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我往矣

昔我往矣

半卷湘帘半掩门,绿姬静坐房内,闭目安神,豆大的汗珠顺着白皙的面颊不住地往下淌。

体内有股灼热的真气,自上而下,烫过她五脏六腑的每一寸。绿姬强忍着痛,坐得笔直,身子仍不由自主地发抖。

绿姬拼尽全力与这股真气抗衡着,整个人抖如筛糠,汗如雨下,青白色的流纱裙已湿透。终于,她一口气没撑住,功亏一篑,吐出一口鲜血来。

绿姬用手背轻揩下嘴角,血色触目惊心。绿姬苦笑着想,这大概就是天谴了。不偏不倚,不早不晚。

这口血吐出来后,绿姬反倒觉得身体松快了许多。想来她那位用五极泰卦给周公旦续命的先祖,也一定受尽了折磨吧。

门外忽然传来公子纠的声音,绿姬赶忙用袖笼擦净口边的鲜血,敛裾跪好。

公子纠推门而入,依旧是温和从容的模样,信步走来,坐在了绿姬面前的软席上。

绿姬看着公子纠,心中涩涩。

公子纠从左祍口袋中拿出五极泰卦,放在绿姬面前,探询的眼神定定地看着绿姬。

绿姬沉默着,内心无比煎熬,转过头不去看公子纠那双不笑也含情的眼睛。

公子纠开口,嗓音如清泉水,令人放松和愉悦:“我知道你是大卜一脉后人,可洞察天机,许多事情无法明言。这件事我问你,你不必回答,若是我说错了,你就摇头,若是说对了,你沉默就好。”

看来公子纠知道绿姬身为大卜后人,不能透露天机给除周王以外的任何人,否则会遭天谴。但他哪里知道,绿姬为着他的命数,早已背负着滔天大罪。

纠思忖下,问道:“这卦,是为着帮我吧。”

绿姬无言以对。如果不是帮他,难不成还是害他吗?绿姬只能沉默着。

见绿姬默认,纠也沉默了。

良久,纠又问:“可是我命不好?”

绿姬愣住了,不曾想公子纠竟三两下猜了出来。但此事决不能让他知晓,绿姬牵强一笑,使劲摇摇头。

公子纠看着绿姬,眸中流动着某种异样的情愫:“你不必瞒我,我虽然不懂占卜,但这卦五极代表飞龙在天,是上上卦,若不是我命极其不好,你不会摆此卦。”

公子纠的话绿姬无法反驳,她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才要说什么,通天脉一阵巨痛,体内那股灼热的真气,又烧了起来。

纠看绿姬脸色越来越难看,光洁的额角上不断渗出虚汗,急急问道:“你不要瞒我,你做这卦,是否对你自己有伤害?”

绿姬想否认,可是她须得咬紧牙关才能勉强撑住身子,小嘴挤不出一个字,甚至不能摇头,绿姬只得摆摆手,表示否认。

公子纠眼尖,看到绿姬宽袖上的血迹,一把拉住,仔细翻查着。

绿姬想将袖笼从他手上拉走,却没有力气,只能眼看着公子纠一直拽着她的宽袖,面色越来越难看。

公子纠嚯地站了起来,一向淡然的面孔上竟出现了愤怒至极的神色,气嚷道:“什么破卦!”

语罢,公子纠将五极泰卦狠命摔在地上,五极泰卦顷刻间分崩离析。

纠的佩玉也从五极泰卦上脱落,脆响一声落在地上。若不是玉质极佳,只怕早已粉身碎骨。

那股灼热的气流顷刻间从绿姬身内消失了,绿姬顾不上自己,赶忙踉跄走上前,将佩玉捡了起来。

公子纠气得浑身发抖:“命数自有天定,你何必如此。”

