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顾师四卦(中)
自燕罗回了庐州已经过去半年有余,拖欠残君阁的生意也轻松的完结。巴山鹤对燕罗的底子心知肚明,三番五次催促燕罗抓紧时间晋升等级,燕罗只报以不可捉摸的笑容并不回答,而残君阁高层因为天刺和狼刺两件事正忙的焦头烂额,哪里管的上巴山鹤三次提上来的问题。
这日黄昏,一架马车停在庐安当前,从车上下来一个身形削瘦的半老男子,这男子将身子上的灰尘抖落干净,又理了理发冠,这才走进当铺里。阁里的巴掌柜见到个新面孔,赶忙让伙计上座敬茶安排这男子入座。
巴掌柜道:“客人可是来下单子做生意的?”
那男子搓了搓手上的大扳指,用一个尖细嘶哑的声音道:“听说残君阁是道上数一数二的刺客组织,咱家主人想买两个刺客做趟生意。”
巴山鹤起初以为不过是个普通客人,哪料竟是要来买刺客,也是惊了一跳,赶忙道:“客人我先确认一下,你确定是要为刺客赎命?我们残君阁的刺客,就算是低等,也是万两白银起步。”
那人清了一下嗓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囊,抖出了一把珍珠宝玉,道:“这些宝贝,可都是西域番邦进贡来的,不沾点皇亲国戚,寻常人家有钱也买不到,我这一把,楼下车里还有几箱,可要点点?”
巴山鹤脸色一变,赶忙道:“不用不用,能找上门残君阁做生意的,想来也是懂规矩。只是买卖刺客事关重大,我得请高层来谈。”
那人点点头道:“尽管去吧。”
巴山鹤赶忙通知打杂的伙计,去总部请负责买卖生意的秦潇肃来。这刺客买卖的生意,价格极高,就算是总部一两年也不一定遇上一回,秦潇肃此时正被狼刺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忽然听闻有这样的生意到来,也楞了一下,赶忙换了身衣服朝庐安当来了。
秦潇肃安排了间偏僻安静的小屋子,将那男子请了进来,道:“残君阁的规矩,本来不该打听客人的目的,但刺客买卖事关重大又有生死之忧,必须经过刺客本人同意才能交易,所以还请刺客大致说一下刺客赎命后,要做些什么,好让我们麾下刺客自行定夺是否愿意被赎命卖命。”
那人稍稍犹豫,在脑中思考了一下,道:“赎命来的刺客,就一个任务,送信。不过这一路凶险,有重重未知拦截,时时刻刻都有生命危险。”
秦潇肃活了大半辈子,什么样奇怪的生意都曾见过,所以对此也没有为意,点头道:“好,客人等稍等三日,我将这生意放下去,若有刺客愿意接,便把名单交给客人挑选。”
“好,我便等候三日,三日后再来拜访。”那人点头允诺,转头就走了。
“什么?”正在茅庐门口盘膝打坐的燕罗,一听到顾言良送来的消息,也是猛然跃起,“顾师你说真的?有人来买刺客了?”
顾言良听到消息,就马不停蹄地往陈天佑的茅庐赶来,累的气喘吁吁,接过荣长松递来的一瓢冰凉井水一饮而尽,这才缓过劲道:“当然,才到的消息,说是要送信,说是路上凶险,随时都有性命之忧,只需信送到便恢复自由之身。”
听到动静的陈天佑也赶忙冲到院子里,道:“小兔崽子别激动,这事仔细考量一下,万一是个必死局就完蛋了。”
燕罗点头道:“知道了老不死的,还把我当菜鸟看吗?”说着,燕罗露出一丝狡黠笑容,朝顾言良看来。
顾言良瞧着燕罗的眼神,又好气又好笑道:“你个小王八蛋,打的什么鬼主意我不知道,等我先缓口气再说。”
茅庐内,顾言良将算筹从荷包里抖了出来,道:“你上一回的卦,我用了平生最为得意的卜法,没料到出了那种变故,也是始料不及。大道即简,大音希声,既然如此,我便用最简单的卦法为你卜这一回,绝不会像上次那样节外生枝。”
顾言良取了燕罗一点指尖鲜血,又割了一截燕罗须发,她以符纸为基,鲜血为胶,粘住须发,借来一团火星,那符纸顿时燃起,顾言良将算筹投入火中,就见算筹在火中划过,表面浮起一层朱红印记后就跌落在桌面上。
“噼里啪啦”
八枚算筹刚一落定,顾言良手中烧了一半的符纸竟猛地炸出一团腥红火焰,“啪”的一声将顾言良掀飞出去,而算筹也应声震颤碎成粉末。
燕罗陈天佑荣长松三人哪见过这等变故,赶忙要去扶顾言良起身。可顾言良竟露出满面不可思议的畏惧神色,猛地朝东方跪下,不住磕头跪拜道:“弟子顾言良,无意泄露天机,还望天公恕罪!”这顾言良仿佛是卜算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三跪九叩只磕的额头青紫一片,这才惶惶站起。
陈天佑从未见过股眼帘卜卦有如此莫名行为,连忙问道:“出了什么事?”
