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灵暗室
整座山岭荡起沉顿的机轴转响,悬垂于炉膛壁下的铁链沉响回收,从水中拽出数以百计封着禁咒的笼子。
这个不知用来炼什么的炉子却是出乎意料的大,三人进了暗道本是想寻出口,却似是事与愿违的闯进了迷宫。
道中沉暗,火光寥淡,机轴之响不绝于耳,三人被囚在密闭锐耳噪乱中,心绪皆是浮乱不已。
悬吊在顶的灯火摇晃着闪灭不宁,眼下不光是苏炽,连萧遥都能明显感觉到此间涌乱到令人心烦意乱的灵势。
机轴声噪响了良久才终于消停,暗道里徘徊的余音方才远散,铜覆的顶上又铺天盖地的来了一片仿似耗子爬梁的声响,亦有杀气森森透入铜壁,饥欲嗜血。
此地灵势浊邪异常,加之周遭不知是什么东西的杀气,诱得萧遥体内玄昭愈发难以控制。
前方又见岔道,萧遥右手攥着紧拳,死死压着玄昭呼之欲出的杀气,道:“这里岔道太多了,我们还是分开找路吧。”
“不行,这里情况复杂,不宜分开行动。”
这一路苏炽多多少少也察觉了些萧遥的异常,难以言明,却绝不愿放他离开自己去行动,“没事,路我来找,此地灵势虽乱却也并非毫无规律可寻,你不要急……”
玄昭杀意忽而袭上心房,险有一瞬几乎要脱弦去袭苏炽,萧遥一把按住右臂,仓皇退开两步,“你们两不要分开,我一会儿再来找你们。”
萧遥不再听他多挽留一句,转身便瞎择了一道岔口逃开。
“云涯!”
苏炽仓忙一步要追,却被旁边的苏闻卿拉了回来。
“云涯身上的那个器灵有些诡异。”
“所以才更不能放他一个人走!”
“我们现在追过去,他肯定还会逃——你没发现吗,这里的岔路虽然错综复杂,但彼此都是相通的,我们只要跟着他的气息,别和他彻底走散就行。”
苏炽坠着一颗惶惶不安的心,不亲眼看着萧遥便无法静神,却无奈苏闻卿的话确有道理,萧遥如此反常的回避他们,他们要是直接追过去的话指不定会怎样,眼下还是稍留分距离比较好。
“快走吧,再不赶紧跟过去,就真的要走散了。”
与那两人拉开一段距离后,玄昭烟影如魂,几乎已不受萧遥主观控制,自己便幻出了枪形,强引出萧遥的攻势劈开了此间黑暗。
玄昭与萧遥自小共存,二十年共生下来,彼此都已适应也了解,但玄昭毕竟是上古至凶的器灵,即使在萧遥体内已算是安分,却也还是偶尔会出现萧遥难以控制的情况。
但即使是难以控制,最终也都还是被控制下来了,而眼下它却不知为何竟彻底陷入了狂躁的境地,似乎也完全摆脱了萧遥意识的控制。
玄昭墨影攀附了萧遥全身,便如拎了傀儡线的手,强令萧遥灌灵祭出一道猛击,锐光错织成网,轰然劈裂了铜筑坚壁。
傀儡堂外朝中尊侯的兵马攻势陡增,本也是相争的众势皆察觉了傀儡堂灵势崩溃的前兆,便都趁着这攻坚的良机纷纷祭出了全部火力,铆足了劲要在今夜攻破此山。
苏成远人在藏之甚深的暗堂中凭一面灵镜总览着大局。
山门外的势众既然已经抓住了进攻良机,便说明苏炽他们已经破了封着百灵谱的结界。
这本就是一个给远在尊朝金枝玉叶的六侯下马威的局。
局既已成,接下来只要放着等候摧灭即可,也是时候该去给苏炽报个信了。
一切尽在掌握,与风晚之一早所料的分毫无差,苏成远心里正暗自佩服这位侯爷时,面前的灵镜忽而崩了个散碎,景象尽绝。
纵是老谋深算如苏成远也让吓了一跳,方宁神,便觉这堂中某处似隐隐来了一道不祥的杀气。
苏炽和苏闻卿一路紧追着萧遥的气息,却忽而断了这分线索。
“云涯!”
苏炽慌的伏到本与萧遥只隔着一面的壁上,五指触了刺凉,而墙壁另一头果然已没了萧遥的灵息。
“这边可以绕过去!”
苏炽已无神加以思考,立马追了过去。
绕过这道玄关,却只见一面被斩破了的残壁。
此处构造与先前有所不同,铜壁之材皆以特殊铸法淬成,极为坚固,且其上还附有解势咒法,照说根本无法以蛮力突破。
然而缠在铜壁破损处的残息确是萧遥的灵息。
苏闻卿细细摸探罢,“墨寒,云涯体内的器灵到底什么来头?”然而一回头,苏炽早没影了。
“墨寒!”