绿姬紧握佩玉,在公子纠的数落声中抬不起头,泪如雨下。

大兴误以为她是坏人,将她拖断腿,她不曾哭过;管仲骂她妖卜,要捉她去拷问,她不曾怕过;遭受天谴,口吐鲜血,她不曾后悔过。可如今,公子纠摔了五极泰卦,绿姬又惊又怕又悔,想到他短寿的命格,绿姬紧握着佩玉,心如刀绞。

公子纠看到绿姬哭成这样,又气又心疼。她是为着他,他怎会不知道,可他不愿意让她背负这些,更不想她瞒着他。

公子纠俯下身,用手轻轻地揩掉绿姬的眼泪,柔声道:“不要哭了,哭起来就成个丑丫头了。”

绿姬看着温柔注视自己的公子纠,难以想象那命格会在何时将他带走,泪崩不止。

公子纠怎会不知绿姬的心思,抚着她如瀑的长发宽慰道:“绿姬会测算天命,厉害得紧。可是你知不知道,天命对我们姜家的人是无用的。”

绿姬睁大清泓一般的眸子望着公子纠,泪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住流淌。

公子纠故作轻松笑道:“太公辅佐文王平天下时,某日,大卜算出凶卦,文王听说后不敢出兵,太公却说,良机正在今日,下令大举进攻商军,结果大获全胜。这便是名震天下的牧野之战。”

此事绿姬曾听爷爷说起,这也是爷爷敬佩太公的原因,逆转天命,宛若神明,着实不凡。

“所以你放心,我作为太公后人,一定也能逆转天命”,纠紧紧握着绿姬的手,眼眸中传递出令人安心的力量。

绿姬叹口气,点了点头。

并非是信了公子纠的说辞,而是想到世上还有一六吉之人可以解公子纠的命数,绿姬心里稍稍宽慰了些。抓紧时间找到这个人才是关键。

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绿姬和公子纠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公子纠朗声问道:“谁?”

门外传来一陌生男声,回道:“公子,鲁国公有请绿姬姑娘前去一叙。”

驿站内,公子小白迎风立于窗边,“玉树临风”这样凡俗的辞藻不足以形容他的挺拔俊逸。小白一瞬不瞬地盯着不远处的宫殿,满怀心事。

门“吱”一声被推开,公子小白和鲍叔牙警惕地回身,见来人是小白的另一侍卫,都松了一口气。

小白一脸惊讶看向鲍叔牙,鲍叔牙忙解释道:“公子骑马跑了,我们就一起出来追,一直追到城外。一群人贸然入城怕引起怀疑,所以我自己进来了,他们几个小崽子在城外的林子里候着。”

小白点点头,问那侍卫:“你慌张进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侍卫低声回道:“齐国来的消息,国氏大夫和高氏大夫派人送了要紧的物件去莒城。”

国氏和高氏是齐国名门,鲍叔牙破费了些功夫,才争取到他们对公子小白的支持。想来在这个节骨眼送来的,一定是顶了不得的东西。

小白筹谋片刻:“师父,你先带他们回莒城吧,我在这里再待几日。”

鲍叔牙想,眼下着实没有旁的法子,叹了口气,对一旁的著山道:“小崽子,一定保护好公子,公子若有什么闪失,看我不拧下你的头!”

著山一脸不服:明明他也很在意公子,根本不需要鲍叔牙恐吓。可著山更怕鲍叔牙的啰嗦,有什么不服也只得生生咽了。著山一抱拳,以示领命。

鲍叔牙看着公子小白,很不放心,张张嘴欲说什么。

公子小白看出鲍叔牙又要开始碎碎念,抢先道:“师父,国氏和高氏送来的东西一定很要紧,你快回去看看,可别耽误了。”小白边说边将鲍叔牙推出房间,“师父慢走,一路小心。”语罢重重带上了房门。

鲍叔牙在门外气得直跳脚:“如今倒嫌你师父罗嗦了,他日你娶个夫人管住你,看你敢不敢嫌啰嗦!”

