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君子一言

「陆」君子一言

「在我印象当中,陈老板并非是全无顾忌的。我知道他喜欢他黄金鸟笼里的机械燕子,也挺在意他庭园里那尊半人大的玉石雕像。但是他对这些物品的情感,应该不会过我对我那枚银质十字架的情感。后来有一个词慢慢浮现在我脑海中,逐渐清晰——中国。

我以为抓住了陈老板的阿喀琉斯之踵,便斗胆向他提及,不妨回中国看看。他很十分巧妙的将这提议交付我去实施,我自然而然的附和,竟全然忘记了初衷。我尽力回想整个事情的转折,却现自己当时的情绪始终处在履行『君子一言』的自豪之中,或许当日陈老板说那句『你,会去中国』时我的不反驳,在我之后的决断中起了无法逆转的作用。

在定下我去中国的日程之后,陈老板的言行虽无变化,我却能感到他快乐了许多。至少,他手抖得比以前好了些;又或者说,他不再怎么花时间来关注他的黄金鸟笼与玉石雕像。陈老板开始着手绘制一些地图,从地图的数量与质量来看,我知道他每天睡得极少,但精神却是好的。他秉着奥勒里神父向我描绘的中国绅士寡言慎行的气质,每天对我说得最多的无外乎是地图上那些简陋标记里的一些相关琐事,譬如『你看这间标着的屋子,是一家店。家中卖的是甚么、店家叫做甚么、家中几口人,门口的牌子是甚么地甚么字,屋是甚么瓦甚么墙』,事无巨细,一一阐述。

我深深为他的记忆力所折服,觉得要是换作我来回忆布卢瓦,我怕连家门口有哪几条街都很难画清楚。等陈老板把最后一幅地图上的细节交代完毕,我突然感到他这段时间乎常理的热忱也快到头了。这股子热忱对他健康的好处是那么明显,我与图图先生倒希望淘宝网女装天猫淘宝商城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www.taobar8.com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夏款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裙子淘宝网女装夏装新款淘宝网夏装新款裙子淘宝网女装2012商城淘宝网女装春装连衣裙淘宝网女装商城购物www.suduwo.com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淘宝网女装冬装羽绒服淘宝网女装天猫商城淘宝网天猫商城淘宝网女装秋装购物www.pingjiatao.comwww.taohu8.com淘宝网女装冬装新款www.tmalsc.com淘宝网女装冬款他能够保持下去。

我们建议他去岛上满是阳光的那半边走动走动。岛那一边的树木长得十分繁茂花果五彩、鸟羽缤纷。太阳下的罗伊雅尔充满香气,景色同教堂拱顶上绘的伊甸园并无二致。眺望远方又长又直的蓝蓝海平线我不由赞叹,造物主一定是在创造地狱的同时创造了天堂。『主给我们带来坏的同时也给我们好的,您应该相信这才是主的安排。』我对陈老板说。

这是我第一次在人前侃侃而谈,我现面对美好的景色时,自己的言行会更像传教士些。陈老板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并不想深究『好的』与『坏的』是否有特指的含义。他回答说,『这个里的景色,隔开雾看的时候很像一个地方;进来后,才知完全不同。』他说话时脸上同时带着轻松与凝重的表情,我觉得是我看错了,不知道怎么接话。他回过头看着我说,『等你从中国回来后,我们会去中国。』

我没有记错的话,那时候他用的词是『我们』,而并非『我』。这是一个好消息,陈老板下定了他的决心。但他说话的时候神情间有种我形容不出来的奇怪感,仿佛方才说话时那一瞬既轻松又凝重的表情,不是我的错觉:轻松是岛这边的景色带来的;凝重则因为他决心要去中国。我知道这样的理解极其荒唐,去中国当然是他所期盼的,而不是宿命的、被安排的。

