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 19 章

千冢说,小宁的妗子太恶毒。我一想到她无底线无廉耻地欺负小宁就来气。所以想把十年后小宁做的一件辉煌的事拿来说说,恶心下那个下作的妗子。各位看官请原谅时空又被我打破了,小说的好处是能让我越过爱因斯坦的相对论随意穿越到任何时间。比如十年后。

多少年以后的硕士时代。她不要命地写,发表了不少文章,挣了稿费,还得了不少奖。博士时代文章更多,她每年能有十几篇文章投出去。她一个毫无背景的又没爹没娘的孩子从大学时就认识到了知识的力量,她没事时就写文章,因为口吃而难过时就写文章,她当众结巴颜面无存时她也写文章,奋笔疾书中,她的任何痛苦都瞬间减轻,变成绝望的动力。每当此时,她都会想像韩非瘪着嘴奋笔疾书的样子。挑灯夜战的韩非是不是心中也充满了口吃的痛苦?

千冢说,其实多少年以后小宁也明白,那时的出版界还没那么功利。只要好文章,都能无差等地发表。十年之后,刊物分等,刊物和编辑都成了吃人的老虎。她从此避而远之。

硕士时代,她那拼命精神让她受益很多。不但挣了钱,还让从别人佩服的眼光中不断恢复自信。她的口吃在慢慢好转。当然是这是后话,有时间千冢会仔细讲来,这对口吃者来说,是解决口吃问题的最关键的一环。

当时的研究生有各种奖金,包括十几年后名震世界的华为,当时还是深圳的小公司,但居然有眼光在高校设立奖学金,名字就是华为奖。博士时代的小宁拿到过这个奖。再过十几年,华为成了民族的骄傲,此时,小宁的手机电脑平板路由器电视等电器统统是华为。

千冢有点激动了。说起华为,俺就和小宁一样激动。我们都认为华为是中国的骄傲。当年俺读研究生时是在南京东南大学,也有华为奖,可惜俺太懒,没拿到过。好吧,我又激动了,对不起。我要把这时该的话说完——

其实,这儿应该说的是,小宁在硕士时代因为发表太多文章,虽然她没背景,但她那些国家级省级市级文章一摆出来,谁也不好不给她——确实有个小官员对她很不善。她就拿了个最高奖,一千块钱。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有那么多钱。领到奖金的一天,她把那个装着十张大钞的牛皮信封抱在胸前睡了一夜。她其实一夜没怎么睡着,她太激动了。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希望。口吃的压力已经不在话下。因为写作不需要说话。她明显感觉到,写作的成功在不断治愈着她的口吃。她一夜朦朦胧胧,思接千载,大脑的脑电波中始终有一个强烈的信号不肯衰减,以光速一秒千万遍地游弋全身,让她无法真正入睡。朦胧中,她想到了姥姥。她终于在兴奋中睡去了。

其实她真正睡着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

她一睁开眼,就像只小猴子骨碌一下爬起来,快速地梳了一下头,然后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激动,拿着碗盆去吃饭。一点咸菜,二两稀饭,两个肉包子,她激动中没想用这一千块犒劳一下自己,只不过多花一毛钱要了两个肉包子。因为等会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她要去百货大楼那边看看。最繁华的淮海路。第一百货,第二百货,华联,九州,都有很多电视机卖。原来她想给姥姥买一台电视机。姥姥一生节省,现在很多乡邻都有了电视机,姥姥连一台小黑白电视机都没有。重点是,妗子家有一台。14寸的黑白电视。姥姥从来不看电视。

她当然不会花钱坐公共汽车。她要迈开她的小长腿,来个有生以来最痛快的暴走。

她健步如飞,一直走到第一百货,她飞一般上楼。家电区有很多人在看。

但她有点小失望。她的钱够买14寸彩色电视。18寸的长虹彩电要1600左右,正是打折促销,打八折也要1300左右。

她不想买14寸的,太小了。她想要18寸的。

那个时候,在城市改革进行了十几年之后,中国经济已经出乎意料地飞速发展,名动世界的《中国可以说不》就要横空出世。人们也越来越经济化,对数字也讲究起来。8是最好的好数字。它谐音“发”,代表着发财。所以电话号码、BB机、车牌,以8结尾的总要价百倍甚至千倍万倍,这不是虚言,现在8888号的车牌一百万买不来,而正常牌,一般地方也就几百块,除掉手续费,正常车牌也一百块不到。

被多年压迫的她,此时非要和乌合之众的世俗语言摽上,她要奴颜卑膝地做一次恶趣味的奴隶,就要买一台18寸的电视机。为了辛苦一辈子的姥姥。

她在几个大商场转了好久,每个商场都好多人。没有哪台18寸的电视价格在一千块以下。她好急,出了好几身汗。看来还是文章发得不够多,再多点就能买上一台了。她坐在第二百货大楼的楼梯台阶上休息一下,也凉快一会。她很沮丧,买台14寸的,她太不甘心了。