著山撑不住笑出了声,小白如释重负一般躺在了席上,心里却丝毫不轻松。鲍叔牙说到娶夫人,令他想到了绿姬。可他心里依然无法越过兄弟之情这道槛,只能干等着,等一个不知会不会出现的机会。

空旷又华丽的鲁宫偏殿内,绿姬遗世独立,如出水芙蓉,令人见之忘俗。

一侧的鲁公在绿姬的映衬下,显得十分猥琐不堪。鲁公搓着手,上下打量着绿姬,眼放绿光。

绿姬不忍看鲁公这个猥琐样,难以想象貌若天仙的文,竟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鲁公笑笑,睨着绿姬,眼神几分轻佻:“绿姬姑娘那日不辞而别,让寡人好找。”

绿姬也笑笑:“鲁公可能还不知道,文姐姐已经认我作了义妹,现如今,我也与您沾亲带故,称谓可要改改了。”

鲁公一怔,旋即大笑出声,笑容满是狰狞:“如此甚好,寡人有意与姑娘亲上加亲,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绿姬难以置信地看着鲁公,他不是痛恨自己母亲**吗?他不是道貌岸然佯装最注重礼仪吗?怎么竟……

鲁公哼道:“寡人与夫人早已断绝母子关系,姑娘与寡人,当然也就没有任何关系。寡人乃王室宗亲,被沐国恩,姑娘是大卜一脉后人,你我门第相貌都很匹配,如此大好的姻缘,焉能错过?”

绿姬越听越怕,头发都竖起来了,大脑飞快地旋转着:“鲁公您口口声声说自己被沐国恩,为何僭越,坐天子才能坐的六驾马车?”

鲁公听了绿姬的话,又笑了起来:“姑娘年轻,有所不知也是正常。我们鲁国开国先祖乃是周公旦,身份无比贵重,王特许寡人用天子礼乐,故而寡人驾六。”

齐国公子们觉得齐国是姜太公后人,于国有功,鲁公又觉得自己是王室宗亲,身份无比贵重,这两大国毗邻而居,难怪总是战战和和没个消停。

听闻鲁公恪守周礼,绿姬心里忽然有了底气:“既然如此,鲁公您应当知晓,我们大卜一脉婚事须由王钦定,不能自己做主。”

鲁公好像早就猜到绿姬会这么说:“姑娘放心,王按辈分当算作我的叔父,我这就安排传信,想必王一定乐见此桩姻缘。”

绿姬听得阵阵恶心,同时也不那么慌了:鲁公说周王是他叔父,这不假。可绿姬与周王情同父女,周王未必会答允。更何况自己的亲哥哥和阆哥哥在周王身侧,一定会谏言阻拦此事。

绿姬长舒口气,只是眼下躲过一劫,还有一劫。绿姬又道:“我是公子纠的客人,自然还要回他那里去。”

鲁公轻率地笑两声:“姑娘可别想戏弄寡人,你如今是我未过门的夫人,我如何会让你回公子纠那里。”

绿姬有些着急:“可我……”

鲁公一摆手:“姑娘放心,公子纠那边,我自会跟他言明,想来公子纠也会玉成此事。”

绿姬还想争辩,但看鲁公眼冒精光瞅着自己,不由后退了半步。

鲁公双眼直勾勾地盯着绿姬的小脸,随即目光一路向下,紧紧盯住了她的左手。

绿姬赶忙攥紧了左手:不用说,鲁公急于娶绿姬为妻,除了好色之外,更是惦记着通天的灵力。

只是他究竟是何时知道绿姬是大卜一脉后人的?是在她为公子纠击缶起舞时?还是在她去莒城后?绿姬没有任何头绪。

果然,鲁公按捺不住了,问道:“齐国何时有新君即位?新君是谁?姑娘你已经算出来了吧。”

绿姬垂头不答,她虽然开了通天脉,可能力尚弱,确实掐算不出,更何况,即便她掐算得出,也绝不会告诉鲁公。

鲁公跨两步上前,急迫道:“你与公子纠交好,难道是公子纠?可听闻你又在公子小白处借宿了十余日。所以,新君到底是谁?”