当时我只是惊诧于他凝重到有些漠然的神情,尽管他多数时候的神情总是带着点儿凝重和漠然的。他预支我一百金路易作为三年的薪酬,另准备了一杉木烟盒的墨西哥银币作为旅费,交付乔治·图图先生与我同行。这样一来,他语境中『我们』所指代的人便不是我同黑杆子先生了。道理上讲,他所指的应该是他同随行的水手,当然,这样的揣测是不能教我的好奇心满意足的。

西元一六**年九月二日,即将离开罗伊雅尔这个天堂地狱的混杂地那天,我意外的起了个早。离开船尚有四个多小时,我去陈老板的庭园中与他话别。庭院中微带甘苦的植物气息叫我局促,瞥到那尊一年多来依旧没有完成迹象的玉石雕像时,我不由自主的把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真美,这是中国的装束?』我问。雕像的躯干部分已然全部完工,连头都雕刻的很精细,但是脸的部位仅勾勒出了一个大概,能辨识出是一个面带笑靥的圆脸少女模样。

『是观音。』他回答,『凭着脑中的印象,请人做的。』我记得奥勒里神父说过,观音像在中国宗教中的地位,同圣母像在天主教中的地位相仿,尽管含义很有些不同。这块玉石同欧洲能见到的那种也不一样,整块的油润洁白,丰满光鲜得像一大坨羊脂,不带一丝绿色——在中国,这种质地得玉石被称作『白玉』。我看着观音像露出衣褶外圆润纤巧的脚趾、手指,半截圆圆软软的手臂,同那模模糊糊的、带着笑意微微低头的丰满脸蛋儿,『怎么不完工呢?』我好奇。

『她的模样,我记不得了。』陈老板盯着观音像回答。他记得每个城市的街道、格局,记得他所绘地图上每个小矩形所指代的店铺、名号、货品、持有人。可是她的模样,他说他记不得了。后来我在中国苏州的玄妙观观音殿里见到了那尊观音像的原型,白玉观音像衣服上的每个褶子、每根带子的弯曲角度、每一绺头的梳理的方向,同那尊塑像毫无二致。只是那观音的脸,虽然圆润饱满、但稍长瘦一些,神情同圣母像一样端庄;全然不是那圆脸少女浅笑时的模样——他果然是记不得了。」

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我连续移动了两次光标,屏幕上再次出现了那卷法文书的开篇。我知道故事至这里到头了,依旧心有不甘的检查了一次另两个英文、西文的卷宗,结果当然一致。这时候,我看到搁在铁箱上的手机闪烁了下,是一封未读邮件的提醒:时间显示为十七点十二分,内容是一帧煎得金黄的鲽鱼照片——以鱼旁的伏特加酒瓶为参照物,大致有二十至二十二英寸长——同我早上买的那条鲽鱼大小接近。

饥饿感突然蜂拥而上,哪怕故事的另半截就藏匿在那堆纯法文资料里,我也无心再看下去。冲到门前套上雪靴,我几步奔到楼下的餐馆,用餐的长桌并没有那条煎得喷香的鲽鱼在等着我。尤道·基普那对儿长腿水鸟样的搁在原木长桌上,尖尖的鞋尖肆无忌惮地指着天花板,鞋底是博柏利疏落有致的格子花。他仰靠在座椅上,仰得太高以致于我在两个鞋尖的间隙处并没有瞧见他的脸,倒见着一只咬着的半空酒瓶随着摇晃着的椅子一起一伏。

我一步上前,拔出他叼在嘴上的酒瓶。「晚上好,先生。」尤道伸手抹了抹被酒淋湿的、醉到透着粉红色的脸,舌头打卷的用法语说道。他用脚把椅子停成与地面不到六十度的夹角,使劲的仰起脖子,瞧了眼他座位背后的座钟,笑容迟缓,「还未到晚餐时间。」我一眼寻不着瓶塞,干脆活囵将瓶中剩下的伏特加喝完。尤道歪着头看了我一眼,口齿含混不清,「『烈酒更易引燃饥火。』这不明智,先生。」

