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此生只求一人心
在更早些的时候，贵族出行最爱马车。然而自衣冠南渡以后，牛车反而一跃超过了马车的地位，成为贵族们的新宠。因为牛车足够大，能承载得起贵族们各种奢华的装饰；且牛车缓慢，正适合这个自由放狂的时代。一群名士横卧于牛车上，高谈阔论着走街过巷是时下很流行的风流事。可云低出行一贯爱乘马车，她不是什么名士，还是更追求实用。桓伊也是如此，虽不至于对牛车嗤之以鼻，但绝对没什么偏爱。
所以当牛车停在云低面前时，云低有点反应不过来。桓伊他，为什么会坐在这车上？还打扮得如此形容？
桓伊低头瞧着扮成婢子模样的云低，她衣服湿了半边，被人挤得皱皱巴巴，发髻也有些凌乱了，瞧着很是狼狈。
桓伊叹了口气，伸出手说：“上来。”
云低怔怔地“啊？”了一声，看了看桓伊，然后懵懵懂懂地把手放在了桓伊手心里。
桓伊用长袖随手把丢得到处都是的鲜花和果子拂开，拉着云低坐在了自己身旁，示意人把锦布围上，然后把云低挽发的簪子抽出来。云低今日只简单挽了个螺髻，发簪一抽，整头长发就倾泻而下。桓伊从一旁的紫檀雕花木匣子里取出一柄梳子，就这么帮她梳起发来。
云低这时才回过神来。
牛车还在缓慢前行，方才嘈杂的人声渐渐安静了。大家仿佛被集体噤了声，只是投射到牛车上的目光更热烈了。这个神仙一般的俊俏郎君居然当街把一名女子拉上了车，还挡了围布？这是什么意思？虽然世人早就见惯了名士们的任诞不羁，但是这当街掳人还当真闻所未闻！人群也只静了一小会儿，就又开始嘈嘈切切地交谈起来。这个问，车上的玉郎到底是哪个，怎么从未在建康城见过；那个说，这郎君像是与那女子相识；也有人不太确定的嘀咕，这玉郎好似在哪里见过……
车外吵闹，牛车里两个人却很安静。桓伊的手修长漂亮，行文作画、骑马弯弓都是信手拈来，但给女子挽发还从未做过。摆弄了片刻，发现自己的确做不好，桓伊只能放弃。从木匣中取了一条锦带来把云低的头发束好后，又给她的身上披上一件浅蓝色缎面绣白色云朵的披风。过了这会儿功夫，云低才终于想好怎么开口，“你怎么来了？”
桓伊又帮她理了理衣领，说：“你不见了，我来寻你。”
云低不想与他打哑谜，直视住他的眼睛问：“你该知道我为什么出来。我问你，这件事要怎么解决？”云低知道自己语气不好，但这件事显然是因为桓伊和王良的争斗波及到了云迟，她没办法不埋怨。
桓伊没在意她的语气，只温和地问：“阿云想要什么结果？”
云低透过锦布的缝隙看着外面正对牛车指指点点的人群，心里更添愤懑，“我想云迟不被任何人诟病！想他能堂堂正正地长大！”
“好。”桓伊格外温柔，“但是需要阿云帮我一点小忙。”
云低蹙眉问：“什么？”
桓伊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说：“阿云只要等下不要作声即可。”
云低狐疑地看着他，还没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见桓伊霍然抬手扯开了围住牛车的锦布。周遭围观私语的人声音瞬间提高了。云低听见不知谁说了一句，“是，就是桓丞相。”人声瞬间更沸腾了。
桓伊为人处世向来不喜欢高调，当官数年鲜少在百姓前露脸。今日他又刻意一反常态地乘牛车、着盛装出行，因而方才一路行来竟无人识得这位俊美无俦的郎君，就是大名鼎鼎的右丞相桓伊。此时他被人认出来，众人更议论纷纷。云低被毫无征兆的曝露在这样的声潮里，整个人都呆住了。先前桓伊的传闻逸事还正热乎地在坊间流传，这一刻他本人就突然出现在人前了。
有胆大的人，扯着嗓子喊：“丞相大人，您真的有私生子么？”
此言一出，有些人就将目光投到了云低身上。传闻桓伊是强逼了一位良家女，才有的私生子。现在他身边这位，不就是他当街拉到车上的吗？传闻真假犹未可知，眼前这桩可是有目共睹的。细看之下，这女郎头发衣裳都有变化，莫非……啧啧，纨绔混子尚且知道做坏事要遮掩着点，这右丞相真的已经自暴自弃到这番境地了？