鲁公离绿姬越来越近,不知是急于询问天命,还是想占绿姬的便宜,总之绿姬非常不舒服。

鲁公步步紧逼,绿姬连连退后,直到将她逼入一个死角。

墙角处雕花案几上有个粗陶碗,眼看鲁公近在咫尺,绿姬快速退向案几旁,拿起陶碗,摔了个粉碎。

绿姬捡起一大片碎片,横在白皙的颈间,目光犀利如剑。对鲁公的问题,她必须选择缄默。因为无论她如何回答,都有可能引起鲁公的联想。如果鲁公认定纠和小白中任何一位会是新君,为做讨好,只怕会想尽办法除去另一个。

鲁公果然慌了:“姑娘这是做什么,快放下来,有话好说。”

绿姬将陶片比得离脖颈更近了:“鲁公身为王室宗亲,应当知道,大卜一脉不会将天命透露给除王之外的任何人,今日你若是逼我,我就自裁于此。绿姬死不足惜,只是逼死大卜,你要受天谴,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鲁国人人皆要缟素。”

鲁公连忙摆手:“姑娘不要冲动,我不过是随口一问,姑娘不愿说就罢了。”

绿姬仍没有丝毫懈怠,警惕地看着鲁公,二人就这样对峙着。

良久,鲁公大声吩咐道:“来人”,两位梳着垂髻衣着华贵的婢女应声从后堂走了出来。

鲁公对绿姬道:“姑娘不必想着回公子纠那里,只管在我这里宽心住下,等王回了消息,我们再择良辰吉日成亲。”

绿姬权衡利弊:眼下如果不从,只怕要激怒鲁公。而且总闹着回纠那里,说不定鲁公会因此认定公子纠就是齐国新君,这样的话,小白就会有危险了。绿姬踟蹰再三,只得跟着婢女一同走了出去。

小院中,公子纠走来走去,焦躁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管仲从书房走出,喝道:“公子,怎能如此不安,失了身份了。”

公子纠蹙眉道:“明知鲁公不安好心,却不得不让绿姬姑娘过去,已经大半晌了,鲁公还不放人,现在如何是好啊?”

管仲神色较平日里还冷了几分:“她有通天的神力,一定不能为鲁公所用。可鲁公咱们也吃罪不起。”

公子纠不复平时那般淡然,慌张又无措:“师父,那究竟如何是好。”

管仲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大局为重。齐国那边,也要抓紧动手了。”

傍晚时分,绿姬站在被幽禁的小院里,看着天边的落霞出神。这四方的小院,四方的矮墙,框住了整个天空,连落霞都是不完整的。

不曾想绿姬认文做义姊,这么快就与文命数趋同。一样被软禁在衣食无缺之处,一样不得自由。更神奇的是,连软禁她们的人都是同一个。

临别时文脸上闪过的倔强和决绝,绿姬感同身受,有些事到底是没有回旋余地的,比如现在。

那两名婢女款款走入院中,绿姬警惕地看着她们,意外地看到她们手上捧着自己的包袱。

一瞬的出神,一瞬的灰心。没想到,公子纠竟然如此轻易就答允了鲁公的要求,同意让自己待在这里。

不知是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还是高估了自己对他的认知,绿姬自嘲地笑了笑。

冲两名婢女挥挥手,示意她们将包袱放进房内,绿姬仍站着没动。她强压神思,想努力思考自救,大脑却一片空白。

余后几日,绿姬水米不进,终日在房内沐浴染香。

传言周文王被关押在羑里时,写下了易经,绿姬此番被拘在此地,虽不想写易经,到底也要掐算一下如何走出这死局。

不吃不喝并不是使性子,而是为了使身体空明,五脏清净,借此亲近神明。

可鲁公显得很担心,不知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一日三次在门外叫嚷着,让绿姬不要饿坏了身子,甚至还试图破门而入,不过都被绿姬连哄带吓给制止住了。

