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云河之战(二)
鸢弩的那一声巨响远来轰震,那束强光更是一绽晃目。
李承安和韩照也被这动静给吓了一跳,慌忙循着声来之向望去,竟是对面在放烟花。
韩照莫名其妙的看着那满天被灵势催至晃目的烟花,然而耀目星点间却隐约缠有玄焰影色,李承安留神打量了几眼,陡然察觉了什么似的,连忙追着光亮赶至崖边,急吼吼的找了个视线开阔的位置细心品看这番烟花。
韩照茫然不解的跟着李承安跑出了这一段,抬眼仍是一头雾水,全然不知这场烟花有何特殊之处。
河对岸,萧遥始终以玄昭之焰点燃烟火,心中默引咒诀,便将寻常的烟花放了几分古怪。
储云临河望着这场饶是古怪的烟花,抱着手琢磨了半天,虽然看得出不太寻常,却也琢磨不透什么,烟花中虽然附有灵息,但这点程度也成不了攻势,看来看去,似乎就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一场烟花放完,空中犹有余烟缠旋,萧遥观了这片浊暗夜空片刻。
“明日开始进攻。”
萧遥和李承安自小便长在一个屋檐下,同在一个爹手下摸爬滚打着习练兵法,彼此间的默契早已胜于言表。
夜空暗回沉幕,韩照琢磨不透那场烟花究竟有何特别,便一直留意着李承安的神情,眼下见他眉头似沉非沉,满面肃色之下约是有了什么计较。
“这场烟花你到底看出什么了?”
李承安一面正色的沉默了片刻,大概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才开口:“给崔将军传信,请他务必尽快从恭月峰派人过来,准备突围。”
韩照惊了一口气噎,“你确定要让崔将军走恭月峰?”
恭月峰山道狭窄,根本走不了骑兵和大型战械,若要让崔元从此道派人过来,就他手上兵力而言,最多只能派来三千步兵。
先前他们便缜慎的计较过,三千步兵根本无法助他们突破山下之围,却会削弱崔元所守洵城的兵力,如此一来,小云峰的围未必能解了,还加大了洵城沦陷的风险。
然而李承安这个决心已定,大概的确是河对岸的萧遥给他递来了底气。
“若要突围,自然兵力越多越好。”
韩照唇角抽了抽,“如果真能突围,那你早干嘛不让他过来?”
李承安胸有成竹的,重重拍了拍韩照的肩,“不成功便成仁。”
小云峰上飞鸽越岭将信递入城关,请崔元派步兵走恭月峰援往小云峰,只言将在萧遥渡河之时寻机突围。
当下乘云军有五万兵马围在城门下,恭月峰临洵城南门三里之距,崔元得信当夜便指挥兵马自北门而出突袭乘云军大营,来势汹汹,大有一番同归于尽的架势,惊得城外守将慌忙调兵围拢北门迎战,南门便得空漏,三千步兵火速出城,掩护了步兵脱困,北门作战的崔元又火速收兵,来去匆匆,乘云军莫名其妙的就被戏了一遭。
清晨时分,洵城那方传来战报,储云才阅知了此事,而浩浩河面上也在此时遥来了战鼓隆响。
早在许多年前储云便见识过萧遥的实力了,了然这不是一个好对付的对手,自然也就不敢有半点懈怠,故都还不见河面漂来战船帆影,他便已一丝不苟的亲临中军候于河畔。
乘云军阵势已成于岸畔,甲阵列队、橹盾牌立,弓弩也都蓄势待发,就连储云本人都绷了一身浅有激跃的紧弦跃跃欲试的恭候那位年少成名的将才。
战鼓响时,旭日方舔亮天边一抹鱼白,恰是晨间士兵最精神的时刻,斗志昂扬,然而河上却迟迟不见敌船舰影,战鼓也始终远彻在大河遥彼,直到日上三竿了也没打过来。
时下正值酷暑,纵在河边风伴水气潮湿稍凉,可如此暴晒着也免不得闷热难耐。
储云清晨一颗兴致勃勃迎战的心也被这光响不见动静的鼓声给浇了个鬼火烧得拔凉,却又不敢轻易退阵,唯恐中了对面懈怠之计让萧遥逮着空子打他个措手不及。
储云令不撤阵,也多了个心眼遣斥候去打探小云峰的动静,然而山上重明军依然老老实实的窝在山林间,死狗一般,没有半点突围的动静。
约至午后,他派去洵城那方打探消息的斥候也回来了,报来崔元早间退兵回城后便不再有什么动静,又复了死守之势。
河对面的战鼓足是敲了一个白昼,黄昏方及日暮西山之时,那本就没打过来的对面又装模作样的来了个鸣金收兵,而后不出一刻,吵吵了一日的动静消停了。
盛夏的河面阔览无雾,视线清明了无遮拦,一眼望去,河面上干干净净的毫不见战船影踪。
一日空候下来,储云本就可算是暴的脾气幽闷在肺腔里,烧得心血腾沸。
而萧遥今日其实压根就没下水,只在岸边摆了一排战鼓派人轮替敲个不停,又借了灵阵千里传音,时远时近的吊着储云。
