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飞鸟

洛元秋背着沉沉的竹篓,鞋上又沾满了泥,一时半会也走不快。又顾忌袖中所藏的花瓣,行动间不由加倍小心,如此一来,等回到山头已是傍晚。

落日熔金,铺洒在青石板上,泛出如水般清冽光泽。洛元秋将新挖的笋放回柴房,正要挽袖净手。三师弟瑞节匆匆过来,如见了洪水猛兽般骇然色变,道:“师……你这是在做什么!”

洛元秋挽裤脚的手顿了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能干什么呀,洗手洗脚啊。”

只见瑞节飞快转过身去,身形微僵,肩膀不住颤抖,依稀听见他念叨什么非礼勿视。洛元秋摇了摇头,弄不明白他是在干什么,回房换了身干净的外衫,这才慢悠悠出来,看见三师弟还如方才那般站着,不由问:“师弟,你找我有事吗?”

瑞节气急败坏道:“你你你……你好了没有!”

洛元秋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好了没有?你是怎么了?”

瑞节小心翼翼侧过头来看了一眼,见她衣衫整洁,迅速转过身面向她,手指在半空重重一点,面上惊怒交加,似乎是想骂人。但在对上洛元秋的眼睛后,如冷水浇头,气焰骤减,不由败下阵来。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你以后绝不可像这般……”

他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是哪般,洛元秋顺嘴接道:“洗手洗脚?”

瑞节松了口气,头一次在她面前挺直了腰板说话:“闺阁女子,如何能将手脚露出给男人看?此举于礼不合,也甚是不雅,你以后莫要这般了。”

洛元秋懵懂地点了点头,道:“那师父呢,他不也是男人吗?”

瑞节道:“天地君亲师,父生之,师教之,君食之——”

她比瑞节矮上许多,仰头道:“但我没爹呀。”

瑞节噎住,低头看着她,叹了口气道:“好罢,师父是亲长,看了就看了。但我不能,知道了吗?”

洛元秋点了点头,轻快地说道:“为什么不能,你是师弟呀,和不是师父是一样的嘛?”

瑞节险些岔气,正要好好与她说说什么叫男女大妨。但对着一双明净如晨露的眼睛,好像说什么都不行,烦躁道:“算了算了,你就记住别给人看就行了!”

洛元秋心想师弟可真容易生气,不过她身为师姐,自然要多多包容他:“好吧,我记住了。”

她这样子很是乖巧,瑞节心中一动,想起家中的小侄女来,一时手痒,很想摸摸她的脑袋。洛元秋却问:“被人看了会怎么样?”

瑞节揉了揉额角,颇为头痛地想:“我怎知要如何!”转念间心道不能放任这师姐如此不谙世事下去,须得警醒她一番。当即神情一变,故作惆怅地说道:“诶,那你就要嫁人了,以后不能留在山上,也不是我们的师姐了!”

果然见洛元秋一脸震惊地睁大眼,瑞节心中笑翻了天,面上差点没憋住,虚掩嘴道:“咳咳咳,走吧师姐,是师父让我来寻你,你苦等多日的二师妹,今日上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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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元秋与瑞节踏进讲经堂时,新入门的二师妹正在内堂磕头奉茶,四师弟嘉言站在门边,见他们来了,有些局促地道:“师姐,三师兄。”

瑞节一听很是不满,端起师兄的架子将师弟拖到角落,硬要他把那个‘三’字去掉。

洛元秋仰头去看五师妹沉盈与六师妹宛玥,道:“师妹你们也来了呀。”

沉盈见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道:“是呀,小师姐。”

她暗中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宛玥,宛玥瞧着比一众弟子稳重许多,年纪也稍长,伸手理了理洛元秋的衣领,抚平衣上皱褶,道:“人就在里头,你要进去看看吗?”

洛元秋用头顶了顶沉盈的腰,幽怨地说:“叫师姐就叫师姐,为什么要加一个小字!”

几月相处下来,沉盈已经熟知她的性子,不由笑的花枝乱颤,揉着她的脸道:“好好好,师姐。”

洛元秋宽宏大量地任由她以下犯上,毫无师姐的威严,眨巴着眼睛问:“师妹,你的手好滑,是弹那个……火腿弹的吗?”

沉盈捏着她的脸笑的不行,纠正道:“是琵琶,不是火腿。你到底有多爱吃火腿,嗯?”

