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知

镜知

三月初的早上,云开雨霁,日朗风清。阳光从窗檐泻入,落在讲经堂的地上。窗外微风拂来,树影蹁跹,长空下远山如黛,一派欣欣向荣之景。洛元秋恰好坐在靠窗的地方,被日光晒的脸蛋发红,浑身暖洋洋的,头如小鸡啄米般不住点点,过了一会,连眼睛也睁不开了,手支着下巴打起盹来。

她兀自睡的正香,不想被什么东西连撞了好几下额头,伸手一抓,睁开眼看去,原来是个小纸球。

一道阴影落在桌几旁,洛元秋抬起头,镜知就坐在她身旁,乌发素衣,手中捧着一本书在看。她脚边已经堆了许多纸球,洛元秋被吵醒,很不高兴地问:“你干什么?”

镜知垂眸,睫羽微颤,手指揭起一页翻过,漫不经心地说:“没干什么,就想看看师姐是怎么睡懒觉的。”

洛元秋乏味地转了个身,奈何阳光实在是太亮,她不得不以袖掩面,只是效果甚微,不由看向身边人。

镜知瞥了她一眼,见她睡的头发凌乱,连发绳也松了,雪白的脸上还有印子,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便道:“做什么?”

洛元秋不答,手背揉了揉眼睛,黝黑的眼眸微湿,像是经雨淋过。她嘟囔了几句,从镜知手臂与膝盖的缝隙间飞快地钻了进去,上半身趴在师妹怀里,借着她的袖子挡住阳光,寻了个舒坦地姿势侧着身,从容闭上了眼。

镜知拈书页的手一顿,嘴唇动了动,略有些不耐烦道:“下去。不是我吵的你,是瑞节与嘉言干的,你要寻就去寻他们。”

半天没听到回应,她缓缓低下头,见洛元秋窝在自己怀中,手指勾着衣袖,像是朵半开的花。脸被热意熏的泛红,连耳垂也染上些许绯色。

她将目光移到书上,字句都细细咀嚼过,但连在一起,却不知到底是在说什么。如此心不在焉地看了一会,连一页都不曾看完。

日光渐渐从她们身边移向其他地方,洛元秋小憩了一会,总算是神魂归位,慢吞吞地在镜知怀里伸了个懒腰,将她的两臂当作椅子扶手,撑着坐了起来,靠在她怀中,手指点着那书问:“这是什么?”

镜知圈着她这般坐着,下巴刚好搁在她的发旋上,懒懒道:“书。”

她翻过一页,洛元秋见上面了幅图,约略是个凶兽的模样,不由直起身子,想看的仔细些。未曾想头撞上了镜知的下巴,听得镜知痛呼了一声,洛元秋忙转过头,跨坐在她腿上,担忧撞伤了她,伸手去揉,忙道:“你没事吧,哪里痛?”

因她坐在镜知腿上,竟是比镜知还高出许多。镜知手臂环住她的腰,以防她不慎摔下去,抬头面无表情地说:“你在我身上睡了这么久,我哪里都痛。”

“啊?”洛元秋登时震惊了,手在她肩膀揉揉捏捏,又锤了锤她的手臂,问:“怎么样师妹,你哪里还痛?”

镜知突然笑了笑,掐了一把她的脸蛋,不动声色地松开手,拎着衣领将她从身上掀了下去,掸了掸袍子,凉凉道:“你再不出去,瑞节和嘉言就要跑了。”

洛元秋一听,扯过头绳将辫子随便一绑,直接从窗边翻了出去。不过片刻,镜知听到外头又是一阵你追我赶,她捡起书,坐在桌几边继续将剩下的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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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那野猪已经放归山林了,你又要我们去做什么?”

瑞节与嘉言两人被一道青光化成的绳索捆在一起,被洛元秋牵着走到水潭后的一片密林里,她手腕一使劲,那两人便拖拉不得,推推搡搡地滚作一团,都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师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洛元秋甩了甩辫子道,“三师弟你虽然不必喂猪了,但要是想寻别的事做,还是要多少有多少的。”

瑞节眉心重重一跳,见四师弟嘉言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脸红了红,低声道:“看什么看,迟早轮到你。”

嘉言退了一小步,道:“还是别了,我不想喂猪。”

瑞节呵呵道:“……那可由不得你。”

洛元秋手中绳索又是一扯,两人纷纷倒在草地上,只听她说:“既然这样,那就找点事做吧。”

青光一闪,瑞节感觉手上一松,赶紧从地上爬起来,道:“又要干什么?”

洛元秋想了一会,道:“三师弟去浇花,怎么样?”

瑞节一听是浇花,顿时心中大定,不免多问了句:“那四师弟呢,他去做什么?”

嘉言正在拍袍子上的草,闻言抬起头,对上洛元秋目光,有些发怵,不禁道:“师姐,是三师兄说要捉弄你的……”

瑞节怒道:“怎么这时候就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了,先前你还说——”

嘉言迅速捂住他的嘴,道:“师姐,他胡说的。”

瑞节挣脱开,先是呸了几声,道:“狗爪子拿开,是谁在胡说!”