顾言良嘴中喃喃不绝,像是丢了魂一般:“紫微星宫变……沾染真龙息……天下多变数……往昔不可追……紫微星宫变……沾染真龙息……天下多变数……往昔不可追……紫微星宫变……沾染真龙息……天下多变数……往昔不可追……”
此刻顾言良双目空洞无神,四肢垂下默立,丢魂一般。
“喂!”陈天佑伸出手在顾言良眼前不停地晃悠,“顾言良!顾言良!听得见我吗?言良?言良!”
见顾言良完全变了个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紫微”,什么“变数”,陈天佑终于有些毛骨悚然头皮发麻。见燕罗想要将顾言良拍醒,他喝住道:“别!她现在应该是神游物外,不能惊扰,否则可能会伤筋动骨走火入魔!”
顾言良就在原地默立喃喃隐约大半个时辰,才忽的转醒,她双目神色刚一恢复,竟如同三日不曾睡觉一般,双目充满血丝,满脸疲惫神色,慢慢地萎顿在地上道:“怎么可能?”
燕罗赶忙将恢复了神智的顾言良扶到太师椅上坐好,问道:“顾师,你怎么样?”
顾言良一把抓住燕罗的袖子道:“这次,你一定要去!记住,我已泄露天机!不要让我这一卦浪费了!”
燕罗何曾见过顾言良失态的样子,吓得赶紧点头道:“是是是,顾师放心,我一定去。”
顾言良见燕罗答应下来,强撑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安静的睡着了。
燕罗检查了一下顾言良,好像除了有些虚弱外,并没有其他大碍,这才放下心来。他抬头看了一眼陈天佑问道:“你怎么看?”
陈天佑皱着眉头道:“顾言良生平只有卜卦不到,可一旦出卦就不会错,刚才她既然说是泄漏了天机,又是千叮万嘱你一定要去,看来可能是个了不起的大机缘。”
燕罗笑道:“其实没有顾师的卦,我也是会去的,我可也是死了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说着,便将披风穿好,朝庐州城里庐安当去了。
巴山鹤见燕罗交了愿意卖命的名表,猛然间明白了过来,又惊又怒道:“小子,你是一直再打这个主意?!”
燕罗露出狡黠笑容,道:“怎么,还能拦着我不成,残君阁可是要讲规矩的?”
巴山鹤噗通一声坐了下来,忽然笑道:“你个臭小子,算盘打的是真大。”
燕罗捧起茶壶美滋滋地灌了一口道:“我忍了那么久,你也不想想多辛苦。”
巴山鹤将燕罗的名表放到单独的簿子里,道:“好吧,没想到残君阁那么大的组织,居然给你钻了空子。得了,回去等消息吧,残君阁既然讲规矩,就不会玩什么心眼,这你尽可放心。”
三日后,秦潇肃将汇总起来的名表簿子交付给了那个中年男子,道:“按照残君阁的规矩,甲等乙等刺客概不受赎命,丙等丁等愿意接受的名册都在这里,一共三十六人,后面是价格,请过目。”
“三十六人?”那男子接过名册,放在手上摊开,“这么少?”
这男子好像也没认真看过名册,便把丙等和丁等排在第一位的人名圈了起来,道:“就这两个,通知他们三日后在蓬莱客栈天字号房见我。”
秦潇肃瞥了一眼那人圈下来的人名,稍稍惊了一下,但也不动神色,只等到那人离开才把巴山鹤唤道房里问道:“为什么燕罗会还在丁等刺客上?”