自破墙处穿出,是一条灵息寂止的暗道,而暗道尽头却是一扇被强行破开的玄铜重门。
“云涯!”苏炽几乎满怀希望的踏着一地碎门残片入内,此间却仍无萧遥的气息。
“墨寒,你等等……”
苏炽这方转身又想没头苍蝇的追出去,也又被苏闻卿一把逮了回来。
“你先冷静一下,听我说……”
苏炽就算人暂时定住了,窜成了一腔诡乱的脑子也没法冷静的正常思考了。
“这里附有禁制。就从刚刚那堵墙到这间暗堂,一路都有禁灵之咒,所以云涯的灵息应该也是被禁住了——我知道你很急,但现在先冷静一下,这样乱窜下去是没有结果的,我们得找线索。”
苏闻卿一番安劝罢,苏炽约莫是稍回了些神,心却仍在慌跳着。
仔细回想过来,萧遥这一路其实都有所异样,却一直被他忽略了。
“云涯他应该是来到这了,我们仔细找找,一定会有线索——你冷静点……”
苏炽如他所言,虽然依旧无法定神,却还是强令自己冷静了些。
眼下他们所在的这间暗堂中没有火盆,只有幽莹发着微光的咒纹勉强照出光线。
地面铺绘着咒阵灵纹,堂中石榻列列齐络,榻上皆躺着了无声息的人形,淌莹辉的咒纹便从地面蔓延至石榻,将隐辉藏在人影之下。
此地景象实在太过诡异,在门边干杵了半天的两人就算皆有一身不俗修为,也不免为此感到毛骨悚然。
这是……停尸房?
萧遥虽然强行摧破了封着此处的重门,但攻势却并没有蔓入堂中。
这间暗堂也没有陈尸地惯有的阴气,生死沉寂,一片诡骇。
两人走近一张石榻,垂眼却见榻上躺了个无脸人,顿又是一阵刺寒蹿脊。
苏闻卿探手按了按这“人”的胳膊,几分怔然,“硬的……”
苏炽也触了触,依稀觉着这是木头的质感。
然而眼观榻上此“人”,躯干四肢皆与真人无异,关节也能活动,却就是木的质感……
“这难道是阳生木?”
苏闻卿摇了摇头,“我也没见过真正的阳生木到底是什么样……”
“他的头下面好像有东西……”苏炽提了一句,便壮着胆子伸手去捧起这东西的后脑,露出了此物头枕的灵纹——伏羲庙的太阳。
“二位居然会找到这里。”
这话来得语气诧异,更吓得那俩本就身处诡境惶不得安的人一瞬魂飞天外,苏炽手上的脑袋滑落,大概是木的后脑勺重磕了一声清脆。
苏成远同样挂了一脸诡异,打量着莫名惨不忍睹的门,“我不是让几位在堂中稍候吗?你们跑来这里做什么?”
苏炽一看见这家伙就来气,“自打我们进入此山,苏先生有露过面吗?”
“我没露过面,但至少是留了纸条,公子没发现吗?”
“纸条?”
“就在百灵谱的底部,有一道缺槽正好可以藏纸条。”
苏炽万般诧异的翻出百灵谱的底,一番搜罗,还真从一条不大显眼的缝里拽出了张纸条——请于堂中稍候。
“…………”
苏炽捏着纸条的手颤了两颤,突然鬼火烧心,一把攥废了这张细纸。
苏成远却在一旁很平静,“公子你自己没发现,总不能怪我吧。”
理论上大概是不能吧……
于是苏炽勉强压住了这口火,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你有没有看见云涯?”
“这里是给傀儡注灵的地方。至于萧少爷,我也正想问二位,他去哪了?”
眼看这人又是来无端添火的,苏炽再懒得搭理他,转头便往里走去。
“另外在下还有一事须得请教二位,方才这里出了什么乱子吗?刚刚似乎有股很强的杀意。”
“是云涯体内的器灵——说起这个我也正想问你,你这鬼地方到底养了什么东西?”
“器灵?那个玄昭吗?”
苏炽止步,“玄昭并非邪物,所以这里到底有什么?”
“如公子所见,此处乃是养附灵傀儡的邪地,玄昭既为杀器,或许是对此地邪息有所反应——大概是这个原因吧。”
苏炽冷冷盯着他。
苏成远不大有诚意的敛眉一笑,“抱歉,这件事的确是我失算了。”
突有一瞬,苏炽几乎想冲过去宰了他。
却还是一而再再二三的强压住嗔怒,稳着最后的沉冷道:“他在哪?”
“实不相瞒,就在几位破除百灵谱的结界之时,此地的形势便已不由我所控了,现在有多少傀儡被放出、各个位置的情况具体如何,我并不清楚。”
这整座重阴山都被笼在傀儡堂的聚灵阵中,那些灵势的确并非无故消失,而只是都被聚积在阵眼中,需以杀气为引方能爆为摧毁之势,而启阵的机关正是百灵谱的结界。
“你——”
“不过萧少爷既然到了这里,或许也已经碰上了最后的傀儡,那个傀儡就在距此不远的偏堂中,二位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