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祸旧论

今祸旧论

与伏羲庙自古有联姻传统的正是云雨山的这座女娲灵庙,而昔年按规矩嫁给了大巫祝苏元启的也正是如今灵庙里的巫礼大人、苏闻卿的母亲——凤宁秋。

故这苏闻卿的确是苏炽的堂兄。

与苏闻卿缠斗的功夫已经耗去了他们过路的大多时间,午时一过,林中毒雾又蓄,却只凭苏闻卿一道默念的诀咒便又退散一净,连进入灵庙的结界都开了路。

苏炽这双略有欠缺的眼终于能在雾散后窥清此地形貌,便饶有兴致的四下打量了一番,问道:“原来这些毒雾是可以被控制的吗?”

“控制谈不上,只是能随灵势驱策而已,不过只有母亲能操控,我是做不到的。”

林中雾散,草茂树影中冷不防的现出诸多已被毒物蚕食至血肉模糊的尸首,吓得阿兆喊了一嗓子,整个人都扒到了苏闻卿身上。

“君愿哥,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死人?”

苏闻卿大略扫了周围惨状,回头瞧着苏炽和萧遥,“你们应该也听说了吧?近几个月有很多江湖势力袭扰云雨山,为了争夺灵核。”

“我们正是为此而来。”

“你们也是为了灵核而来?”

苏炽揣意一笑,“准确来说,应该是为了这场乱子而来。”

苏闻卿打量了苏炽片刻,回过脸去,“这件事比我们想象的都要危险。就连母亲也想不到,父亲已故去三十余年,这早已残碎的百灵谱竟还有那么大的余威。”

“这灵核的事是否属实?”

苏闻卿默然片刻,又笑着回眼,“这事你们还是一会儿直接问母亲吧。”

拨散了毒雾,载着灵庙的那座云雨山便傲然立在群岭密林之尽,腰拦轻云薄雾,灵息纯澈,果有一副仙境之姿。

“你们看那。”苏闻卿指了一个方向,众人纷纷看去,即在云雾最薄的角落里嵌着一隅灼黑,“那里是最早来云雨山争夺碎片的人留下的,那次也是进攻人数最多的一次,毁了半座安陵,差点伤及山中的女娲灵像。”

萧遥诧异,“不是说云雨山外毒岭成障,不熟悉本地情况的外人根本无法入侵吗?”

苏炽笑着瞥了他一眼,“你刚刚跟人交涉的时候不是自己也说了吗?此地若是引来了尊朝势力,恐怕就不是一片毒林子能拦得住的。”

“话是这么说,但这片毒林的确难缠,连当地蛊师都不能轻易通入的话,外来势力想要进入总不那么容易吧?”

苏炽认可了萧遥这个分析,转而又问苏闻卿道:“这事我也正想问……堂兄你,云雨山外围的毒雾鸟兽莫近,但刚才在入林之前,我的确看见有飞鸟入林,莫非这些毒瘴已有所薄弱?”

“应该没有,不过你说的这事的确有些奇怪。”

既见苏闻卿也不知此事详细,苏炽没再讲话。

云雨山上数岭成峰,灵庙坐藏谷地,岭间吊桥织错,谷底住的都是奉守着女娲灵庙的寻常信徒,真正的庙阁凌立在高处,要过去就偏偏要走苏炽最不待见的悬崖吊桥。

巫礼大人所在的灵殿前是空立于断崖悬壁之间的一座祭坛,坛后也仅一道吊桥连向灵殿所在的高岭。

苏炽尚且绷得住心平气和的跟着走过一座高于一座的吊桥,终于在这祭坛前有些望而却步了。

此间之下,一片绝崖孤落泉,远远一眼,苏炽就有些头晕了。

“殿下,要不要臣背您过去?”萧遥戏谑着问候,苏炽轻然不屑的瞥了他一眼,“不用,这点小事本公子自己能应付。”

萧遥早就习惯他这点强撑着骨气的逞强了,便从善如流,“那您快往前走吧,臣在您身后,要是您不小心踩空了我还能拽您一把。”

苏炽许了他一记幽怨的眼神。

依稀觉得萧遥似乎是在报复他什么。

远闻铜铃脆音乘风而扬,泛入谷间幽鸣成旷,巫礼大人卜而先知,已在灵殿门前迎候他们。

殿前之人手执衔铃蛇杖,华袍纹绣娲神图腾,敛奢庄肃。

苏炽和萧遥第一眼看见巫礼大人的反应无不紧张,毕竟那是执掌天下灵庙之首、昔年更与那位传说不可一世的大巫祝并为凡世双灵的巫礼大人,可待转过神来撇开绝名再看,那位也是他们或可亲近的长辈,于苏炽而言更是亲伯母。

然而毕竟威严在那,于是苏炽和萧遥就近后,还是绷着礼数,规规矩矩的拱手行礼,“晚辈拜见巫礼大人。”

凤宁秋乃是凡尘中难见的绝色,娇容不输倾国佳人,却沉了一身清冽,也非凡夫俗子所能窥望。

“免礼吧,女娲庙没有那么多规矩。”

凤宁秋细细打量了这两个年轻人,终得一笑,“你们在此不必拘束,女娲庙亦是你们的家。”

会面之后斟茶在灵殿的静院里,放眼可见女娲神像伫立的广原。

立于埋葬历代巫礼的安陵前的女娲神像庄严肃立,然大片焦灼之色却染了神像的神圣,甚有亵渎之意。

方才苏闻卿在远处给他们指示所见的只是一隅,难见触目惊心,也只有就近才能深品暴徒践踏的一片狼藉之景。

苏炽远窥过焦土后,回眼便问:“袭击女娲庙的暴徒果然是为了灵核而来?”