绿姬盘腿坐着,美目紧闭,再一次试图使用通天脉掐算命数,一片混沌的思绪中只闪出了公子小白的身影。

绿姬沮丧地睁开眼,有些气恼,不知公子小白来捣什么乱。

门外传来熟悉又稚嫩的女声,轻唤道:“姑娘。”

听到懒丫头的声音,绿姬迅速起身,跑向门口,打开了房门。

懒丫头小小的身子站在门外,微微打抖,小手紧紧地握着一个竹编的食篮,而她身后是一众披坚执锐的侍卫,神色肃穆,令人望之生畏。

带头的太监上来对着绿姬请安:“传令:绿姬姑娘脾胃不和,特允准懒丫头为绿姬姑娘送食盒。”

绿姬倍感意外。鲁公将她圈禁在此,就是怕她与公子纠再有瓜葛,怎么倒同意让懒丫头过来了?

懒丫头迈步进屋,侍卫将门紧紧掩住,整整齐齐地守在门口,严防死守,蚊蝇都难以出入。

懒丫头走到案几旁,将竹篮里的食物悉数摆在案上,放大声音对绿姬道:“姑娘,快来吃饭吧。听闻你茶饭不思,公子特意让我准备几个你爱吃的菜来。”

绿姬上前配合懒丫头,故意用筷子与碗碰撞出清脆的响声,为求逼真,还特意吃了一小口。

绿姬压低嗓音问道:“公子让你前来,可有什么话说。”

懒丫头凑到绿姬耳畔,悄声道:“公子确实有话让我带给姑娘,只是我忘了第一句是什么,姑娘容我想想。”

这阵势原本搞得绿姬十分紧张,结果懒丫头竟说了一句“忘了”,绿姬险些没站稳摔倒。

绿姬看着正苦思冥想的懒丫头,哭笑不得。公子纠也真是的,找才十岁出头的懒丫头来传话,她记不清楚讲不明白也正常。

懒丫头想了一阵,低声道:“公子说他无奈答允了鲁公娶姑娘的要求,请姑娘勿怪。”

听到懒丫头这句话,绿姬整个人都震悚了,良久,回过神的绿姬泣泪交加:“他答允了?他凭什么答允?”

懒丫头见绿姬哭了,赶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怪我没说清楚。”

绿姬面色苍白,薄唇一丝血色也无。公子纠的态度是她握在手中的救命稻草,如今竟连这也丢了。

懒丫头继续说:“公子说,这只是权宜之计,鲁公派人送书信到洛阳,来回少说也得一两个月。齐国那边,管大夫已有部署,等公孙无知一死,公子就即刻回国即位,等公子做了国君,想来鲁公也就不敢霸占姑娘了。”

绿姬依然没有说话,什么时候起,她的命运竟要仰赖着旁人,想来真是难过又讽刺。

侍卫威严不容辩驳的声音传入门内:“时间到了,请出来吧。”

懒丫头见绿姬垂着头,神色仍旧很不好看,低声劝道:“姑娘,我得走了,门外几个大哥剽悍的紧,公子还有句话让我告诉你,无论听到什么消息什么风声,一定要相信他。”

木门被打开,侍卫满脸不耐烦地看着懒丫头,懒丫头慌忙提起篮子向外走,没走两步,又转过身看了绿姬一眼。

绿姬仍像刚才那样站着,懒丫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句“姑娘保重”,语罢,懒丫头随着侍卫走了出去。

驿站中,公子小白随意地坐在席上,手中握着的书卷已经韦编三绝,可见翻阅了不下百次。

与他惫懒姿态相左的,是俊朗面庞上极其认真的表情。小白蹙着俊眉,目光如炬,偶尔遇到不懂处,抬眼思考片刻,随后大彻大悟,印堂发亮如有神光拂照。

著山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半个桃,边啃边对小白道:“公子如今竟然不爱逛了,从前哪日若不出城打猎,定要闲得浑身难受。”

小白看著山一眼,伸手道:“我的桃儿呢?”

