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

缱绻

沉重之事谈罢,凤宁秋便让苏闻卿带着苏炽和萧遥回去休息。

时隔多年终于得见故人之子,就算是沉心只负己任静守一方天地的巫礼大人也未能免除凡俗意乱,而每每念起苏元启,这番合欢之景便总为残破。

她一直看着那三个小辈远去,才回到灵殿偏阁,幔影交叠深处的神龛里供着苏元启的灵位。

凤宁秋端坐在神龛前,品苦笑了一丝淡泊,开口也似对话人便在眼前一般:“你以前不是总盼着能亲自调/教凛夜的孩子吗?结果没叫他们记住你这个大伯也就算了,如今还要让这些孩子为了你的陈年旧事千里奔走……”

言落时沉风灌门,掀起屋中垂幔翩然、灵火折曳。

“你也清楚这件事的祸源本就不止于伏羲庙一处,如此,就算毁了百灵谱又能如何?”她笑着一叹,“这到底,是你失算了,还是原本就打算要将祸事埋至身后?”

神龛不会答言,无论这人生前究竟作何打算,如今都已作古多年,就算局势翻了天也奈何不得了。

凤宁秋无奈的,站起身,行至窗前,已有一封书信悄无声息的静落在此。

云雨山是片难得的净土,孤悬于乱世之外,与世隔绝,便也在毒岭群蔽之中守得了些许安宁。

在苏炽的印象里,他大概还从没见过如此宁静的村庄,即使在进入王宫之前,随着母亲游走于江湖时,见的最多的也只是混乱。

苏闻卿外出巡岗的任务还没完成,便将他们领到安置的地方后便又领队外出了。

这间悬处于山间的小屋恰好坐落在视野极佳的位置,窗前置有矮榻茶桌,崔元在一旁教花佣烹茶,苏炽与萧遥当桌对坐在榻上,瞧着窗外炊烟遥袅、屋落有致的娴静村景。

看得最专注的是苏炽,萧遥只大致欣赏了一番,便收回了眼,又被苏炽静雅的侧容所引,默默地打量着他。

这位出身王室的公子倒是出人意料的入乡随俗,似乎在自以为是朋友的熟人面前也从来没有端过什么架子,好像只是寻常人家温文尔雅的儒生,或是潇洒四海的江湖野鹤,总之不像是攻于城府、玩弄心计的阴诡之人。

山水人居在苏炽瑰丽的紫瞳里反映了另一番瑰丽,万千景影收于眼帘寸毫间,明如星辰璀璨,蕴辉向往。

萧遥一手托着腮,趁他出神毫不收敛目光的瞧着他,“你很喜欢这里的景色?”

“养眼。”

萧遥含笑,“嗯。”

崔元和花佣悄悄瞟了那两人一眼,不动声色的又挪远了些。

“那你有没有想过,不走险途、不涉乱世,隐居桃源,就这样安稳的度过一生?”

苏炽不知萧遥何有此问,毕竟他从来没有给过自己这个选项,也就无法立刻回答。

即使他以前从没往这方向为自己考虑过,但谁不向往桃源,谁不期望安稳,可真正的乱世之下,岂有“桃源”?

苏炽望着远景的目光悄然黯落,浅作一叹,难得正经的回答了萧遥:“可惜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平凡安稳也会如此奢侈,等回过神来,这些早就不可能了……”

他今天很出奇的毫不掩饰自己的语气,直接道出了惋叹,言语平泊,却往萧遥心头狠狠的掐了一把。

这到底只是一番空想,萧遥理解他,便也收住了自己的空愿,又问:“你什么时候回过神了?”

苏炽笑着望向他,“就在你刚刚问的时候。”

“为什么……说不可能?”

苏炽组措着言辞,正要开口,小花佣突然端着一杯倒了满满当当的茶到他身旁,乖巧的将茶杯摆在他面前,便一脸期待的在他旁边坐好。

苏炽挑眉饶有几分戏谑的看着这杯斟得不合礼数的茶,问:“你烹的?”

花佣点了点头,却见不远处的崔元隐难察觉的叹了口气——为了教会这孩子怎么烹好一杯茶,崔元几乎奉出了半辈子的耐心。

苏炽端起这杯外壁也淋着水,汤中碎叶杂浮的茶,品了一口,笑着摸了摸花佣的脑袋,“不错不错,第一次能做成这样也算是天赋异禀了。”

崔元在那边收拾着残局,对他家公子这扯犊子不打草稿的功力五体投地。

花佣心性单纯,毫不怀疑苏炽这“诚实”的夸奖,便笑得格外明媚。

萧遥细观着他言笑,暂时应景也应人的抛除了所有烦心杂念,当下只看着他一派恬然愉悦,自己心里也品了甘甜。

“退世”只是萧遥一时应景而生的虚想,或许也缠有不希望苏炽陷身险道的私愿,可这个想法终究不可能成为实际。

夜色幕落,晚饭过后苏炽便让崔元和花佣回去休息,自己则尚有几分兴致的闲走溜达,萧遥也不出所料的陪着他。

难得能把萧遥单独留在身边,纵然和他一路言语寥寥,苏炽自己心里却是捺不住的兴奋愉悦。

“云涯,如果有机会,你想隐退吗?”