巴山鹤赶紧道:“老秦,这大半年我可是前后提了三次了,你们都忙着天刺和狼刺的事,哪顾得上啊。”
秦潇肃用手指敲着被圈下来的燕罗的名字,道:“我终于明白这小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巴山鹤道:“当时他来递名表的时候我也猜到了,只是没想到他还真被圈走了。”
秦潇肃无奈道:“你把他的价格定到五万白银,比其他丁等刺客高了两三万也就罢了,怎么还比一些丙等的价格高,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燕罗与众不同吗。能来总部买刺客的,哪家不是家大业大富可敌国的势力,会在乎那几万两白银?”
巴山鹤一愣,也是懊悔道:“哎,好些年没遇到过来总部买刺客的生意,什么刁钻心思都忘了。”
秦潇肃摆摆手道:“罢了,也不全怪你。我忙着调查狼刺的事,你这名表上来我也没来得及看一眼。”
巴山鹤道:“那怎么办?把燕罗的名字换掉?”
秦潇肃一拍桌子,有些怒道:“干这行也要讲究,出尔反尔的事,传出去,残君阁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巴山鹤泄气道:“那怎么办?我估计这燕罗这小子,至少也是乙等实力,就这么白白放掉了?”
秦潇肃双手撑住下巴,沉吟许久,才道:“逼他知难而退吧。”
巴山鹤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惊道:“老秦,你是要亲自拦他?这么做传出去,你的名声可就脏了啊。”
秦潇肃道:“燕罗我当年拭过他,绝对是甲等刺客的苗子,不能放他走,残君阁经不起这种损失,我的名声算什么?”
“可是……”巴山鹤仍旧想劝。
秦潇肃将袖一挥,道:“无需再说,我意已决!”
顾言良为燕罗卜了这一卦,像是抽干了她几天的力气,一连睡了整整两日。刚醒来的顾言良饥肠辘辘,抱着荣长松刚煮好的一锅稀粥稀里呼噜喝了干净,连锅沿的米粒都一点一点剐下来塞进嘴里。
燕罗给顾言良这凶残的吃相给吓呆了,望着她又伸手抓来两个大馒头,小心翼翼问道:“顾师……你这胃受得了吗?”
顾言良哪管什么黑道第一卦师的高贵身份,嘴里塞着馒头,嘟嘟囔囔地问道:“你名表递了吗?”
燕罗点头道:“递了,明天就去见雇主。”
顾言良将嘴里的馒头咽下去,又道:“此卦极其……极其……我卜卦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已经泄露了天机,不能再多说一句,但你要记着,这一路尽管伸开手脚,无需顾虑。”
陈天佑年轻时候与顾言良关系极好,于其中道理也算耳濡目染,隐约猜到了些底子,只是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句:“没想到,会卷到这里……天下要变……”
第三日清早,燕罗算好时间,和陈天佑、顾言良、荣长松打了声招呼,便将铁钩钢爪、指刃、獠牙匕首等装备以及那一只狼头骨装配上身,向约定的蓬莱客栈去了。
穿过稻香村,沿着官道就是庐州城南门,燕罗刚过护城河的吊桥,走过南城门没出十步,就忽觉一阵心惊肉跳,仿佛前方暗藏杀机,他心中一凛暗想以他现在境界,就是石青鱼那样等级的刺客也不足以让他生出这样的警戒之心,这雇主还没见到,顾言良卦下的劫数就到了?
还不等燕罗凝神探查,他肉眼便已经瞧到个熟人,正坐在内城门街道旁的一个茶水摊里向他招手。
“秦潇肃?”燕罗一眼就认出那个向他招手的人,正是当年第一次离开庐州时候,特来摸他底细的残君阁甲等刺客。燕罗脚下步子稍缓,脑中飞速思考,这秦潇肃在半途出现,倒底是何用意?难不成巴山鹤向高层透露自己的不寻常举动,终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特来阻拦自己?
燕罗沉吟片刻,忽冷笑一声,径直朝那茶水摊走去,坐在秦潇肃对面的凳子上。