著山有些尴尬:“以为公子不爱吃,就没给公子买。”

小白轻笑一下,继续看书:“罢了,你且去吃去逛吧,我哪里是不爱打猎,若是能打,我照样天天去打,呆在这里闷得很。只是我更不想上街去逛,喝喝酒,找个姑娘聊天,当真无聊。”

著山打趣道:“那是自然,公子心里有了绿姬姑娘,旁的庸脂俗粉哪里看得上眼。”语罢著山将身子闪得老远,生怕公子小白恼羞成怒打他。

谁知公子小白并未生气,只是脸一红,辩解道:“和那蠢女人有什么关系,我一向不爱在女人堆里逛,聒噪得很。”

著山一笑,有些神秘地压低了声音:“公子,我也嫌聒噪,只是,逛有逛的好处,我可听说一件大事,关乎公子的终身大事。”

小白面露疑惑,问道:“什么事,说来听听?”

著山凑在小白耳边,悄声嘀咕了一阵,只见小白脸色越来越难看,手中握着的竹简重重滑落在地,小白都没顾得上去捡。

著山猜到小白会有这样的反应,又道:“公子别急,还有一件事,与此事有关,怕公子听了要吓坏的。”

著山又附在小白耳边说了几句,小白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看不出究竟是气是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小白半眯着眼,想了好一阵,对著山道:“骑上马,现在就出城。”

啃着桃子的著山还未反应过来,小白已经大步走出了房间,著山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赶忙快步跟了上去。

曲阜城外,几日前埋葬流民的坟头上,已经有青草蔓生。

小白骑着小白马,面色沉重,看着天边似血残阳,对著山道:“我今夜就潜去鲁宫里,把绿姬接出来。你留在此地等我。”

著山一口回绝:“我也要去。”

小白道:“此时不是讲兄弟义气的时候,你留在这里,如果我有什么不测,你可以火速回莒城报信,让师父早作安排。”

著山一副气鼓鼓的样子,似乎还在想理由反驳小白。

小白宽解著山:“我一人去,去也容易,跑也容易,本来绿姬已经很蠢了,再加上个你,可怎么是好。”

小白翻身下马,走到小白马身前,为它捋捋鬃毛:“小白马,你好好和著山在此地等我。”

小白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很不乐意,张嘴叼住了小白的后衣襟,不许他走。

小白扯了半晌,连哄带吓,才把衣襟拔了出来,小白马很不高兴,兀自走到一旁草地上,卧了下来。

小白神色严肃地对著山道:“若是三天后我没回来,你们就直接回莒城吧,不必再等,更不要去鲁宫找我。”

著山急道:“公子不可乱说,我们就在此地等你,你一定要回来。”

小白看著山急得脸涨红,眼角似有星点泪光,不禁失笑:“怎么了?你公子还没死呢,你就这么猴急挤猫尿出来?”

著山别过脸去,嘴唇却颤着,说不担心是假的,鲁宫宫门重重,庭院深深,只怕好进不好出。可他本领确实不比小白,也着实怕拖累他。心里矛盾至极。

小白拍拍著山的肩,二话不说,走向曲阜城。天边的落日未落入地平线,半玄月已挂在天际,日月同辉,此景在此情映衬下,非但未显恢弘,反倒添了几丝阴森诡谲。

小白的背影融入渐沉的夜幕中,无比苍凉。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对他而言还是个大大的未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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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透湘帘花满庭:英雄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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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我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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