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练

肖练

宵练,“方昼则见影而不见光,方夜见光而不见形。其触物也,騞然而过,随过随合,觉疾而不血刃焉。”

龙族少年生无可恋地趴在一条长凳上,不像龙,反倒像一条倒挂在屋檐下暴晒的咸鱼。

白衣美人拎着一根细细的竹条站在边上,面无表情地说:“臭小子,我早说过你皮痒了吧。”

在云含光的身边,还站着第三个人。

这个人身着黑衣,领、襟、袖、裾的边缘均绣有细细的银色暗纹,行动之间若隐若现,显得极为尊贵。其本身容貌亦极为不俗,剑眉凤目,高鼻薄唇,神光如寒星般慑人,使人在看见他的第一眼,只会关注他略显冷峻的俊美眉目,而不是被华美的衣物夺去注意。

很明显苏朔在为他之前的罪责受刑,虽然在云含光的力保之下,苏朔最终竟然没有受到什么实质性的责罚。但既然说好了要带回去严加管教,总不能一点管教的样子都不做。

行刑者,自然是云含光。

在旁观刑的,则是云含光的师弟,隐藏的盖代魔尊——肖练。

从看见肖练的第一眼起,苏朔心中就涌现出无尽的警惕和排斥——不是担心被人抢食,也不是担心剧情节点很快就要到了,云含光很可能要被迫换地图了,肖练也差不多准备露出真面目了……这些都在意料之中,他也早就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时间做了准备。

苏朔最警惕的是肖练这个人的味道。

肖练是在今早苏朔被云含光提溜出来扔在板凳上准备行刑的时候来的。

当时苏朔刚刚睡醒,脑中其实还有些迷糊,不太能分辨出师尊正在对自己做些什么。然而正在此时,一股若有若无的腐烂的臭味仿佛从天而降般将懵懂的苏朔迎面罩住,他一时不慎还天真地深吸了一口气。恶臭顿时从口鼻汹涌灌入,毫无阻碍地直冲天灵盖。苏朔一口气没能缓过来,无助地从条凳上翻滚了下去。

等到他憋住气抬头一看,映入眼帘的就是肖练那张冷漠的俊脸。

苏朔:“……”

黑衣青年望见云含光的时候,寒星般凛冽的目光里不由自主地添了一丝柔和:“含光。”

云含光则有些无奈,淡淡地道:“说了多少遍,要喊——”

“云师兄。”肖练冷冰冰地打断了他的话,低沉的声音听不出是否不悦。

咦。

少年人还老实地趴在条凳上,因为憋着气而微微鼓起了脸颊,此时却好奇地抬起头,清澈的目光在这对师兄弟之间转了两个来回。

苏朔只是大致了解这个故事的大纲与关键脉络,可现在看来,在他心目中应当是兄友弟恭典范的两个人相处起来,却似乎并没有那么兄友弟恭。这倒有点意思了。

而在二人低声的交谈中,苏朔断断续续地憋着气,试图仔细分辨味道的内涵,终于在时浓时淡的腐臭的笼罩中彻底变成了一条咸鱼。那臭味如影随形,无孔不入,与其说是某种气味或者味道,不如说是一种鲜明的感受。所以苏朔憋气的努力也只是聊胜于无罢了。

最清晰浓厚的是腐烂水果令人作呕的甜味。

与其说是甜味,不如说是某种怪味,稍尝一点儿就直冲脑门。在腐烂的怪味之余,一丝鲜血的铁锈味慢慢从最底部泛了上来,好像有人刚刚割开一道新鲜的伤口,在几个呼吸间,血腥味逐渐变得清晰而尖锐。

杀意。

冰冷的,毫无转圜余地的杀意。

那血腥味直冲着苏朔而来。但腐烂水果的臭味则与苏朔无关,属于误伤。所以在苏朔的感受中,那股铁锈味渐渐压过臭味,刀锋一般向他割来。苏朔被噎得在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儿,一脸天真无害地埋下头。

苏朔自觉还什么都没有做。魔尊竟已生杀意。

云含光:“你怎么来了?”

肖练:“没事我就不能来?”

云含光笑:“你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肖练淡淡地瞥了少年一眼,欲言又止,顿了一顿才道:“魔潮将近,旸夏城地处关隘,恐有闪失,将军有意遣你我二人同守,我来知会你一声。”

云含光笑道:“我知道了,多谢你。”

肖练略一皱眉道:“你伤势如何?此次魔潮势大,旸夏首当其冲,大师兄难道不知道……”

“阿练。”云含光从容地打断了他,淡淡道,“主将军令,不得妄议。”说完这句,又绽开个轻淡的笑容:“一点小伤,多谢你记着,早就不碍事了。”

肖练剑眉微挑,不免冷冷反问:“小伤?”他看了苏朔一眼,血腥味愈发浓厚起来,“你让我亲眼瞧瞧,我才信你。”

苏朔苦涩地吞咽了一下,干燥的喉咙里像是有把火在烧。

云含光却不为所动,若无其事道:“这是何必?你难道转行做了大夫?就算你是大夫,我也早就痊愈,可没有伤给你看。”

肖练神色一滞,再一次欲言又止,目光变幻几许,终于没有忍住,凤目微寒地瞥了少年一眼:“我不是大夫,这个小子就是大夫了?”

云含光仍淡淡道:“他不过帮着端茶倒水罢了,也没什么大事。你又何必和个孩子置气?”