远处瑞节不知在和嘉言说什么,宛玥看着她们胡闹,实在不像样子,道:“莫要作弄师姐了,让她进去吧。”

沉盈惋惜地放开手,洛元秋脱身后蹦蹦跳跳进了内堂,想要一睹姗姗来迟的二师妹究竟是什么模样。一踏入内堂,她也不蹦跳了,规规矩矩地走路。

内堂中玄清子正在训话,约莫是什么勤勉之类的,洛元秋暗暗发笑,躲在花瓶边垫脚望去,见他面前站了一个人,知道那便是二师妹了,不免有些雀跃。

那面铜镜洛元秋虽然从未用过,却是头一遭收到礼物,自然对这位二师妹存有几分好感。玄清子余光一扫,提声道:“是元秋吗,过来吧。”

又对那人道:“这是你们大师姐,正好一道见见。”

洛元秋听了忙走过去,二师妹身形高挑,竟是要比三师弟还高些。走着走着,她却有些迟疑,放慢了脚步。

等等,怎么有点眼熟……

玄清子道:“快过来呀,你不是一直念叨着你二师妹吗?”

那人闻言转过身,黑发如缎,肤白若雪。洛元秋对上她的眼睛,无端想起春分时隔着烟岚所见的远山。彼时骤雨初停,山色如洗,未见飞鸟踪迹。漫山郁寂,仿佛永远地沉在一片静默里。

“是你!”洛元秋脱口道。

二师妹微微一笑,不动声色地一瞥桌案上,道:“见过师姐。”

洛元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桌上摆着一大束云霄花,已经分不出哪枝才是她看上的了,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玄清子道:“元秋你适才说什么?”

洛元秋含泪看了眼那花,又觉得有些落面子,憋屈道:“没什么。”

玄清子倒没发觉她的异样,只吩咐道:“你师妹是最晚入门的,身为师姐,你要好好照应她,知道吗?”

洛元秋心中念着夺花之仇,极不情愿地答应了。玄清子抚须道:“怪了,从前整日念叨着,如今人就在你面前,怎么,是不好意思了?”

洛元秋脸拉的老长,玄清子见她频频看向自己身边,笑道:“你看镜知是不是很有心?在山上住了这么多年,师父连一枝花也没见你带回来过呢。”

洛元秋争辩道:“我种了的,在花圃里。”

玄清子嗤笑一声,道:“那也能算是花?罢了,带你师妹下去歇息吧,赶了这么久的路,也该累了。”

他交代完便走了,内堂中只留下洛元秋与新来的二师妹。她不愿与她说话,只低着头去看花。

“喜欢就带走吧,放这明天也要谢了。”

洛元秋抬眸,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问:“我的那枝花呢,在哪里?”

镜知眉一扬,侧过身,修长的手指折了朵花,淡淡道:“师姐说笑了,这里有这么多,我怎么知道是哪枝。”

洛元秋怒道:“既然有这么多,那你为什么要抢我的?”

“花枝上又没有你的名字,怎么就知道是你的?”镜知微微低着头,忽然执起她的手腕嗅了嗅,嘴一撇道:“师姐,你藏在袖里的花焉了吧?”

洛元秋才想起这事,慌忙抖起袖子来,果然落下一堆粉白花瓣,已经被揉搓的不成样子,气味也非常古怪。

她惊慌失措地抖完花,用手拢了捧在掌心问:“怎么办,这要怎么办?”

镜知嘴角翘了翘,胳膊支在桌上,姿态悠闲地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丢了。”

洛元秋只好把花瓣全丢了,抱着那一大束云霄花枝,带着二师妹出了内堂。

几位师弟师妹们都在外等候,见了她们出来,沉盈说道:“这么多花呀,师姐抱的动吗?”

洛元秋举起来给她看,示意自己能抱动。

沉盈但笑不语,看到她身后站着的人时目光一凝,神情几变,慢慢道:“这就是二师姐?不知为何,看起来有些面善呢。”

镜知笑道:“是吗?依我看来,几位也有些眼熟。”

气氛微滞,几人目光交错,似有暗流涌动。洛元秋全然无觉,抱着花道:“师父让我带你去歇息,走吧师妹。”

镜知笑吟吟答道:“好的,师姐。”

两人离开讲经堂,洛元秋领她去了自己住的屋里,道:“你的房间在隔壁,东西都收拾好了。”

她本想带镜知去看看,孰料镜知却说:“不急,找个瓶先把花插起来。”

洛元秋养花多年,还不知道花竟然是要插花瓶里的。最后拿了个木盆,装了点水,把花枝放了进去。

她问:“这样养着就好了吗?”

镜知答道:“或许吧,不会落的太快,但终归是会凋谢的。”

洛元秋气已经消完了,平心静气地摆弄着花枝,问:“可以放我房里吗?”

镜知在一旁看着,闻言笑了笑:“可以。你是师姐,自然说什么是什么。”

谁知洛元秋放下花,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正色道:“不错,师姐的话一定要牢牢记住。对了,你想下山吗?”

镜知先是一怔,再开口时多了几分试探:“想下山又如何?”

洛元秋看着她的双眼认真道:“想下山就要先出师,出师就要和师姐比试,赢了就可以下山。”

她端起木盆,边走边道:“但你是打不过我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镜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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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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