“祝公子,若是为了陪同我家公子回上虞探望老夫人,耽误你的课业,老夫人慈爱,要是知晓此事,定然会伤心自责,心内难安的。”

“英台,你就好好待在书院。祖母的病,我回去还能照料一二,你回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舟车劳顿的。”庾亭立拍了拍祝英台的肩头,而后凑到祝英台耳边,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继续道,“再说,梁山伯马上就要出发去盱眙县了,你要好好珍惜与他相处的时间。”

祝英台听言,耳后爬上红晕,瞥了一眼梁山伯,默不作声。

庾亭立走到一直默不作声的马文才跟前道:“等我回来。”说罢,掀开帘子,踏上了马车。

马车扬起烟尘,马文才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心中默道:我等你回来。

一股浓郁的香味扑鼻而来。四四方方的漆木雕花马车里,锦绸软绵的缎子铺好的坐垫,一旁的黄杨木小桌几上搁着一个卷草如意八宝盒,细腻油润的黄花梨羽壶正冒着热气。

没有瞧见香炉,也没有看见香包,那这浓郁的香味从何而来?庾亭立坐心中困惑,坐了下来,抓起羽壶为自己倒了杯茶。

长舟驱马前行,马车在宽阔的大道上,极为平稳。

行了一段时间,庾亭立开口问道:“长舟,这马车里的香是怎么回事?”这香味浓烈,带着丝丝甜腻的气息,若坠入蜜罐般。这味道是真的好闻,可庾亭立惯爱药香花果香,这么甜的香她实在闻不惯。

“啊?公子不喜欢这香味吗?”长舟颇为惊讶,连音调都高了几分,“这马车是我在山下租借的,我想着这香味挺好闻的,还以为公子会喜欢呢。既然公子不喜欢,那到了山下,我去换一辆马车。”

“嗯。”庾亭立应了一声,“一会到了空旷的地方,就停下马车,我要透透气。”

乌云随风去,烈日踏云来。原本黑压压的天,不知何时已经天朗气清,山中琪花瑶草稀稀疏疏,青松古木长青,染霜枫叶红似火,不亚三月春花烂漫。

庾亭立大口大口的呼吸着山间的新鲜空气,看着眼前风景,山雾尚未散去,朦朦胧胧的山林间,好似仙境一般。

“公子,喝口水吧。”长舟走上前来,递给庾亭立一个茶盏。

“多谢。”庾亭立正好口渴了,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长舟看着她将茶水喝完,嘴角轻扬,蓄力一掌,朝庾亭立后背拍去。

一股子凉意袭来,庾亭立想侧身躲过那一掌,却感觉有些头晕,力不从心。庾亭立下意识一躲,长舟一掌打偏了,却也结结实实打中了庾亭立的胳膊。

“你为何要害我!”庾亭立奋力跳开,大声质问道。她现在这浑身乏力的模样,显然是中了毒的,那毒是混在了马车的香味里,再加上方才那杯茶,毒性才开始发作。

长舟是算计好了的,他知道庾亭立擅医,自然懂毒,故意将毒分开使用,混在浓郁的香里,庾亭立想发觉也难。而庾亭立又从未想过长舟会害她,自然会安安心心的喝下他递过来的茶水。

“你别怪我!要怪只能怪庾家,你只能是庾家大少爷!”长舟说罢,又是一掌。

长舟隐藏的可真好,庾亭立之前从未发现他武功如此之高,招招要她的命。

药性还未完全发作,庾亭立用仅余的力气再一次躲过长舟的致命一击,而后往前跑去。

越往前越入密林,荆棘条划破了庾亭立身上上好的青花缎长衫,细小的枝条划过她的脸颊,鲜血渗出,脏腑内慢慢有了灼烧之感。

这些痛于庾亭立而言根本不算什么,真正痛的是心。原来她以为深爱自己的家人,当做亲人敬重的人,是想要她的命。

最后,退无可退了。现在在庾亭立脚下的是悬崖,朦胧雾气,她根本看不清崖底有什么,她也无暇顾及崖底是什么,有什么了。

“呕…”庾亭立吐出一口桃红色的血,她知道,她深中剧毒,便是从长舟手下逃脱,也已经药石无罔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少受点罪。庾亭立摸了摸怀中的小盒,那里面装着马文才送给她的那枚栀子花发簪。

对不起,文才兄,我回不去了。

看着不远处出现的灰色身影,庾亭立紧紧捂着那枚栀子花发簪,闭上双眼,纵身跃下山崖。而长舟看见她落下山崖,笑了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庾老夫人交代他做的事已然完成,庾亭立身中剧毒又跌下山崖,除非神仙在世,不然不可能生还。尸骨无存,毫无证据,庾亭立无论生死都只是庾家的长孙。