他说的没有错。「尤道·基普船长,」我一手撑着长桌一手撑着椅背,阻止了他同椅子那种有点儿危险的大幅度晃动,「鲽鱼在哪?」「这儿。」尤道使劲挺起身掏出插在后裤袋的手机,有些困难的睁着眼,自诸多信息中寻出那张照片来,递给我看。见我并没有被他的幽默感感染,带着笑意认真的解释道,「互联网路。」「尤道!」我有些愤懑的走进厨房,听到他的声音欢快的如同一只饱食的鬣狗,「嘿,我说,那条鲽鱼我可是腌好了的。」案板上赫然躺着两半爿腌透的生鲽鱼。平心而论,在料理大型鱼材方面尤道的天分绝佳。

「所以,」我一边将鱼置入烤箱一边考虑是否应当继续我的抱怨。我听到尤道在那里哼哼的道,「老话怎么说的?『上帝给我们带来坏的同时不忘带给我们好的』。」他是在引用那卷法文书中的内容。一会儿之后我见到他细窄的脸自长桌下探出来,像是用力吸吮着空气里的味道,「嗨,伙计,」他神情满意,「你做了两份烤鱼卷。」

「对,是这么说。」我漫不经心的答着,一下子现寻着了真正值得抱怨的切入点,「那卷资料是有头无尾的,我可想知道哪儿出了问题。」「问题?」尤道的脸缩回了桌底,口气有点自嘲。等再伸出来的时候,他已翻身坐正在椅子上,神情清醒中带着严肃,「是我的过失。那几页资料毁得较彻底,我独力无法使之复原——年轻是有代价的。顺说,」他往椅背上靠了靠,「莎士比亚。看窗台上的香草,主人不会介意我们用之烹饪。」

我随着他的提示回过头去,确见到几盆芳香植物长的刚巧合用。摘下适量洗净后,撒在刚在烤箱里吱吱冒香气的烤鱼卷上,另取了一些加入鱼骨熬的淋汁中。「但,」尤道两肘支在长桌上,双手合十研究着措辞,「即使有诡辩之嫌,我依旧不想称之为『不可挽回之损失』。」他摊了摊手,「你已看到,让-雅各先生观察细致、措辞严谨,作息规律、有每日事无巨细的良好记录习惯,」「『观察乃现实之眼』,」我认同道,「尽管他性格易为一时的热忱所左右。」

「没错,基于他的主观筛选,不少本可以有点价值的结论他却视而不见。」尤道的语气透着兴奋。「譬如?」我将烤鱼卷置在已预热的餐盘中,转身去为烤鱼卷淋上点儿热汤汁。「譬如他曾称自己不记得陈老板是如何说服他去了中国。」尤道信口举例。

「嘿!」我差点儿将热汤汁淋到上左手,尤道举的例子引起了我的兴趣。将自己的那份烤鱼卷端上了长桌,「难道你知道?或者,」我说,一边切了块鱼肉塞进嘴里,伸手去开尤道放在桌上的另一瓶酒,「你能够替他记得陈老板是如何说服他去了中国?」抿了口酒后我觉得自己的幽默感不坏。「这并不难。」他两手往桌上一撑,米灰色的雀斑被红的脸衬得粒粒晶亮,「足够的信息,合理的推断,『想象力创造世界』。」引用着拿破仑·波拿巴的话,尤道·基普一步跨上了长桌,躬身居高临下,架势像个站在长桌上的皇帝,「让我们来试试,就现在。」

「不错,」我耸耸肩,叉着蘸满淋汁的鱼块塞进嘴里,「你可以试着当作自己是那位皇家港的陈老板。」「好。」尤道腰弯得太低以致于将脸凑到了离我极近的地方,我试图塞一块烤鱼卷进他嘴里,却觉他意不在此——「先生,这该由您开始。」他这是在向我提词。我感到将要自食恶果的饰演那位法国的少爷兵,有些结巴的念道,「『故土令人留恋』,您或许应该回中国看看。」我仅在大学的第一年选修过古典戏剧,兼着法语里总带着令人噱的美国腔,令开场很不尽如人意。