“你怎么突然这么问?”

苏炽歇步回头,“你白天问了我,我也想知道你的想法。”

两人正好途经小溪,萧遥踹了块小石子入水,“如果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也没什么不好……”

余下的话,他没能讲出来——如果能和心上人一起,就更好了。

萧遥掐着一半的言意便不再往下说,而像也忘了余辞一般,兀自出了神。

“云涯,”

“嗯?”萧遥一抬眼,冷不防见苏炽凑近了过来,便受了大惊似的,一退步,后背撞上了树,“怎、怎么了?”

苏炽让他逗了一笑,“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对你怎样。”

“……”萧遥横了他一眼,“谁怕你了?”但这距离实在让他局促,“你凑那么近干嘛?”

苏炽退开了些,两手揣在袖里,“我就是好奇,你怎么突然跟个姑娘似的害羞成这样?”

“我……”

不说还好,被苏炽这么一点破,萧遥两颊立马滚烫,再讲不出一个字来。

“说认真的,你要是真的有这样的机会,一定要把我的份也一起安稳够了。”

他衔笑一语泊乐,入了听者耳,却沉了一番心坠。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苏炽笑叹着转了身,“万一我哪天不小心死了,这样的心愿未了也挺遗憾的。”

“你这人,怎么净往自己身上想些不好的东西?”

他一笑略有无奈,“这也没办法嘛。”

“我不会让你死的。”

苏炽又一步顿住。

“我不是早就说过要保护你吗?”

苏炽回头,意味难明的看着他。

“既然说过要保护你,我就一定会尽全力不让自己食言。”

苏炽叹然一笑,又折身冲他走回来。

谈话似乎不知不觉间落到了哪个难以转圜的角落里,让萧遥又不小心想起了自己那天被苏炽无视了的诉情之言,手下不自觉一紧,迟到的辩解:“我说想和你在一起,也、也是这个意思……”

苏炽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凑了过来,微凉的五指触上萧遥的脸颊激了他一个魂颤,眼帘一掀,苏炽已格外亲昵的捧住了他的脸。

“云涯,”苏炽眼中蕴了一抹柔笑,饶有缱绻,“不要给自己太沉的负担,我的命不该是你的责任。你这么关心我的话,就务必要珍视自己的性命,这世上真正会关心我的人不多,要是你在我之前死了,往后我无依无靠,岂不更凄凉?”

萧遥想驳他这话,却几度动唇都没法找到一个足可反驳的漏隙,心里却被他这把柔刀剜了五味杂陈,也实在不明白他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墨寒,云涯,你们在这啊!”

苏闻卿来得毫无征兆,正好目睹他们这暧昧一幕,便在不远处僵了一步,“你们这是……”

萧遥失魂一步跳开,背过身去正好借树影藏了脸,苏炽则厚颜无耻,淡淡收回手来,“堂兄终于回来了?也真是怪辛苦的。”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来找你们本来是想带你们去看点东西来着——那个,我没打扰什么吧……”

萧遥缩在树荫里双手捂着脸瑟瑟发抖,真像是偷情让人逮了现行似的无颜见人。

“堂兄这是误会我们什么了吗?”苏炽悠然自得的溜达到苏闻卿近前,“堂兄莫不是忘了咱们刚见面时你还扒了我衣裳来着。”

“啊,那个……不是解释过了吗?”

苏炽笑着拍了他的肩,“那都没有什么对吧?我刚刚只是在教他而已。”

萧遥莫名其妙的回眼看他。

“你不知道……”苏炽凑在苏闻卿耳畔嘀咕了点什么,苏闻卿恍然大悟,而苏炽则笑得一脸狡黠,“我就是亲自传授他点技巧,省得他连姑娘都应付不了……”

他正侃侃其辞,后脑却冷不防的挨了萧遥一捶。

“原来是这样啊,不过我倒是觉得云涯这样单纯也挺可爱的,公主殿下要是真心的,也不会在意这点小事嘛。”

“……”萧遥气急败坏,“苏墨寒!”

苏炽揉着后脑,“放心,没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萧遥早已不信这人这张净抖烂墨的嘴了。

萧遥死死瞪着苏炽,苏闻卿在旁忙笑着打了个圆场,“白天就觉得你们关系不错,看来是真的很亲密啊。”

苏炽笑着将萧遥搂过来,“那当然,生死之交嘛。”

“如此珍贵的情谊还真是挺叫人羡慕的。”

萧遥一向是个不记仇的豁达性子,这才没多会儿,也大概忘了想收拾苏炽的心了。

“你们一会儿有空吗?”

“堂兄是想带我们去什么地方?”

苏闻卿笑了笑,“嗯,我们都是苏门之后嘛,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让你们看看那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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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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