听得此言,肖练眉心一皱,苏朔微微一怔,二人皆是脱口而出——

“他可不算个孩子了。”

“我才不是个孩子呢。”

青年低沉的冷笑与少年轻声的抱怨竟重合在了一起,一时显得默契非常。两个人话一说完,皆怔了一怔,彼此目光微一接触,又各自迅速地撇开去,鄙夷不屑之意都恨不得贴在脑门上。

云含光看了半天倒笑了,桃花眼轻轻一弯,笑容犹如雪中红梅初绽,奕奕动人。肖练见了不禁神色微凝,目光灼灼地将他盯住。

这样被盯了一会儿,云含光的笑容就渐渐淡了。

肖练神色冷凝:“你打算带这小子同去旸夏?”

含光没有否认:“留在这里终究没什么意思。”

杀意越来越浓,铁锈味横亘在苏朔的喉咙口。有那么一段时间,苏朔因为憋气时间太长而缺氧,一时听见幻觉般的嗡鸣声,外界的只言片语只是隐隐约约地飘进他的耳朵里,而他也无暇分辨。“这小子”“带上”“拖累”无非是这么几个词的反复。

他也根本不用细听。

他能从那腐烂的臭味中清晰地闻出来。

长久积压的,已经腐烂变质的,极端可怕的独占欲。

这与君承影的独占欲不同,君承影的独占欲理智而具有目的性,其情感反而被压制到近乎于无的地步。所以君承影能够容忍苏朔毫无攻击性的靠近云含光。苏朔的身份和位置注定了他只能依附于云含光,云含光却不太可能把他作为归宿。

但肖练的独占欲全然由情感支配,饱满而极具破坏性的情感,因为长久的压抑而变质。他对任何靠近云含光的人都抱有浓重的敌意,虽然这敌意被层层掩盖,表现在外时显得无伤大雅,但对于苏朔来说却不啻于酷刑。

过了大约一盏茶时候,苏朔觉得自己感受情绪的那个“器官”(如果有的话)应该已经接近失灵,并且可能会持续失灵一段时间……他有些麻木地抬起头来,耳边恰巧捕捉到云含光的最后一句话。

“……阿朔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云含光清澈的声音以不容置疑地口吻说。

话音未落,杀意涨潮般扑面而来,恶臭也不甘示弱地掀起巨浪。

苏朔破罐破摔地趴在那里。

屋檐下的三个人迅速地吸引了将军府中来往路人的注意。人们隐晦地向他们投来好奇的目光。众生百态,可苏朔其实并不为此而感到羞耻。没人知道他此刻是为什么萎靡。他百无聊赖地数着观众人数。有人在指指点点,有人已经明目张胆地嬉笑起来,还有人自以为毫不引人注目,但其实已经毫无意义地来回经过了三次。

苏朔这次的皮囊俊秀出尘,肖练容貌英朗非凡,而云含光更是一等一的美人。美人本来就会比常人吸引更多的关注。

苏朔头朝下老实趴着,自暴自弃地道:“师尊,您还是干脆揍我一顿吧。您也知道弟子龙脉在身,皮糙肉厚,您使这么一根细竹条,抽在我身上就跟挠痒痒似的,有意思吗?”

云含光掂量了一下手上的凶器,淡淡地说:“你犯了擅离职守的重罪,幸而并未造成什么严重后果。因此我虽然要罚你,可也不会让你受伤。”

苏朔就很崩溃了:“可是我的心灵很受伤啊!”

白衣美人冷笑道:“你大了,翅膀硬了。你心里怎么想,为师已经管不着了。”

肖练冷淡地站在一边,不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目光在云含光身上停了一停,然后投向那个不声不响,却在慢慢偷走云含光的全部注意的龙裔少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肖练越试图靠近,云含光就越发对他疏远。云师兄与肖师弟。他们之间的关系永远也迈不过这条线。

而云含光的世界里,也渐渐不再只有君承影和肖练。

有人不声不响地占据了一个位置。这个位置看上去无足轻重,所以君承影可以不在乎,因为君承影占得先机,天然地享有云含光的依赖和仰慕。但肖练却不得不在乎。即便他想视而不见,也无法说服自己。

他费尽心思上百年才终于得到的,苏朔用九年时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

为什么?

……凭什么?

不得不说,肖练在感情方面还是非常敏锐的,至少比一味克己自牧,压抑情感的君承影要敏锐得多。

苏朔在越来越浓的臭味中放飞了思绪,他好像吃多了腐烂的水果,陷入了一种醉酒般醺醺然的状态里。在这之余他甚至还能作出判断,肖练这种人对他来说有害无益,长得倒是道貌岸然,好一位正人君子,可无论爱恨都带着一股腐臭味儿。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苏朔是拒绝的。

再说以肖练的敏锐,时间一长,他会很容易发现云含光的情绪正在被人偷走。

被偷走的先是普通的情绪,进而会是某种情感,量变造成质变,这是顺理成章的过程。苏朔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到什么地步,这取决于饕餮什么时候能感到满意。

那将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

以肖练的敏锐——在苏朔的感受里,肖练周身充满了蠕动的情绪触角,会充满恶意地黏住每一个接近云含光的人——这个黑衣男人虽然看上去不动声色,但内心必定早就充满了忌惮。

身边跟着这么一个人,时时刻刻被此人觊觎,云含光也挺不容易的。他在九玄宗里长了一百多岁却没有一个朋友,除了他自己自卑孤僻的原因之外,恐怕还有君承影暗中操纵,肖练又在一旁觑准时机狠狠补刀。百年下来,竟无漏网之鱼。

这倒会是苏朔的机会,身为后来者,反而因为特殊而后来居上。

所以等到云含光面无表情,一丝不苟地啪啪啪打了他几十下之后,苏朔还有心情舒展筋骨,低着头嘟囔了一句:“笑吧笑吧,随便你们笑好了。反正再过几天,我就跟我师父远走高飞啦。”

这一句自然没有逃脱云含光的耳朵。

云含光的反应是抬手啪地又给他来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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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朔的情绪[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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