我要18寸的,她对自己说。本来今生最大的一笔钱就在贴身的口袋里,本来这是她今生最大的骄傲,现在感觉起来,却像自己的结巴一样,畏缩地躲在口袋里,成了某种耻辱。18寸,她脑海中全是它。怎么办?她不可能找人借钱,她也不可能找到能借钱的人。她想,可以等下次,再发几篇文章,就有钱了再买。但她不甘心,她脾气其实和她爹娘一样,是急脾气,想做的事情马上就要做。她不想等。但是又实在不够。她呆了好久,觉得眼下湿湿地。她摸了下脸,原来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哭了。她发现了泪,似乎才突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无能和悲伤,眼泪一下涌了出来。

她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她提醒自己不能这样。今天是她有生以来最富的时候,不要这样自己作践自己。她站起来,拍拍麻木的腿。

没办法了,再转最后一遍,买不到就再等几个月,到时再买。反正姥姥也不知道她会买电视机。不知道就不会有盼望。她想着,轻松了很多。继续在几个大商场间暴走。

她感觉饿了,早上就吃了两个肉包子,可她在几个大商场间不停地转,走了至少有十几里路了。

面包不行,不压饿,她对自己说。她走到门外的小街上,那儿有很带轮子的小摊,卖各种便宜衣服和小玩意,还有买小吃的。有糖糕和油条,也有肉包子,还有面和蛙鱼。糖糕很甜很好吃,从小都是她梦寐以求的。她口袋里有一千块钱,几毛钱的小吃根本不在话下。但她又舍不得。在小街上转了两个圈子,她还是决定买两个糖糕和一个馒头。糖糕是解馋的,且作为对自己获大奖的奖励。馒头是压饿的,最物美价廉。

她花了两毛五。拿着报纸包着的两个糖糕和一个馒头。

她把糖糕小心地塞进嘴里,最期待的那种油糯香甜电一般传遍了她的全身。她的眼泪又下来了。

哭完了,她长舒一口气,再转一圈就回去了,她对自己说。

她转了第二百货和第一百货,懒洋洋的,都没有。她又走进了九州大厦。

她在一个展台有了意外发现。原来一台18寸的长虹标价988元!

她敢发誓,她已经逛了九州大厦不下五遍,之前一定没有这台电视机!她最后一次来九州是转过第一百货之后,半小时前。现在这台一定是刚摆上的。

她很激动,走上前去。

但那么便宜的价格却没有人买。她很奇怪。问旁边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是个年轻人,比她大些。他说这台电视刚被一个小孩从展台上扒下来,掉在地下,外表有些损伤。

她说,里面有损伤吗?

工作人员说,你看,电视不是正放节目吗,里面没一点问题。就是外表。后壳有一个地方裂了。

小宁转到后面看看了,电视机长长的大屁股外面包着一层塑料外壳,全是散热孔,最后边的角上是裂了个小口子,看得到里面的显像管。不过确实里面看不出来损伤。

那为什么没人买,那么便宜?

现在大家有钱了呗,敢买这么大的,就不想买个有伤的让自己整天别扭。

小宁装不在乎地说,那我不在乎,我拿回老家去看,你、你便宜点给我呗……

小伙子说,已经便宜了三四百了……

小宁转转眼珠,那小孩赔钱了吗?

赔了三百。我们让他家长买走,他们说没钱……

那你们不是没赔一点?这个价加上赔的,还是你们的卖价,你们倒是精!

——千冢插播,现在的小宁,越是即兴而发越口吃少。看她,多得意,居然敢大言不惭地讲价了!

小伙子为难地说,是领导定的,不是我……

小宁说,这样吧,你们标988,再便宜一点,966给我吧,我~不喜欢发,我要顺……

小伙子,真的,小妹妹,领导定的,我没法子的,再说,999更顺啊……

小宁撇了下嘴,大哥,你就行行好,966吧……

小宁突然上拉住小伙子的手,帮忙问下吧,大哥。

小伙子有点尴尬。现在的小宁已经气质非凡,亭亭玉立,再加那柔软的小手,让小伙子有点受不了。

小伙子悄悄地抽回手,说,好吧,我去问下。

过了一会,小伙子兴高采烈地说,领导同意了!他兴奋得白皙的瘦脸红扑扑的,像抹了胭脂。

小宁开心地笑了。又省了十几块!不,是省了三百一十四块!省三百一十四就是赚了三百一十四!

她太开心了。她看看机身后面那个小裂缝,问小伙子,有办法盖一下吗?