“是。当年,夫君正是因为清楚觊觎百灵谱的人太多,所以才会在最后将灵核残片托付于女娲庙。”

“残片?”

“只是残片。”凤宁秋透过林影瞧着女娲神像,“你们也想知道这百灵谱究竟是什么吧?”

“若伯母愿意告知的话。”

“这没什么不能说的——天下广传百灵谱乃是记载神器下落的神谱,此为谬论,百灵谱只是一部铸炼籍,那些所谓的神器的确是由谱中所载铸炼之术铸成,但那些东西早已损灭,而今若想重铸那些灵器也实在渺茫,说到底,百灵谱早已存世无益,它的价值只是世人臆想罢了。”

“既然铸炼之法还在,为何说想要重铸那些灵器却希望渺茫?”

“因为百灵谱距今年代久远,铸炼之术存世几经改革,早已不复古法,何况灵器的铸造还在凡器之上,附咒章法马虎不得,而区区一个百灵谱,如何载得完难以数计的上古咒理?”

虽然在场的都对铸炼之术没什么研究,但也大概清楚想打造一件灵器确非易事。

“且灵器取材甚严,百灵谱上虽也记载了各件灵器所需灵材的采取之地,但千年已轮沧海桑田,何况上古更非千年之遥,百灵谱上记载的大多取材之地至今已难寻踪迹。”

凤宁秋饮了口茶,又补充道:“不过百灵谱上的确也有些不可轻传于世的禁法邪术,这也就是为什么历代伏羲庙巫祝务必严守此物的原因,那些禁术虽然没有传闻中那么夸张,却也不可小视,而当时围攻伏羲庙的六侯皆是奔着此物而来,所以夫君才不得不拼尽全力将此物摧毁。”

擅行诡道之人往往揣的都是理性,鲜少会寄期望于这些虚实难料的野史传闻,更向来不会信什么天命神说,就算会凭着贪念惦记这些稀奇玩意儿,也绝对不是光冲着这东西而去。

三十一年前,六侯与其说是为争百灵谱而讨伐伏羲庙,不如说是为了扳倒伏羲庙而卯足了劲,毕竟那场惨烈的讨伐战最终还是以伏羲庙的覆灭落下帷幕,如今六侯虽然都各自藏着点价值难定的碎片不知作何打算,但当年他们最大的目标必然还是伏羲庙。

毕竟天下谁不知,伏羲庙在神都之所以强势便是因为他们至高无上的刑罚大权,此权纵是神主也不可凌驾于其之上。

“说白了,百灵谱于伏羲庙之事只是一个引子,真正的祸乱向来藏于人心。”苏炽只是一言感慨,凤宁秋闻之却一叹,道:“在伏羲庙倾覆前一年,夫君曾不远千里来云雨山探望我和君愿,他那时告诉我,他已奉神典之意告诫过当代神主,也就在那前后,伏羲庙便陷入了水深火热,他来与我诀别,交代我无论伏羲庙将来如何,女娲庙都绝对不可有所作为——那时,他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苏闻卿唯一一次见他父亲便是在毫不记事的婴孩之时,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终了都未能用自己的眼睛记下父亲的相貌。也就在那一年之后,伏羲庙便倾灭了,大巫祝也在讨伐战中被挫骨扬灰。

“神典是什么?”

“神典便是伏羲庙奉之守世的神谕之镜,每当新主继任,都要滴血其中,便将己命付于天意,日后若罪孽深重,伏羲庙便可凭神典所述神意易主换代。”

“也就是说,伏羲庙出事之前,神主已经被神谕警告了?”

凤宁秋淡然一笑,“若非如此,神主何必要斩去为自己架权的后盾?”

“神明,果真存在?”

“神明是世间最残酷的存在,因为世间没有任何一种生灵能与之并立,正因如此高贵而独特,所以神明往往是万物的主宰。”

苏炽一向不信这类绝对的存在,毕竟凡世之物生克有序,绝不存在真正举世无敌的事物,否则要是真有这样的存在的话,那其他事物的存在意义又是什么?

“不过行所谓神意的也往往都是人愿,只要是人,总会犯错。”

三个小辈难以揣透真正经了世事无常的巫礼大人的言中之意,皆摸索于混沌中时,她又叹然道:“凡世种种,皆事出有因,并非‘是非’二字便足以概而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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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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