云低被这些眼光烤炙得面皮发红，心里忍不住快要暗骂桓伊。但桓伊如此反常，加之他方才的话，让云低想到，他这样做或许都是为了云迟。这才强忍端坐住没动。
“诸位，”桓伊澄澈的声音刻意提高了，周遭瞬间安静下来，“本官正是右丞相桓伊。本官确实有一子，才从豫州接回来，养在府中。但却不是什么私生子，而是本官正经的嫡子！”
周遭私语声再起，有人大声道：“从未听闻丞相有家室，哪里来的嫡子？”
桓伊扬了扬眉，看着那人说：“本官不愿大肆宣扬家事，但有官媒婚书为证，本官早在豫州做刺史时就已有家室，如何不能有嫡子？”有官媒婚书为证，即便没有办婚礼也算明媒正娶。那传言就是捕风捉影的了？
有人犹不死心地问：“那方才丞相从街中随意拉上车这位女郎又是怎么回事？”
云低秀气的眉毛蹙了蹙，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坏了桓伊的事。看来他原本这么引人注目地出行，就是为了澄清云迟身份。遇见自己或许是意外，此刻却成了有心人攻击他的把柄。
在披风里攥紧得手突然被握住了，云低惊讶地看向桓伊。只听他说：“这位啊……这位正是本官的内子。她今日因听到流言愤而离家，本官特意乘华车来哄她回家。”他深情地看着云低说完这句后，又对围观得人道：“鄙人不才，此生只爱内子一人，不会再要别人。诸位今后也不必再担心本官会去强抢谁家的女儿了。”他这话说得半认真半调侃，周围人听完轰然一笑，谁也不再提先前的话了。
细想也是，一个世家大族的郎君，长得如此模样，又是一国丞相。哪家不想争着嫁女？他还需要去用强？
桓伊话说完就嘱咐赶车的人继续行车。但是，方才车停了一会儿，周围已经挤得水泄不通。一些豪放的女郎趁机把身上的香囊绣帕等物一股脑地往车上丢，还七嘴八舌地说：“郎君至情至性，妾好感动……”“玉郎莫走啊。”“丞相大人生得如此俊俏，只爱一人真是暴殄天物……”这都是些娇滴滴的女郎，站在车边的侍卫也不好用力驱赶，只能尽力用身体挡住，不让她们再往前挤。
一时间牛车被陷在香风罗绮的温柔乡里，动弹不得。
云低被几个香囊丢了满怀，拿也不是丢也不是，只好气恼地看向桓伊。
桓伊也没料到会出现这情况，捏了捏眉心，吩咐人把四周的锦布围上。外面的女郎们还在热情地叫嚷，桓伊把自己身上的东西扫开，然后附身过来，把云低身上的东西也一一摘干净。云低鼻子里“哼”了一声，把头别开。
桓伊轻笑一声，说：“此事是为夫思虑不周，夫人莫要气恼。”
云低推了他一把，愤然道：“谁是你夫人？”
桓伊食指抵住唇，“嘘”了一声，说：“隔布有耳啊，夫人。”
云低瘪着嘴瞪了他一眼，倒真的不敢再说话了。
车外的人看不到桓伊，渐渐消了热情，再过一会儿，车终于缓缓动起来。
云低这才推了推桓伊，示意他离远一点。桓伊挨着她正觉惬意，十分不想动弹。
云低不耐烦地道：“离远些。”
桓伊叹了口气，“远不了，阿云，我此生只爱你一人，如何能远？”
此生只爱一人……这话今日他是第二次说。云低微微侧了头看向他。
日头正盛，太阳照在车身上那些华丽的装饰物上，折出来的光晃晕了人眼。桓伊慢慢坐直，郑重地说：“阿云，信我。我绝不再辜负你。”
云低觉得脑袋也被日头照得有些晕。她扭回头没说话。
牛车渐远，看热闹的人群也已散尽。一对主仆模样的妙龄少女，砸吧着嘴并肩离开了。
主人模样的华衣女郎一脸意犹未尽地评论道：“这一出真比那话本子还精彩。”
婢子模样的少女回答：“可不是，以前在西府怎么没听过桓大人是这样的？”
华衣女郎摸了摸下巴，道：“以前我还小，桓叔夏从来不爱搭理我。就连我长姐他都不假辞色。”
婢子惊讶地说：“我们家朗主最疼女郎你们姊妹俩了，这右丞相怎敢如此嚣张？”
女郎撇撇嘴说：“桓叔夏有本事嘛。我阿爹都很敬重他，还想把长姐许配给他来着，他给婉拒了。”
婢子瞠目结舌。
西府嫡长女，那是够资格坐皇后的人，居然被婉拒了。
“不过，我今日倒是终于看到桓叔夏一点长处……他对妻儿倒是维护得紧。”华衣女郎拍了拍发呆的婢女，说：“走了。”喜欢谢氏云低请大家收藏：()谢氏云低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