脏腑疼得厉害,好像被烈火焚烧,庾亭立感觉自己整个人从五脏六腑开始慢慢融化。痛到极致,脑子都开始模糊了,有些压抑深处的久远记忆渐渐苏醒。

左脖子边的胎记处一阵刺痛,耳边莫名泛起熟悉的旋律,是《梁祝》,迷迷糊糊中是浮现的是与现在全然不同的事物,建筑、衣物,一切的一切都是不一样的。

那是,21世纪,还有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杨柳,或者是现在的陶依依。

在临死之际,她想起前世所有的记忆。她好像回到了那天,不绝于耳的琴音,沙滩遮阳伞的扇柄穿过了她的左肩,鲜红的血泊泊流出,水漫过头顶,她无力挣扎,喘不过气来,只能任由水流将她淹没。

迷迷糊糊之中,庾亭立似乎看见了一个白发苍苍仙风道骨的老头。她想,她应该是死了,所以看见神仙了。

尼山书院,学子们结束了一堂陈夫子的课,正聚在一处,打打闹闹,谈天说地。

正在温书的祝英台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泪无缘无故的就落了下来,滴在书本上,“殁”字瞬间被泪晕染开。

马文才一愣,笔滚落在地,他弯腰去捡,却发现原本好好挂在自己腰间的荷包不知何时带子竟然断了。

上课钟声响起,陈夫子走了进来,而祝英台却猛的起身,吓了大伙一跳,而后她飞奔着跑了出去。

马文才捡起荷包,紧紧的捏在手心,想也没想的就跟着跑了出去。

“真是,太不像话了!”陈夫子被他们两个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他冲着跑出去的两人大声道,“你们两个这一次的品种排行一定是末位!”

而后转过来与还在讲堂的们道:“你们万不可学他们,目无尊长…”

陈夫子还想继续说,却被梁山伯打断:“夫子,我想他们必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去处理,才会这样急匆匆的,学生跟着去看看。”说罢朝着陈夫子行作揖礼,而后亦走出讲堂。

路广元荀巨伯见了,也觉得祝英台和马文才的行为反常,也与陈夫子告了个假,便自行离去了。

迎面碰上了下山采买回来的王兰姐妹俩,匆匆解释一番,她们二人也跟着一同出了书院。

“祝英台,文才兄,你们这急匆匆的跑出来…是,为什么呀?”好不容易追上马文才他们,路广元气喘吁吁的问道。

“庾哥哥出事了。”

“亭儿出事了。”

祝英台与马文才异口同声道。

说完他们几人便开始在下山的必经之路一路搜寻着。整整两个时辰过去,却是半点蛛丝马迹也无。

“兴许她没事。”王兰出言安慰道。

祝英台捂着心口,头疼得厉害:“但愿吧…”

“你们看这。”路广元从一堆书丛里扒拉出来一小段布条,那花色正是庾亭立今日穿的青花锻。

眼前是密密麻麻的灌木,根本没有路,也不知道往何处去。还是马文才细心,才发现灌木有被人复原的痕迹,沿着痕迹,他们一直走到了悬崖边。

悬崖边极为空旷,零星的小野花桃红的白的依在一起,在风中摇曳着,雾已经散去,可以隐隐约约看见万丈崖底下是一条长河,蜿蜒曲折。

冽冽秋风带来丝丝寒意,望着深不见底的悬崖,马文才陡然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为何偏偏追到了这,就没了踪迹,庾亭立究竟怎么样了,她是落下山崖了吗…不管如何,活要见人死要…她不会死的!”马文才站在悬崖边,手中还是紧紧捏着那个丑兮兮的栀子花荷包,那里面装着他们二人的青丝。

祝英台口中不停的碎碎念着:“庾哥哥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的。”正说着,却一眼发现一个跌落在草丛中的盒子。打开一看,是一枚翠玉镯,祝英台见过这枚镯子,当时她还调侃着问庾亭立是打算送给哪位姑娘。

一股淡淡的极难察觉的甜腥味顺风而来,王兰顺着味道,蹲下身来,才发现悬崖边开的小花其实都是白色的,那几朵桃红色花朵都是鲜血染就。

“兰姑娘…”

王兰摆摆手让他们后退,这味道,还有血的颜色,王兰已经知道这是什么了。她站起身,犹豫许久,才开口道:“这血中含有剧毒销骨,此毒至今无解,中此毒者五脏六腑会慢慢融化,半个时辰之后便会尸骨无存。”

祝英台听言瞬间瘫软在地,梁山伯立刻蹲下身来安慰她:“或许不是庾亭立呢…”他说的极小声,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

这血,除了庾亭立,再不会是别人的了。

“啊啊啊啊!”马文才仰天大叫着,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纵身一跃,随庾亭立而去,可他现在还不能死,他要为庾亭立报仇。

庾亭立明明是好好的准备回家,怎么偏偏就在回家途中出现了意外?她擅医懂毒,武功不弱,一般人她肯定早有防备,不可能中招。下毒之人定然是她熟识之人,她才会毫无防备。是了,庾亭立的书童长舟,庾亭立落下山崖,他亦不见踪迹,没有他遇险的痕迹,他也没有来书院求援;庾老夫人病重急着要庾亭立回去这事就得求个真伪了。

若真是庾老夫人所为,那庾亭立死前该是多么心痛,那可是她最最敬爱的祖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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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祝】文才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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