洛元秋还未说些什么,两人便已经要在她面前斗起来了。她被吵的心烦,将这师兄弟分开,道:“三师弟去浇花,四师弟就去喂鸡。”

嘉言呆住了,问道:“喂鸡?”

当真是风水轮流转,瑞节盼来盼去,终于盼到一个比他更惨的人了。幸灾乐祸道:“好师弟,喂鸡好啊,好好喂吧!”

洛元秋领着他们二人进了树林,此时正值春夏之交,林中树木葱郁,花草繁盛。三人来到林子中央的一片空地旁,瑞节还在嘲笑嘉言:“你猜是什么鸡?公鸡还是母鸡,大的还是小的?师弟,你见过鸡吗?”

嘉言忍无可忍,拽住他的衣袖去揍他。瑞节岂是由着他揍的人,反身躲过,两人又扭打成一团。洛元秋站在一颗树下仰头看了看,拿起一根木棍敲了敲树干,树枝上响起数声悠长悦耳的鸣叫,瑞节被嘉言压在地上,疑惑道:“这是鸡?”

洛元秋道:“是鸡啊。”

不一会从空中传来翅膀扑扇的声响,嘉言与瑞节也不打了,看着几道影子从枝头落下,依稀间感觉自己像是看到了云。

那几朵云落在他们面前,靠近了些,陡然睁开一只巨大的鸟眼。

瑞节被吓的连连后退,带着嘉言一起被绊倒在地上,那几朵云悠然自若地浮在他们身边,都睁着一只巨眼,好奇地看着他们。

洛元秋抓了一只顺了顺毛,对嘉言道:“每天都要来喂,别忘了。”

嘉言被那眼睛看的毛骨悚然,捅了捅身边的人轻声问道:“师兄啊,这……这是什么?”

瑞节从唇缝逼出几个字:“这时候知道叫师兄了?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见过!”

两人瞧着洛元秋挨个给那几个怪模怪样的东西顺毛,更是觉得诡异难言。嘉言想不到自己要来喂这么一群奇怪的‘鸡’,左看右看,想趁机逃跑。谁知他刚有动作,瑞节眼尖看见了,立马喊道:“师姐,四师弟说他想试试怎么喂。”

洛元秋微有惊讶,点点头道:“可以。”她从一旁的树上取下一只布袋,攥了一把米在手上,正当二人以为她要洒出去时,谁知她只是摊开手站着不动,那几只独眼怪鸟看了,慢慢地走了过来。嘉言才发现原来这鸟是有腿的,不过实在是太细,像两根细竹似的,一时看不出来。

怪鸟纷纷向着洛元秋走来,但独眼转来转去,仍是在看着瑞节和嘉言。低头去吃洛元秋手心的米,也不见鸟喙,嘉言不由问:“它们这要如何吃米?”

似是回应他这句话,那怪鸟陡然生出一张黑洞洞的大嘴,当真是骇人之极,瑞节看的瞠目结舌,指着那群怪鸟对师弟道:“这这这……”

这还是鸟吗!

他师弟面色惨白地站在一边,看着洛元秋从袋中抓米将手伸进那些怪鸟的嘴里去喂它们,终于明白喂鸡是个什么喂法了。

最后洛元秋摸了摸其中一个小些的,还特地多喂了几把米,嘱咐了嘉言几句,抓了把米塞在他的手中,也不管他神色如何,拽着瑞节去看花圃了。

瑞节看着嘉言僵立在原地,那把米从他的手指缝中泄到地上,莫名有些同情他。

但这份同情在到了花圃以后,便烟消云散了。

“你说这是花?”他颤着手指着那黑泥下蠕动的东西,咬牙道:“这哪里是花!”

洛元秋不解道:“怎么就不是花了?”说完拿起木桶泼了些水在泥地里,不过片刻,从泥地中蹿出一条绿油油的藤蔓,叶片尖如剑尖,闪烁着寒芒。而在这翠叶之间,长着一朵人脸大的花,鲜红如血。隔空与瑞节相对,花瓣旋即一展,从花心处生出数圈利齿,对着他咆哮起来。

同时藤蔓也跟着一起挥舞,瑞节转身躲到洛元秋身后,见那花在空中左突右撞,仿佛被一道无形屏障阻隔在了花圃之中,哪怕是如此,也能感受到那花周身的凶煞之气。

洛元秋把水桶塞进他手中,道:“现在天气热了,早晚都要浇水,辛苦你啦。”

说完不等瑞节反应,脚下生风般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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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元秋在山上到处转了转,沉盈仍是在弹琵琶,只是从未在调上,她身旁宛玥正用沾了烈酒的白布来回擦拭一把唐刀,时不时当空劈砍。这两位师妹向来安分守己,只做自己的事。洛元秋见了非常满意,绕回讲经堂,进门事忽地咦了一声。

镜知依然坐在桌几旁,低头看着书。堂中微风习习,寂静无声,她坐的十分端正,腰背挺直,像是一株疏朗的翠竹,幽静而素雅。

洛元秋被两位师弟折腾了一上午,又觉得有些犯困,三两下扑到她身边,手指勾着她的衣袖,又拱进她怀中,问:“一起睡觉吗,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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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山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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