「『道阻且长,蔽亏岑崟。』」尤道挺起胸脯来踱步,一字一顿诵念着不知靠哪款引擎搜索来的中文,一边迈着长腿轻巧的躲开悬得有些低矮的吊灯——屋主设计餐馆时自然不会为食客漫步长桌上时的舒适性作考虑。然后他背对着我,以古典法文说,「故土诚然令心生眷恋,躯体却遭现实的束缚。」这时尤道像想起什么似的,故意将笔直的背部佝偻起来,模仿着陈老板的跛脚慢慢转过半身,「年轻人啊,如果我能成为你,刚才的建议是多么的教我动容!」他面无表情的扮作陈老板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语调倒像是在念莎翁剧独白。

我不知道怎么接口,只能兢兢业业切着盘中的烤鱼卷。要是尤道这时候质疑起来,我会毫不犹豫的反驳说那个法国少爷兵也常常拙于口,故我演的尚算惟妙惟肖。「我平日里说的话,你都记下了,这非常好。」尤道目不转睛的直视着我,吊灯的黄光映在他几近透明的眼珠里,仿佛那对眼珠本应是金色的。我含着鱼肉的点点头,忘记了这时候端一口酒会让我的进餐更惬意,只想着要是陈老板用他那对黑眼珠这样望着时,他的双眼是否该像被诅咒过的湖水一样深不见底。

尤道金橘色、修葺得恰到好处的眉毛蹙了起来,「可其中的某些,却在有生之年再无心力去究其真假。」他的脸不再朝着我,双目被吊灯投下的睫毛阴影覆盖,「有时我会想,要能回去看看,会是甚么样子。可经由你的嘴一提出来,我却知道,这样的想法不过如梦一场。」他顿了顿,睫毛的阴影忽短忽长,「倘若要有人,肯为我去一次中国——不,那太难了。要虚耗多少的年华、冒着怎样的风险,除了传教士还没有谁能活着离开呢。他又得懂讲中文,又得是名真正得绅士——尽管能保证我愿付出的报酬让那位先生不虚此行,又有谁肯愿意去呢?」

「我。」我用法语答,「我的先生。倘若您能够信任我,那日酒吧中的答复便是我今日最好的回答。我,让-雅各·波舒哀准尉以帝**人的名义起誓,我愿去中国之心不会被优渥所浸润,不会为时光所动摇,并且我」说到此时,我突然意识到尤道之前的那段话是添入了过多技巧的,但这并不妨碍我得出与让-雅各先生同样的结论。而后我问,「你又是怎么知道,陈老板对他提出的要求是验证某些他来不及验证的东西呢?」尤道盘腿坐在我的烤鱼卷盘子前,伸手抓住最后一大块鱼肉塞进嘴里,就着酒瓶灌了两口酒道,「我整整盯着那些碎片看了一晚上,总应该获取些比某个『坐享其成者』更有益的信息才合乎情理。」

但在阅读完尤道提供的所有资料后,我不得不说,这只是尤道·基普船长耍的一个小戏法。要是看完以上文字的诸位不信,请花上更多些的时间,来看看我整理完毕的羊皮书卷。

凭当日所能依赖的资料,所有分卷被我将原以作者记叙时间为序一改为以故事的生时间为序重新排列;删略所有波舒哀准尉视角的叙述、修正了三十余处的主人公称谓问题,为使故事更流畅且富于连贯。而我当时所作的更改,在尤道·基普完成所有纯法文碎片的拼图后,现其观点的正确性亦有据可循。至于同尤道最后完成的资料相左之处,另录波舒哀准尉所有记录的全译文于篇末,以供诸位一客观视角。

以上,节日快乐!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三十一日莎士比亚·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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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京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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