小伙子想了想,很热情地说,这个好办,用个标签一粘就好!可能刚才和小宁的小手的肌肤之亲让他对小宁倍加好感。

小伙子拿了好几个圆形的标签,茶杯盖大小。两边还有绶带式的花边。贴上了一个,小伙子叫道,真好看!

小宁上去一看,真的很漂亮,而且很结实。姥姥肯定把电视当宝贝,看上十五年不成问题。而且她相信以后的钱会越来越多,不行过几年再给姥姥买一个。

小伙子带她去付了钱,口袋又瘪了下去。她心里沉了沉。但还是高兴的。

小伙子又很热情地帮她装好箱,问她怎么运回去。

她一下呆住了。

她心里大骂自己愚蠢。她只顾来买电视,却忘了一件事,那么大的电视,她买了放哪儿?当时的电视机是电子管的,又大又重,长虹电视用料又足,一个十八寸的电视足有几十斤。她怎么办?她再经常锻炼,她一个女生也不可能扛回学校去。此时,她的第一个男友已经惨烈地分手,第二个男友还没出现,没有人能帮她如此麻烦的忙。而且,即使扛回去,又放哪儿?她犹豫了好久,不知如何是好。但电视机是好的,是姥姥的笑容。焦急也是开心。

她看到了一个正在拉客的三轮车夫,她眼前一亮,突然间做了一个决定,现在就送回到两百里之外的姥姥家!

多少年以后,小宁真为自己当时的魄力折服了。虽然觉得自己其实很愚蠢,但对于当时的她,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和男生一样充满了生机和干劲,落到头上的事情死也要撑到底。当然,她也反思自己,很多事,都没那么简单,特别是好事,经常伴随着一系列让人崩溃的后果。再多少年以后,她出于好心帮了几个人解决了一生的大事,但后果却是反目成仇,至老死不相往来。所以,面对需要帮助的人,她就坚决贯彻上海规则,只锦上添花,不雪中送炭。条件不够一切免谈。就像她多年拼搏完全靠自己的能力一样。

但这次不同,电视机是死的,和帮其他忙不同。何况这个是给姥姥的。姥姥是她一生的大恩人,最亲的亲人。

——千冢不得不插话,小宁其实是选择性遗忘。帮姥姥实际也让她付出了一生最惨重的代价。多少年以后,在帮姥姥今生最大的一个忙之后,她面对的是家庭破裂。这次代价她一直拒绝承认和姥姥有关,在浮萍般的单身飘流中,她始终不认为自己有错。

千冢虽然从小宁的讲述想到了这个问题,但千冢从来没敢发表过看法。因为那是她的姥姥,不是我的。不扯了,我们回到小宁的壮举——

小宁想到办法其实是,花钱雇个三轮车直接送到汽车站,直接回姥姥家。现在中国人生活好了很多,城市中电视机根本不算什么了,大家都是要买尽可能大的电视机了。电视机算是大件,所以在卖电视机的地方就有三轮车夫在揽生意,有人经过就小声说:送货上门送货上门,帮搬上楼,不加钱……

下面就好办了,就是小钱的事了。

她五块钱雇了个三轮车,送到两公里外的长途汽车站。在那大叔把电视机搬到三轮车上的间隙,她又抽空花了两毛钱给研究生处的安处长打了个电话,结结巴巴地向他请假,说老家临时有事,要回家。安处长是评奖的主持,对她印象很深,当即就答应了,还让她注意安全。其实研究生课不多,时间自由,更是靠自学,她随时回家也不耽误什么。

到了汽车站,她又花十块钱把电视机放在了长途客车的车顶,算是也给电视机买了一个座位,到了姥姥家附近的小车站,又花三块钱雇个三轮车,把电视机送回了姥姥家。

那一晚,姥姥半个庄万人空巷。

她的奖金基本全没了,光另外的运费就出了二十八块,是她一个多月的饭钱。

她不心疼,这都值得。

电视到家的那天,半庄的人都来了,这是全庄第一台18寸的彩色电视。那时农村还不兴打工,庄上的人劳累两三年也未必能剩一千块钱。

电视到家,四邻皆惊。东家借桌子,摆在院子里,西家借电线,接电视机的电源,南家借长凳,给老人们坐好看电视,北家借茶碗,长辈们不能没茶喝,中间借□□,把天线架到房顶上去,让电视机的信号更好些。这下大家全知道了,大家都兴高采烈地来看大电视。大家不止来看电视,还来看让人刮目相看的出水芙蓉般的大妮。

看着姥姥开心的笑,她觉得这一切都没白费。她总算没让姥姥失望。她看着毫不做作地笑着的姥姥,她好开心。

她拉住姥姥的手,看着院子里熙熙攘攘的人,悄悄地流下了泪。

而妗子,就躲在自家堂屋里,一晚上都没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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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吃者启示录之天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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