晚间又是亥时,北岸烟花又起,开头仍是鸢弩虹箭蹿天一声巨响,而乘云军的兵阵依然列在河畔,严谨不怠的,看着北岸天幕绽起绚烂烟花……
被萧遥戏耍了一日,储云一口气还没咽下去,次日才至卯时,冷不防的就是一声战鼓隆响近在河畔,惊得储云慌忙而出,兵将仓忙布阵,然而一番忙活下来,又是空荡荡的一面河波的戏局。
萧遥今日故计重施,遣人于河畔击鼓不歇,仍无进攻之意的,却将战船降帆逆流驶去了上游西畔。
萧遥又空敲了一日战鼓,而小云峰和洵城也依然没有动静,到了晚间北岸烟花又起。
而今日的夜空却不似前两日晴朗,星辰时为云层所藏,月光不皎,隐有水汽凝聚。
南方的盛夏雨水一向丰沛,往往一降便是倾盆暴雨。
萧遥燃烟花时也细细留神着天幕聚云之状,估摸着这场大雨。
洵城的援兵今日傍晚便抵达了小云峰,这两日李承安也都每日按时守在崖边候看着萧遥的烟花,今夜观罢,转头便给了韩照明话:“明日突围。”
第三日,萧遥黔驴技穷似的又一早便敲起了战鼓,然而储云被他接连不歇的吵吵了两日,耳朵都起茧子了,故今日清晨再一听见远方战鼓隆来也就没了头两日乍神的反应了。
在储云印象里,萧遥算是挺血气方刚的一个年轻将领,虽然也可能是这几年沉淀了稳重,但就今年春季他还杀了北境一条血路,就这战绩看来,他勇猛的作战风格应该并未改变,如此激进的猛将,怎么会连敲两日战鼓而到了第三日还不进攻?
若说是为了让储云放松警惕的话今晨怎么着也该来了吧,然而储云又是候到了午时也没见他踪影;若说他是为了吸引乘云军的注意掩护友军,然而那两方却根本毫无动静……
此事储云越想越觉着不对劲,也是怎么琢磨都想不出个合理的解释。
真奇也怪哉……
然而隔着这泱泱狂浪,也没法派人过去打探情况,如此就只能在自家营地里没个头绪的胡猜。
今日河上风大,风息浓罥潮意,浊云层卷厚布,鸟不起高空,光沉昏浊的,该是要来大雨了。
晌午过后,伴得几声隐约的雷鸣,远处的河面上终于见了约似船帆的影貌,储云连忙站及高处放眼细察。
却见大河对面的船影参差不齐、高矮不一,一眼窥来就不是规格严谨的战船。
这景象委实诡谲,然而河面太阔纵有灵蕴加持光凭肉眼也难窥清其细致,于是储云连忙叫人找来了专窥远处的灵镜,凑眼一望,所见对面排成列队的竟就只是些商船!
凡是战事吃紧的渡口早都封禁行了民用的商渔之船,凡非战船者,甚都不可泊入近临战场的渡口,这等情形之下,怎么会出现这么多民船?
储云纳了个闷的,又挑了几处位置,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大致能窥见船上情形的角度——却见有士兵源源登船,瞧来似乎是认真的要乘这些民船。
储云本蒙了一头的雾水这回终于骤然开明,便恍然大悟——难道萧云涯迟迟不打过来其实只是因为没有战船!?
储云将灵镜一收,当真有点恼火。
白给他烦了这么几日!
今日这云蓄了一昼的势,终于在傍晚洒下了大雨。
暴雨之下河面浓雾扰眼,视线混沌不明,狂风掀得河面波涛汹涌,远处久久不进的船队又隐隐约约的匿入了远方长河一线,储云窥不清形势便还是不敢轻易出兵,便稳妥的留守岸上,倒想看看萧遥到底能用那些甚都经不起战船轻轻一碰的民船玩出什么花来。
乘云军全神留意着河上的动静,大概也是被困在山上的重明军的老实模样给忽悠真了,故韩照和李承安贼兮兮的收着动静摸入山麓时窥见的果然是围守松懈。
“一会儿你抢船到河上与大司马会合,我在岸上拖住追兵。”临出时,韩照又同李承安确定了一遍计划。
此事他们早已商妥,李承安和萧遥配合最默契,由他去河上接应萧遥自然合适,不过李承安还是有些担心这小子。
李承安一脸意味深长的打量着韩照,韩照也等了他半天没反应,便不耐烦的拍了他的胸甲一把,“你倒是答话啊。”
“你一个人拖得住吗?”
“拖不住也得拖。”
“啧……”
大战在即、生死关头,韩照没心情跟李承安废话,便才听他一砸嘴便又臭着脸拍了他一把,“别在这磨叽了!你要不想我壮烈牺牲,到了河上就赶快带着大司马赶回来,只要还能留得我一口气在,回雁金城找那个嘴贱的郎中都还有一线生机!”
见这小子果然血气刚强,李承安也没话说了,暗自佩服了一把他的年少勇猛,便点了头,蓄势待发。
“行,那你小子这一口气怎么着都给我憋住了!”
“不用你吩咐!”
李承安回眼冲他一笑,长矛一挥,策马即出。
“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